7

楚淮原的事陸聿揚不好直說,含糊幾句搪塞過去,徐青初顯然不信,但一杯茶下肚,陸聿揚的眼睛恢複了顏色,他也沒說什麽,只是往陸聿揚的右肩頭多瞧了幾眼,就說要回去休息了。

陸聿揚把他送出門,眼睜睜看着他進了隔壁的門,這才确定隔壁鄰居确确實實就是徐青初,這感覺有點難以言喻的微妙,像極了大半夜想吃生煎沒處買,結果一轉身發現剛開了一家,隐隐有些小激動。

洗完澡出來在床上坐着,陸聿揚擡手摸上自己的右肩,徐青初剛剛看這裏的眼神挺奇怪的,雖然他表現得不明顯,但陸聿揚還是感覺到了,是那種驚訝交織着……敬畏?

他記得白天的時候徐青初都沒多看他兩眼的,這會兒怎麽對自己的肩膀感興趣了?難不成徐道長還練出一雙透視眼,看到他後肩剛紋的那只麒麟了?可就算有這本事,也不該是那眼神啊……

“楚将軍,你說他為什麽那樣看我?”

“他看的難道不是我嗎?”楚淮原一本正經。

陸聿揚:“……”

就那副畫出來的尊容,潑碗水就暈了,爹媽都不認得,還真有臉說。

“話說,那小道士有點真本事,一眼就能看出貓膩,可惜那符太弱,跟撓癢似的,還得讓他多練練,下回好給我捶個背。嘿,你說你小子長得一副怼天怼地樣,怎麽關鍵時刻那麽慫呢?你不是就好小道士那口嗎?把人治服了,還愁心不是你的?”

楚淮原一套歪理陸聿揚半個字都不想聽,他翻身躺進被窩裏,閉上眼長舒出一口氣就當自己睡着了,任憑楚淮原說什麽也不搭理。

楚淮原一出獨角戲唱了得有十來分鐘,才自覺沒趣地消停了。

耳朵裏的聲音一消失,陸聿揚很快睡着了。

這一覺,一如既往的還是夢。

可這一回,夢到的不是戰場,而是一片幽靜的小竹林,溝水汩汩,手邊一碗清茶,茶香袅袅,對面坐着一名紅衣男子,寬大的袖袍下露出骨節分明的手指,面容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黑霧裏,看不清模樣,但陸聿揚第一次在夢中感受到來自那只老鬼的歡愉與輕松。

這人是誰?好友?兄弟?總不會是老相好吧?

圓月高挂,清風吹起紗簾,明亮的月光下,一道小小的黑影蠕動着鑽進了陸聿揚的被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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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熱……好重……

迷迷糊糊間,胸口似是壓了個軟乎乎的東西,像只八爪魚死死扒在他胸膛上,分量不輕,壓得他呼吸不順,鼻子癢癢的,什麽毛茸茸的在下巴蹭,還有個硬邦邦又滑溜溜的東西頂在他臉上。

鬼壓床?

媽的,哪只鬼有這膽,敢來壓老子的床!捏死你!

好不容易睡舒坦被壓醒,陸聿揚心情絕對好不到哪兒去,他一點點皺緊眉,掙紮着要清醒過來,然而就在他猛地睜眼的一瞬間,胸口上的重物感蕩然無存。

起床氣沒地撒兒憋得慌,他不耐地“啧”了聲,探着腦袋在房間裏掃過一圈,沒能瞅到鬼影子,倒回枕頭的第一反應是那家夥可能跑了,到了第二反應,就是那家夥要是運氣不好,跑隔壁屋裏被敬業的徐道長逮個正着那就是一悲劇了。

這麽想着,他自個兒樂呵起來,哼着小曲兒洗漱完,給自己下了碗面,吃過後就出門要去上班了。

等電梯的間隙,他琢磨着等到了警局,第一件事就是要拟份招聘啓事出來,李益畢竟不是自己人,也不是這路子的,碰着那些玩意兒不好讓人家上,況且閻王他老人家放話了,不差錢!

身後傳來“咔噠”一聲輕響,是關門的聲音,陸聿揚想也沒想回頭熟撚地打了聲招呼:“早上好,徐道長。”

徐青初今天穿得很休閑,戴了副墨鏡,看着多了些明星範。他墨鏡裏射出的清冷視線在陸聿揚肩頭頓了頓,落到他推着的二八杠自行車上又是一頓,這才看向他,語氣仍然帶着初見時的生疏:“早上好,陸警官。”

招呼打完電梯門正好開了,這棟公寓雖然都賣出去了,但入住率并不高,這個時間點也沒什麽人,因此電梯就被他倆承包了。電梯平均三秒一樓層,二十一樓下去,差不多一分鐘時間,這麽一分鐘的尴尬挺難受的,陸聿揚忍不住随口扯了個話題:“我們那樓層好像藏了只小鬼,今早壓我床了,徐道長有沒有什麽法子把它趕走?”

“鬼壓床?”徐青初微微皺了皺眉,“什麽感覺?”

陸聿揚想了想,說:“肉乎乎的,有點分量,好像頭上還長角了。”

聞言,徐青初墨鏡後的眼睛往他肩頭又是一瞥,陷入了謎之沉默。

陸聿揚被他這一看再看三而看,看得相當莫名其妙,幹脆坦白了問:“我是高低肩了嗎?”

徐青初搖搖頭:“壓你的,應該不是小鬼。”

“嗯?”陸聿揚的眉毛輕輕挑了挑,“那是什麽東西?”

徐青初動了動唇,剛要說話,電梯恰好到達底層,門開了。外面站着個二十三四歲的青年,眉清目秀看着挺機靈,他一見徐青初連忙喚道:“哥,車等着了,快走吧!”

徐青初向陸聿揚略點了下頭,徑直走了。

話聽到關鍵點沒了聲,陸聿揚牙疼得厲害,可礙于旁人在場,他不好追着問,只能作罷。

看着徐青初的背影,他忽然覺得今天的天兒是真的不錯!

***

PIO在堯城警局有扇專屬的門,就開在面朝幼兒園的一側,小小的一道暗門,很不起眼,走這扇門就不用從堯城警局那長長的走廊穿過接受萬衆矚目,對陸聿揚這不用打卡的光杆司令來說,既免了尴尬還相當方便。

而且,透過窗子看軟萌的小可愛們一邊唱着“螃蟹一啊爪八個,兩頭尖尖這麽大個”,一邊慢半拍地跟老師跳“螃蟹操”,真是治愈得不得了。

一大早獲得雙份愉悅的陸聿揚來到堯城警局的時候,辦公室裏已經有人了,聽到開門聲音,椅子上的青年兩腿一僵,兩人剛對上眼,他就神色慌張地跳了起來,椅子被帶得砸到地上他都沒敢扶,戰戰兢兢低頭就往外竄,要不是陸聿揚伸出爾康手盡可能溫柔地問了句:“簡霄?”他估計已經一溜煙兒沒影了。

給局促不安一個勁兒掰手指頭的青年倒了杯水,陸聿揚在他對面坐下,不露聲色地打量着他。

模樣還算清秀,典型的杏眼,只是眼尾習慣性向下耷拉,加上很重的黑眼圈,精氣神一點兒沒有,偏瘦,皮膚還帶着些病态的蒼白。敏感、多疑、膽小,看着還有些遲鈍,表現得很不自在,多半輕微社恐。

昨天李益聽說陸聿揚要招助手,吞吞吐吐地給他推薦了自家表弟,說是十年前被雷劈過,上天給賜了雙陰陽眼。

雖說是上天恩賜,可這真不是什麽好東西。這人天性怯弱,被強給了這麽雙眼睛,不得不看那些不幹淨的東西,還經常被吓唬,性子變得越發孤僻還很敏感,導致大學都沒能畢業。

為了避開那些東西,他已經一年沒出過房間了,房間裏不論白天黑夜都開着好幾盞燈,就連床底下都是亮的,他沒有一天睡好,精神時刻緊繃。李益擔心他随時可能崩潰,一直想讓他出門做點事轉移注意力,正好PIO重啓,就想着讓他來試試。

對陸聿揚來說,比起多數時候看都看不到的普通人,有雙陰陽眼的簡霄自然更有用,只是這小子連臉都不敢擡,怕是到時候真遇上點什麽反倒還會拖後腿。

不過,陸聿揚盯着他的發璇兒考慮了三秒,還是決定先把人留下,用不用得上暫且不提,權當是先找個伴吧,反正不差錢。

“今天就算正式上班,拿着這個坐那兒去,看完寫份報告給我。”說着,陸聿揚從檔案櫃裏拿了份厚厚的文件袋遞給簡霄就去忙自己的了。

簡霄捧着文件袋一臉茫然,他是被奶奶一哭二鬧三上吊逼出來的,一開始就做好了面試失敗回家窩着的準備,沒想到一個字沒說就算正式上班了。他滿腹狐疑,卻沒出息地半個标點符號沒問,拿着文件袋默默坐到一邊去了。

文件袋外頭除“PIO”外什麽也沒寫,簡霄還懵着,沒想裏面會是什麽,拿出來一看,登時吓得不輕,兩手一抖,照片文件撒了一地。

正驚魂未定、手足無措,那頭陸聿揚卻只是看過來一眼,說了句:“收拾好,別弄亂。”

語氣不鹹不淡,這位看着脾氣不怎樣的領導對他的愚蠢似乎并不在意,簡霄暗自松了口氣,在褲子上擦擦掌心冒出的汗,咽了口唾沫蹲下身把一張張靈異恐怖血腥的照片和相關文件撿起來。

陸聿揚餘光注意着簡霄的動靜,這兔子似的新人還是有優點的——不吵吵,嗯,省心。

辦公室的打印機年久失修已經報廢,新設備的申請已經遞上去也審批通過了,不過還要兩天才能安上,陸聿揚懶得去找李益,幹脆翻出紙筆,打算手寫一張招聘啓事,到時往小門上一貼,就可以“緣分天注定”了。

“我是來應聘的!”開着通風的窗子外突然跳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這少女長得水靈,眸子流光溢彩,眉眼間還有帶着些英氣,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應聘?”陸聿揚擡眼看了看她,又低頭看了看桌上自己寫到一半的“聘”字,把筆一丢,對她勾了勾唇,“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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