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陸聿揚一直以為自己家已經足夠簡陋冷清了,沒想到和徐青初比起來,還是輸了。徐青初家裏幹淨得不像話,甚至找不到多少人居住的痕跡,和徐青初這人一樣,少了那絲煙火氣。
客廳一整面牆的玻璃書櫃上擺滿了書,陸聿揚一眼掃過,竟意外看到了大量中醫相關的書籍。
“徐道長還懂醫?”陸聿揚再次刷新對徐青初的認識。
“醫道同源,大學輔修中醫。”徐青初換上拖鞋,徑直向廚房走去,“冰水可以嗎?”
陸聿揚也換了鞋,漫不經心地跟過去,抱着手臂斜靠在廚房門邊看着徐青初拉開雙開門式大冰箱,只見冰箱裏除了整整齊齊擺放着的某牌子礦泉水外,什麽都沒有,他勾起唇角:“我好像沒有其它選擇。”
徐青初回頭看了他一眼,指指他腳邊堆着的三箱未開封的同牌子礦泉水,說:“你可以選擇常溫。”
三秒的怔愣過後,陸聿揚低聲笑了起來:“道長是喝天山雪水過活嗎?”
“我不會做飯。”徐青初向陸聿揚晃了晃手中的礦泉水,“冰的?”
陸聿揚點點頭,接過他手裏的礦泉水擰開仰頭喝了一大口,冰水入喉一個激靈,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徐青初沒反駁自己的話,他的視線在廚房內轉過一圈,發現這裏居然連把水果刀都沒有,忍不住問道:“光喝水?”
“我有不定期辟谷的習慣。”徐青初又從冰箱拿了瓶水,轉身對上陸聿揚的視線,想了想,又補充道,“會食用少量堅果。”
陸聿揚:“……”這好像和光喝水沒多大區別。
“在片場拍攝也不吃?”陸聿揚記得當道士吃肉喝酒都沒問題,徐青初會不會太認真了點?他這是真打算羽化登仙?
“口味重太油膩,難以入口。”
徐青初說這話時的眼神太過認真,讓陸聿揚從心底生出一種那幫廚師都是無法饒恕的廢物的深深贊同感。
“陸警官的新案件和劉小姐有關?”徐青初輕描淡寫地轉開話題。
見徐青初走回客廳,陸聿揚猶豫了三秒,開箱拿了瓶常溫的礦泉水才跟出來,“這就要問這位劉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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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晾了好一會兒的“柯丞”見兩人終于看得到自己了,幽怨的視線這才緩和了些,但對陸聿揚的警惕分毫未減,她緊盯着陸聿揚的臉,聽到兩人的話,木然的臉上忽然浮現一陣驚慌,她極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故作鎮定地說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她的表現落到陸聿揚眼裏,就是典型的不打自招。
“哦?是嗎?”陸聿揚笑着在沙發上坐下,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可我還什麽都沒問。”
話剛出口,只見“柯丞”猛地一個轉身,像只喝醉的野山雞半身不遂地向陽臺的方向一頭紮去。陽臺門開着,她逃跑的意圖相當明顯,可陸聿揚眼都沒擡,反而悠哉游哉地摸出根煙向同樣面不改色的徐青初晃了晃:“介意我抽根煙嗎?”
“介意。”
徐青初剛說完,就聽到“砰”的一聲悶響,下一刻一道鬼影從頹然倒地的柯丞身上忽地飛出,以屁股着地的姿勢從陽臺那兒一路滑到了陸聿揚腳步。
四目相對,陸聿揚玩味一笑:“劉小姐,沒想到你這麽主動。”
陸聿揚可不認為徐青初這樣的人會讓怨靈出逃的事情第二次發生,他一進門就瞥見陽臺門上挂着的法鏡了,那玩意兒不僅給陽臺安了扇無形的門,還能照出人死亡那一瞬間最猙獰可怖的模樣,雖說對那些百年老鬼用處不大,但對剛死不久甚至還不願意接受死亡現實的新鬼來說,瞅一眼都可能是天大的打擊。
這位劉小姐顯然被鏡中的自己吓得不輕,他們什麽勁兒都不用費,她那麽一撞,就從柯丞身體裏撞出來了,那叫一個幹脆利落。
“你算計我!”劉小姐轉過頭惡狠狠地瞪着徐青初。
徐青初把倒地昏迷的柯丞從地上撈起,抱上沙發,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也沒想到你這麽主動。”
“我不管!你說了會依我的!”
依她?
哦吼,抱歉,貌似聽到些不該聽的。
陸聿揚自以為知趣地撇開眼,權當自己不存在。
可轉頭看到柯丞的那一剎那,他拿煙的手狠狠一抖。
對不起,他想了些不該想的……
徐青初翻過柯丞的手腕,看了眼他手腕上的繃帶,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一擡眼瞧見陸聿揚有些微妙的神色,他擰礦泉水瓶蓋的動作頓了頓:“她是柳絮的粉絲,我答應帶她去見柳絮。”
和道士,特別是徐青初這樣的道士對上眼,即便再坦蕩的人都會忍不住咽口唾沫,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窺探了什麽小秘密,更別說陸聿揚這樣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家夥了。
只不過這家夥天生皮厚,臉不紅心不跳的,自然而然扯開了話題:“柳絮?那個國際超模?有點印象,劉小姐,想見柳絮你自己去不是更容易嗎?怎麽還非要上小助理的身?”
“我上他身是為了救他!”劉小姐一雙大眼睛死氣沉沉,看着有些瘆人,卻又帶着明顯的委屈,“而且,我靠近不了絮絮。”
“救他?靠近不了?這話怎麽說?”嘴上說着,陸聿揚神态自若地擡手把徐青初湊到嘴邊的冰礦泉水拿開,轉而塞了一瓶擰開蓋的常溫礦泉水給他,“空腹喝冰的不好,傷胃。”
徐青初看着手上的礦泉水微微一愣,視線不自覺追着陸聿揚收回的五指,在上面停留了片刻才不着聲色地移開。他微垂眼簾,只覺被冰水凍得微涼的手指似乎被陸聿揚指尖的溫度灼傷了,後知後覺的酥麻蔓延開來,浸潤喉嚨的水竟喝出了意外的滋味。
他心中默念了一句:“姓陸的。”
陸聿揚自然沒注意到徐青初的小動作,他把指尖把玩的煙放回煙盒,便見劉小姐憤憤不平地瞪着他:“要不是我出手,那小子現在都不知成了誰的替死鬼了!當然了,我就是只鬼,沒那鐵血丹心,救他也是有目的的,絮絮那邊有東西擋着,我要靠他才能靠近,而且徐先生也答應帶我去見絮絮了!”
“你是劉小曼嗎?”陸聿揚忽然問道。
劉小姐一陣愕然:“我們認識?”
陸聿揚笑着搖搖頭:“我見過你的照片,就在今天。”
“開什麽玩笑,我是個孤兒,也沒有朋友,誰會留着我的……”話說到一半,劉小曼蒼白的唇霎時僵住,半晌,她艱難地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露出一個難言的苦笑,“是李奶奶啊。”
下班的時候,陸聿揚三人和簡霄去了那家十字路口的香燭店,不過二十坪的小店鋪夾在兩家大衆連鎖品牌服裝店中間,像極了超級法式大熱狗中間夾着的細細火腿腸,多看兩眼都覺得憋屈。
店主是位七八十歲的老妪,老伴兒去世多年,膝下無子女,靠着那間狹小的店鋪和每月幾百元的救濟金過着拮據的日子,可她卻每月挪出兩百元給這家小店雇了個小時工。
小時工名叫劉小曼,半個月前死于一起惡劣的“刨根”事件。
店裏角落的小靈堂上擺着兩張照片,一張是李奶奶的老伴兒,另一張是劉小曼。
劉小曼的照片是用像素很低的手機拍的,很模糊,但照片裏專注雕刻的女孩兒卻是那麽鮮明,仿佛下一刻就會轉向鏡頭露出甜甜的微笑。
劉小曼一點點斂去面上的苦笑,故作平靜地看着陸聿揚:“反正我什麽都不知道。”
陸聿揚的視線忽然冷了下來:“老人家歇得早,天沒黑就關門了。可一到夜間十一點到一點卻會準時開門營業,是你守在店裏吧,那款冥紙是經你手賣出去的,出了事你撇不清責任。”
“責任?”劉小曼從地上站起來,冷冷地看着陸聿揚,“從小到大我就沒見過這兩個字,沒想到死了卻會找上門來,真是抱歉了,我負不起。”
“你确實負不起,但你沒選擇。若是像小助理這樣被盯上枉死的人接連出現,就算地府審判過後把你放油鍋炸個外酥裏嫩,你覺得他們會放過你嗎?”陸聿揚跟着起身,一步步将身材嬌小的劉小曼逼到了牆角,他的眼瞳黑而深,又刻意板起臉,有點吓人。
“我……我不……”劉小曼縮着脖子。
“你不怕是嗎?那我不妨多說兩句,給你留個底兒。在下頭,包括鬼差們,最痛恨的就是害人精,特別是你這樣把人害死的,他們的花樣多得很,而且,你已經死了。”
她已經死了,所以他們無所顧忌,會變着法兒玩她!地獄十八層,拔舌、挖眼、刮骨……
劉小曼眼前快速掠過自己在十八層地獄輪過一遭的悲慘景象,霎時毛骨悚然,狠狠打了個寒戰。
注意到她的情緒波動,陸聿揚湊過頭附在劉小曼耳邊,他刻意壓低了嗓音,略帶沙啞的聲線多了三分蠱惑:“我知道,東西是你印的,也是你賣的,但紅墨裏摻的血不是你的,歸根結底,你頂多算是被欺瞞的幫兇。”
劉小曼一愣,随即重重地點頭:“他沒說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是誰?男人女人?有什麽特征?”
“我不知道,是一個男……不對好像是女人,奇怪,我怎麽想不起他的長相了?”劉小曼納悶地緊皺眉頭。
陸聿揚斜眼和徐青初對視一眼,見他垂着眼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繼續問道:“他和你說了什麽?”
“他說能幫我躲過鬼差,只要我把那些冥紙賣出去。”
陸聿揚:“還有剩嗎?血。”
“有,他給了一小管,我只滴了幾滴,剩下的在一個店裏的小盒子裏。”說完,劉小曼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能解決嗎?”
解決是當然能解決,冥紙已經都買下來了,再拿到剩下的血讓白無常順藤摸瓜抓到那家夥應該不難。不過陸聿揚要處理的是鄭昊軒的事,他還沒有什麽眉目。
見陸聿揚還是一臉嚴肅,劉小曼惴惴不安,連忙說:“我們那小破店白天就很冷清,更別說半夜來買東西了,冥紙印出來只賣出去一次。”
陸聿揚眼睛一亮:“14號?”
劉小曼垂眸想了想,點點頭:“是那天。”
時間對上了!
“人還記得嗎?”
劉小曼肯定地說:“女的,挺漂亮的。”
陸聿揚略一沉吟:“女人?還是,女鬼?”
作者有話要說: 所謂“刨根”,就是在你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用一種特制的類似小錘子的東西,猛擊你的後腦,在你到地昏厥後進行搶劫。被刨根的人十有九死,能僥幸活下來的,也差不多成為了植物人,一般受害者多為獨自行走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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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