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無形的鎖

蘭登教授作為聯盟的優秀園丁, 細致而詳盡地給西澤講解了疏導的種種流派與手法，堪稱苦口婆心。

西澤一字不落地聽下來，被種類繁多的疏導手法驚到——幾百年來, 精神疏導居然衍生出了多種輔助流派，其中畫風較為正常的有催眠派和按摩派，畫風有點跑偏的有食療派和歌舞派。

教授說得興起，西澤聽得目瞪口呆, 不由感嘆每門學問果然都有其獨特之處。以前他還只是個哨兵的時候，多多少少接受過精神疏導, 當時最大的感覺就是緊繃的神經得以舒緩, 狂躁的情緒得以平複，但向導具體是怎麽操作的, 他其實并不是那麽清楚。

“當然還有些別的派系, 像是什麽身體結合派之類，這個流派的創始人覺得在雙方水乳交融的時候進行疏導是效率最高的，畢竟親密接觸的時候，向導在哨兵安撫之下精神力能夠源源不斷地恢複, 疏導起來更加事半功倍。”蘭登說, “不過一開始還不能熟練應用的時候，最好先嘗試按摩派, 身體結合派這種雖然效率高，但也難掌握, 我怕你們做起來一時爽過頭了，疏導的時候把握不好分寸。”

西澤忍不住嗆了一下, 覺得自己已經充分領悟到要旨，連忙打斷對方道：“明白了，我一定注意不那麽粗暴。”

“行吧，你多跟奧斯維德練習一下。”蘭登這才止住了話頭，又一本正經地叮囑了幾句才挂了通訊。

房間裏沒了響亮的講解聲，瞬間安靜了下來。

西澤側頭看去，發現全程沒說話的奧斯維德還是那副死人臉表情，但不知是不是他多心，總覺得對方眼底藏着一絲揶揄。

“頭……還痛嗎？”他忍不住咳嗽了一下，想到自己剛才那粗暴手法，氣勢上弱了幾分。

“還好。”奧斯維德平靜道，然而一直按壓太陽穴的手指卻告訴西澤他其實不是很舒服。

西澤一看他這樣，頓時就不好一走了之，畢竟自己闖的禍自己負責，別人疏導完出來的是個精神奕奕的哨兵，他疏導之後奧斯維德本來不頭痛的居然開始頭痛。

這不行，有損他能力拔群的高大形象。

于是他撸起袖子，向奧斯維德伸出魔爪：“來，讓我再試試。”

奧斯維德看了他一眼，見他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倒沒說什麽，十分合作地松開手。

西澤說幹就幹，回憶着蘭登教授剛剛說的話，手指按在奧斯維德額際，一邊控制力度按摩，一邊探出思維觸手。

順利進入對方精神世界後，這次他不敢再上手就狂捏了，先觀察了一下，發現奧斯維德的精神世界果然如蘭登教授所說的能夠自發歸置信息與情緒，他把那些繁雜無用的枝節挑出來，試着耐心地用自己的精神力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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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過程确實慢一點，但不會有後遺症，西澤初時生疏，找到竅門後居然也做得像模像樣。

等到冗餘的雜質清掉泰半，天空又恢複成那片全然湛藍的模樣，長時間的疏導讓西澤多少有些疲乏，一直安靜圍着他轉的海風似乎感覺到他的力量消耗，趁他歇息的功夫，又不由分說地把他卷了出去。

還想一口氣疏導完的西澤在現實中一睜眼，又措不及防對上奧斯維德的眼睛。

“注意精神力的消耗。”對方認真道，目光落在他的唇上，意思明顯，“要嗎？”

西澤頓時一噎。

這種一絲不茍關注着他精神力損耗，甚至還時刻準備給他補充能量的态度令西澤一時啞口無言。

奧斯維德說得太認真了，話音裏沒半點旖旎，西澤愣是分辨不出他是真是假。要不是他能确定面前這人是奧斯維德，他還以為是哪個假正經來了。

他一言難盡地想着，越來越覺得眼前這人的個性和他印象中有很大出入。

奧斯維德見他糾着眉頭不說話，以為他是精神力消耗得有點太多了，幹脆湊上去，很自覺地展開“充能作業”。

“……”西澤一時走神沒躲開，被充了個滿格。

他正要撇開頭，房間門突然打開，安德烈沖了進來。

“老大！地下賭莊預熱賽賭局有結果了，你——”安德烈興沖沖的話被眼前的一幕打斷，他嘎的一聲跑了調，眼睛頓時不知往哪看比較好。

西澤猛地推開奧斯維德。

房間裏兩位隊長齊齊看向安德烈，一位一如既往的平靜，一位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奧斯維德：“什麽賭局？”

西澤：“……”

西澤這才忽然想起自己那些扔進賭局的錢。

“結果怎麽樣？”說不心痛是假的。

安德烈冷汗津津，覺得現在可能不是個說賭局的好時機。

西澤又問了一遍：“結果到底怎麽樣？”

安德烈只得道：“……能進入前十名的賭局都判贏，但老大你在進入第三階段前就陣亡了，只排在第15名……”

西澤頓時心痛得無以複加，這種輸掉了底褲的痛心感令他瞬間沒了繼續鑽研精神疏導的興致。

“今天先這樣吧。”他有些喪氣地沖奧斯維德揮揮手，拎着安德烈揚長而去，決定帶着手下去訓練中心磨煉一下格鬥技巧。

結果奧斯維德不知道從哪知道他豪擲千金把籌碼壓在自己身上了，晚上他松動完手腳離開時就見着這人出現在訓練中心門口，一見他出來就點開自己的個人終端。

西澤莫名其妙地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光幕，等着奧斯維德的下文。

“星雲網上那個地下賭莊已經被取締了。”奧斯維德神情嚴肅，“賭金返還，你輸入一下你的財産賬號吧。”

西澤：“……”

他一臉震驚，看看光幕上那個財産追回登記又看看奧斯維德，确定他沒開玩笑。

後面陪練了半天命快丢了一半的安德烈一聽，心中淌下寬面條淚——他這不就白陪練了嗎？早知道希爾上尉能解決得這麽幹脆利落，他一定上去抱大腿啊。

安德烈長籲短嘆地回家找伴侶安慰去了，西澤炯炯有神地在追回申請那裏輸入了自己的信息，等待了不到半分鐘，賬戶上缺掉的那些錢果然回來了。

“謝謝，近衛隊不愧是人民群衆的救星。”他由衷地看着奧斯維德，忍不住表達謝意，“這次算我欠你的，下次有什麽需要幫忙你盡管說。”

榮升為救星的上尉先生深深看了他一眼，平靜的眼睛裏好像有一點難得的笑意。

“不用下次。”他低聲說，“早上不是還沒疏導完嗎？現在可不可以繼續？”

西澤面帶訝異，忽然之間覺得呼吸沒由來的亂了幾分。

琥珀B星的夜晚涼風習習，星辰像漫天的眼睛，溫柔地注視着他們，置身其中的西澤心跳突突，難言滋味襲上心頭。

他滾熱的胸腔又開始傳來共鳴的回響，明明只是半截不牢靠的紐帶，連精神綁定都未曾實現，但他對眼前這人的種種記憶與刻板印象在這一刻模糊了起來，令他産生了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變得不一樣的錯覺。

“好。”他沒什麽借口拒絕，只得假裝抱怨地咕哝了一句，“我剛訓練完出來呢，一身汗味，難為上尉你不嫌棄了。”

他仔細地擦幹淨手，有點局束地按在奧斯維德兩額，沉下呼吸，感受着兩人之間的同調，毫無阻滞地融入到對方的精神世界之中。

白天裏西澤摸索到竅門了，奧斯維德精神世界裏其實也很平和幹淨，他疏導起來得心應手，一切都是信手拈來，不一會便完成得七七八八。

獅鹫不知道什麽時候冒了出來，圍着他團團轉，還把翅膀緊緊攏到他身上，西澤被羽毛撩得打了幾個噴嚏，拍了拍這個黑大個的背部。

“好了松手，我知道你這是高興，但別擠這麽緊，咳！我胸肌都要被你擠癟了。”

西澤好不容易脫身出來，尋思着要不要把白虎召喚出來陪獅鹫瘋一下，擡頭透氣時正好看見天心處那個幽深的洞。

他随意地看了幾眼，忽然發現那洞口附近似乎懸浮着灰色的什麽東西，看着像是歸整過的精神信息，于是一揮手果斷把白虎召喚出來，由得這一黑一白兩只大可愛作天作地地翻滾去了。

至于他，今天新掌握了這項技能，正是最容易投入的時候，幹脆就飄到了那個洞口旁邊，打算撸起袖子加油幹。

飄到近旁一看，那些灰色的東西整整齊齊的疊成一大塊，顯然是已經被整理過的，西澤也沒多想，把精神力往上一鋪，打算感知一下這東西是不是冗餘精神信息，是的話就消解掉。

然而精神力剛碰到上面，西澤就感到那上頭浮起一層古怪的東西，帶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的精神力震了開去。

他微微一愣，看得很清楚，那表層浮現的居然是一串沒有實形的鎖。

那鎖顯然有些破損了，但還好好地把那塊灰色的東西固定住。

西澤覺得相當奇怪，心想蘭登教授知識點說得不齊全啊，怎麽沒告訴他碰見帶鎖的精神信息該怎麽操作？

他繞着那灰色塊體飄了一圈，搞不清楚這鎖該不該開，也琢磨不出來怎麽開，只見到塊體邊角處脫落了一點點碎末，便随手摸了摸。

碰觸到那東西的一剎那，一股陰森冰冷的感覺席卷全身，西澤哆嗦了一下，感到一些視覺片段湧到眼前。

視線裏頭的景象由模糊轉清晰，他覺得視線有些低，擡頭茫然四顧，認得眼前大概是一艘船艦的艙門。

艙門上刻着船艦的名號，那名字飛快閃過。

西澤原本看得漫不經心，當捕捉到那一絲殘影後驀地瞪大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想要往回再去确認一次。

可惜這視覺信息是固定死的，他只能徒勞地看着艙門逐漸退到後面。

正有些發愣，迎面走過來兩個人，聽覺信息在這時補充了進來。

西澤看不見那兩個人的樣子，但聽見一個熟悉的女聲響起——

“伊恩，還有十分鐘就要起航了……”

一切戛然而止。

西澤感到思維觸手在快速抽離，他滿身大汗地睜開眼，發現奧斯維德正低頭看着他，一絲機械的冷意藏在那眼底，在瞧見他清醒後如幻影般倏然不見，再細看時，只剩下平靜中湧動的細微擔憂亮光。

作者有話要說：

嗷~奧斯維德是真的擔憂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