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那場車禍是因為張媛媛發生的,爸爸媽媽弟弟都是因為張媛媛死的,葬禮上奶奶當着全村人的面冷冷地問她,你怎麽還活着?
十五歲的張媛媛将自己泡進了灰白的染缸……
“你看起來心情不好。”
只是打了個噴嚏,你怎麽就看出我心情不好了,鄭醫生?
青年醫生在她淡笑的疑惑目光中一點點紅了臉:“你……咳咳,我表妹很喜歡你的店,你做的衣服很好看。”穿着好看衣服的你更好看。
張媛媛灰白的世界從此有了彩色,第一抹,便是劃破長夜的紅霞。
張媛媛彩色的世界浸染的最後一抹色彩也是紅,那是綻放在張昊軒後腦勺的血紅。
她的缤紛世界自此褪色,被罪惡的大錘砸碎,化作無盡的黑。
腦部的劇烈撞擊讓她陷入了罕見的假死狀态,埋在身上的土很淺,她帶鄭昊軒回了家。她沒有報警,也沒有去醫院,只是買了冰櫃把鄭昊軒的屍體凍在其中,她其實也是個死人了,拖着殘軀,靜待肉身的死亡,她只想和他共同埋葬在這裏。
鄭昊軒的出現讓張媛媛欣喜若狂,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死亡的事實,那正好,只要不被他知道,他便會永遠留在我身邊!對,不能讓他走出這裏!
鄭昊軒通常在零點後出現,白天張媛媛便會出門,她沒打算放過那兩個人,暗地裏摸清了他們的家和生活規律,眼睜睜看到他們錘殺了三個獨行的女人,搜刮她們身上的財物,還不忘連聲唾罵。
該死!該死!該死!
那夜尾随結束,看到尚在營業的香燭店,店員她記得,是被錘殺的第一個女人。張媛媛買了她推薦的冥紙,沒想到燒過後真的能送到昊軒手裏。
可昊軒還是想出去,她瞞不了多久,她的時間不多了。
不能放過他們!
獨居的光頭男好下手,趁他開門,掄起鐵錘狠狠地砸,一下,兩下,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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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找到那個胖子。
尾随被發現,張媛媛沒有驚慌,反而陰恻恻地笑了,胖子當場失禁,完全把她當成了索命的厲鬼。而張媛媛就混在人群中看他揮舞着血跡斑斑的錘子被視作瘋子強行押去警局。
張媛媛沒走,仍舊不近不遠地跟在他身後,跟着去了光頭男的家,那是案發現場,是她和昊軒遭受了五日非人折磨的地方。
光頭男的屍體還在原處,他的右眼珠爆了,被砸爛的後腦上暗紅的血惡心得要命。
聞訊而來的好事者很多,沒有人在意戴着大帽兜的張媛媛。
指認現場的胖子一轉身又看到張媛媛的臉,她消瘦得就像是一具長了眼睛的骷髅,那陰毒的視線似是骷髅死神鋒利無比的鐮刀,淬了來自地獄的劇毒,隔着遠遠的距離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兩腿一軟跪倒在地,兩眼發直,哆哆嗦嗦地看着張媛媛,像是被毒啞了,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警察把他架起來,要從張媛媛身旁經過回到警車,張媛媛蒼白的臉上滿是笑意,袖口滑出一把尖銳的短刀,兩眼緊盯着他心窩,再走近些,一步,兩步,三步……
“他來找你了。”
耳邊傳來一聲低語,緊接着短刀被人輕易奪走,張媛媛猛地轉頭,撞進一雙清冷的眸子,壓抑的滿腔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當頭澆滅,下一秒卻騰地死灰複燃,瞬間燒紅了她的眼,她發瘋似的撲向突然冒出來的男人,撕咬撲打着,要奪回短刀。
戴着黑色棒球帽和口罩的男人和張媛媛瞬間成為人群的焦點,他任憑張媛媛歇斯底裏地尖叫和打罵,将短刀舉到她夠不到的位置,異常冷靜地看着她。
“怎麽回事?”兩名警察注意到動靜立馬走了過來,看到男人的打扮和他手裏的短刀,第一時間警惕起來,“其他人都退開!把刀放下!”
他眉頭微蹙,挺直地站立不動,高高舉起的短刀閃着寒光,衆人看不清他口罩下的神情,場面一度膠着。
“徐道長?”
沸騰起來的人群後面忽然傳出一道略帶驚訝的熟悉嗓音,不偏不倚地飄進男人的耳朵裏,他轉過頭,準确地在人群中捕捉到陸聿揚吞雲吐霧的臉,同時看到了他身後撐着一把黑傘、臉色蒼白的虛弱男子,緊繃的肩膀登時一松,短刀丢在地上一踢,滑到一名警察腳邊,接着便見他很上道地平舉雙手原地不動了。
兩名警察見狀,對視一眼正要上前拷住他,卻見陸處長把還剩大半截的煙丢地上用腳尖輾了兩下,幾大步走過來大剌剌地把人護在了身後:“沒事,自己人。”
兩名警察均是一愣,狐疑的視線在男人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口罩上停留了好幾秒,直到李益跟着走上來直擺手,才猶豫地退開了。
看到黑傘下的人,先前失魂落魄的胖子猛然瞪大了一雙驚恐萬狀的眼,拼死掙紮着撞開押着他的警察,慌不擇路地沖進人群,聲嘶力竭地大喊:“鬼!鬼!鬼!”
混進殺人犯的人群霎時尖叫不絕,場面徹底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粥。
反應過來的警察第一時間沖上去将那粒“老鼠屎”撲倒在地,卻沒想到一道瘦小的身影緊跟在他們身後重重撲到他背上。
只見那身影舉起方才混亂中還沒來得及撿起的鋒利短刀,在數十雙眼睛的注視下毫不猶豫地深深紮進胖子的後背,殷紅的血瞬間浸濕了胖子的後背,他額角青筋暴起,雙手緊握成拳粗粗喘息。
鮮血的味道迅速蔓延,現場尖叫聲不斷,但執刀的手沒有就此松開,反而利落地把刀拔出,在同一個位置再次狠狠紮入,整個過程不過三秒。
胖子的痛呼與粗喘很快變得十分微弱,微弱到竟沒有吸引衆人的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依然試圖拔刀的瘋女人身上,那正是張媛媛。
初時的震驚過後,一名警察忙将張媛媛制住拖開,将她死死壓制在地、反扣住她的手腕。
推搡中張媛媛頭上的大帽兜滑落,登時引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只見張媛媛的後腦勺深深凹陷,大半顆腦袋的頭發脫落,被羊角錘刨出的半個拳頭大小的窟窿深可見骨、血肉模糊,傷口處甚至有好幾只蛆蟲在皮肉中蠕動!
“這樣還不死?牛逼啊……”說話人的聲音是顫抖的,難以言狀的骨寒毛豎之感席卷每一個圍觀群衆,現場霎時沉寂得不可思議。
張媛媛對那聲音充耳不聞,艱難地從地上擡起臉,毫無血色的臉龐濺滿了猙獰的新鮮血液,略微渙散的眼睛很快搜尋到鄭昊軒的臉。
她哆嗦着唇,哭着問他:“茍且了這麽多年,我好不容易才偷到一束光,滅了,沒了,我該怎麽活下去?”
鄭昊軒黑傘下的身形帶着不易覺察的透明,他像是剪成人形的一張薄紙,踩着輕飄飄的步伐向張媛媛走近,蹲下身,蒼白的手指将她額前的碎發挽到耳後,溫柔地笑了:“最開始,我想說的是,你笑起來,真好看。”
“昊軒,別……別走,”張媛媛努力想要擠出微笑,卻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別丢……別丢下我……”
“不會的。”鄭昊軒輕輕拭去她臉頰不斷滴落的淚水,擡起頭,向扣着張媛媛雙臂的警察懇求道,“我們不會做什麽,能不能請你放開她?”
年輕的警察早已被張媛媛後腦傷口處散發的惡臭熏得臉色蒼白,但盡職盡責的沒有一點要退開的跡象,面對鄭昊軒的懇求,他正要搖頭,肩膀忽然一重,一只手按在了他肩上,他轉頭一看,是李益。
“阿宋,放開吧。”
見阿宋面露猶豫,李益在他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眼神示意他看張媛媛,同時輕輕搖了搖頭。
阿宋回過頭看張媛媛,恍然意識到這個重傷的女人分明已經踩在死亡邊緣。他的目光怔怔地在張媛媛和鄭昊軒之間飄過,心口一沉,放開張媛媛,沉默地站起來退到一邊把靠近的人群往後遣。
“光天化日之下,就這樣帶走是不是不大好?”陸聿揚略微向後仰了仰,低聲問道。
徐青初鳳目微垂,帽檐下的視線在陸聿揚的鬓角停留了一瞬,落到他的弧度漂亮的耳朵上,湊近了些,輕聲道:“沒事。”
那聲音隔着口罩幾乎貼着陸聿揚的耳廓響起,帶着輕微的嗡嗡,他的耳朵輕輕一抽,敏感得差點原地跳起來,穩住心神後飛快地扭頭瞥了徐青初一眼,默默往前走了兩步,幹幹地說道:“那就好。”
耳根,紅了。
耳朵,會動。
徐青初一瞬不瞬地盯着陸處長的耳朵,如是想到。
這衆目睽睽的,徐道長的視線實在紮人,陸聿揚感覺自己的耳朵有點失控了,像是要刻意彰顯薄弱了這麽多年的存在感似的,一動一動的,節奏和心跳如出一轍。
媽的,兔子都沒這麽能跳!蹦跶個什麽勁兒!
陸聿揚暗自咬牙控制住自己想要拉耳朵的手,努力把注意力放回鄭昊軒和張媛媛身上。
半個小時前,他和李益同時找到了鄭昊軒,一個找到的是被困住的鬼魂,另一個找到的則是被藏匿的屍體。
親眼看到被安放在冰櫃裏、自己僵硬的屍體時,鄭昊軒癱倒在地險些崩潰,他愣愣地擡頭看向冰櫃後的巨大相框裏的女人,自語似的喃喃:“對不起,竟讓你一個人活着。”
鄭昊軒是名醫生,看慣了生老病死,壓住精神的打擊後,他很快接受了身死的事實,緩緩起身,視線在三人面上掃過,停到了穿着警服、看起來最靠得住的李益臉上,上前一步:“警官,請你帶我去見見她!”
然而李益看不到鄭昊軒,他只能從陸聿揚和簡霄的表情和沒由來的陰冷猜測有什麽東西在身邊,因此只是一臉嚴肅地看着鄭昊軒的屍體,沒有作出回應。
一旁的陸聿揚适時出聲道:“他看不到你,你知道張媛媛在哪兒嗎?”
鄭昊軒一愣,轉向陸聿揚,苦笑道:“不知道,但我想這一次,她恐怕……再也出不來了。”
張媛媛的呼吸逐漸微弱,鄭昊軒握着她的手,眼神溫柔得像是在等待穿好鞋要一起去約會的愛人。
張媛媛看着鄭昊軒牽着自己的手,輕輕合上眼,很快沒了生息。
緊接着,簡霄竟眼睜睜看到鄭昊軒從張媛媛身體裏牽出了另一個虛體的張媛媛,那是……張媛媛的魂?等等,大白天的,這這這不會灰飛煙滅嗎?
簡霄連忙看向陸聿揚。
陸聿揚擡手食指立于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看張媛媛的大帽兜,簡霄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隐約在帽兜下看到了一張黃符,登時會意,松了口氣。
見鄭昊軒牽着張媛媛站起來,陸聿揚向他指了指不遠處一條陰暗的小巷子,他點點頭,一手執黑傘,一手緊緊握着張媛媛的手,低頭與她對視一眼,帶着步入婚姻殿堂般的真誠與愛意,在衆人的因看不到張媛媛而疑惑的視線中,緩緩向早已等候在小巷中的白無常走去。
“啪嗒”一聲,黑傘掉落在地,傘面在地上旋了小半周,孤零零地立在巷口,陸聿揚走過去,彎腰撿起地上一片小紙人,打火機點燃燒掉,才将傘合起随手塞給身後的簡霄:“收好。”
簡霄受寵若驚,忙把它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
那頭救護車很快趕到,但胖子和張媛媛都已經咽氣了,胖子的魂也被白無常一并帶走了,即便死了,等待他的依然會是一場審判,地府的判決,是沒有任何辯解的餘地的,照陸聿揚想來,判他和那個同夥淪入畜生道都毫不為過。
屍體被運走,圍觀人群也很快散了,李益剛要問陸聿揚要不要送他回去,沒想到一轉頭卻見陸處長已經跟在那個神秘男子身後,自顧自鑽進了一部外形低調的黑色邁巴赫裏。
他默默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夏利,一把拉住忙不疊要跟過去的簡霄,微笑道:“表弟,駕照到手都沒碰過方向盤,要不要練練手”
簡霄一眼看出這家夥想去蹭好車,拒絕得當機立斷。
李益抱着“有福同不享”的操守,直接把人推進車裏铐住,還不忘一臉賤兮兮地說:“那我送你回去吧!”
簡霄:“……”
看着突然鑽進自己車裏的男人,徐青初有些意外,但什麽都沒問,只是伸手指指示意他系上安全帶,随後掉轉車頭向碧海灣駛去。
等待紅燈的間隙,陸聿揚開口了:“你說,我們是不是該交換電話了?”
徐青初“嗯”了一聲,從上衣口袋裏拿出手機遞給他。
純黑色的果機,沒膜也沒殼,低調沉穩,一本正經。
掌心傳來機身帶着的微熱體溫,陸聿揚十分心有旁骛地摁下自己的電話號碼,撥通,待車廂內響起鈴聲後,挂斷,備注好自己的名字,把手機還了回去。
徐青初不是沒話找話的性子,陸聿揚也沒再開口,沉默一直進行到進了公寓樓,出電梯各自回家,連句“再見”都沒有,整個過程意外的沒有多少尴尬可言,反而有種自然感,就好像兩人已經熟撚到不需要說客套話了。
不過進門前,陸聿揚還是問了句:“來吃晚飯嗎?”
徐青初點點頭:“打擾了。”
陸聿揚眼角彎了彎:“客氣。”
回到家,林琳和阿沅正坐在電視前打賽車游戲,林琳的身體跟着賽道左拐右擺,嘴裏不知道在碎碎念些什麽。阿沅含着顆棒棒糖,面無表情地穩穩坐在地毯上,像塊氣鼓鼓的小木樁。
見陸聿揚回來,阿沅咬碎了糖果,湊到他面前,鼻翼輕輕動了動,幽怨地看着他:“冷冰冰的味道,你喜歡他嗎?”
陸聿揚在自己身上聞聞,在心裏對阿沅的鼻子表達了崇敬,蹲下身和他平視:“徐青初?喜歡的含義太泛,我目前算是欣賞吧。”
阿沅板着小臉,金眸緊盯着陸聿揚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別傻了,他看中的只是你的身體。”
陸聿揚黑人問號臉:“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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