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淩霄閣（一）

青布衣衫，五官端正，年紀約二十七八的男子正坐在客棧靠窗處，時不時端起碗中的茶喝上兩口，再搖着折扇停上一停，吊足人的胃口後才繼續眉飛色舞地講述。

“當今江湖可分為三大勢力——淩霄閣、風傾殿、仙雲洲。這三方勢力分別占據着江湖人人渴求的三樣事物。”他頓了頓，端碗，喝茶。

旁聽者迫不及待：“哪三樣事物？”

“權力、美色、寶藏。”

“先說說這權力。淩霄閣為三派之首，實力深不可測，近些年雖然低調行事，不怎麽理這江湖事，但一舉一動皆可影響到整個江湖的走向，掌握着生殺大權。淩霄閣主武功登峰造極，輔以算無遺策的軍師，再加上百名死士，千名正宗弟子，實為名副其實的江湖第一大勢力。”

風和日麗，萬裏無雲。草長莺飛，楊柳生煙。

繁華正濃，歌舞升平。

熙攘之中，有一男一女進城而來。男的一襲淺灰色長袍，八尺身材，眉目清俊，乍看去一臉正色，再細看，那目光輕掠間卻隐了幾分戲谑。

女的着白色裙裝，背一把小巧的白紙傘，身子娉婷，笑容甜美，洋溢着蓬勃向上的少女氣息，如此刻的春日一般。兩只大眼睛忽閃忽閃格外清澈明亮，雖說已過了及笄之年，但她活潑可愛的言行舉止卻猶如未谙世事的小女孩。

“哇，不愧是大家交口稱贊的小京都，人好多東西好多，好熱鬧啊。”她東張西望，目光中閃爍着驚喜之色，看什麽都覺得新鮮。

忽有鑼鼓聲響起，不多時那片場地便圍了密密麻麻三四層人。場地間有吆喝聲不時傳來。

少女被吸引，攥上男子的手腕，拉扯着向人群集聚處跑去：“子高，那邊有好玩的，我們快去看看。”

男子不留神，被拽得一個踉跄，差點跌跤，扶額無語中。

少女踮起腳尖，試圖提高視野，圍觀場內活動。但苦于身量不足，幾次三番都未能如願。索性轉向身旁男子，“子高，我看不到，你抱我一下。”

男子表情無語。

少女撅起小嘴：“快點啦，別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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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只得将她抱起，攬住她的雙腿，讓她半邊身子靠着自己的肩膀，以越過人群看個中熱鬧。

場內是藝人在耍猴。

少女瞪大了眼睛，待看見猴子跳起來，鑽火圈卻不傷毫發而過時，不覺歡呼：“子高，好厲害。”

待猴子像模像樣地舞槍弄棒時，少女輕掩朱唇，笑得停不下來，大聲道：“子高，好有趣的猴子，從來沒見過呢。”

她的過激反應引得圍觀人群不去看猴，反來打量她了。有幾道目光落在她聳起的胸脯處，漸漸變得猥瑣。

女子歪着頭瞧了一眼，不太懂，又繼續看耍猴。

男子被擋視線，又抱着她，不覺垂頭喪氣：“知道了。看完就下來，大嬸你很重的，我很累的。”

少女忽略他的情緒和不良詞彙，鼓掌叫好：“舞的是南平白家槍法，喲喲喲喲。”

男子正要開口，少女轉眼間瞧見有人扛着一個五顏六色的貨擔行過，二話不說，直接掙紮着下了地，拉着他跑過去，爾後一把抓起貨擔中的物件，忽閃着眼睛問道：“呀，這是什麽？好漂亮。”

貨郎笑道：“姑娘真識貨，這是今春最流行的發帶、步搖、花钿、簪子和玉釵。姑娘要不要試一試？姑娘這麽美，戴上一定好看極了。”

少女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兒塞在男子手中，嘟囔着：“子高，全幫我戴上。”

男子仰臉望天，無聲反抗着這種愚蠢行徑。

少女見他不理她，轉身将它們塞給貨郎，努努嘴：“你，全幫我戴上。”

貨郎哭笑不得：“姑娘，這只能一件件來，哪能全戴上？要不我先給您試這個玉釵？”

少女眼睛睜圓，偏着腦袋：“為什麽不能全戴上？”

貨郎一時語塞。

男子覺得好沒臉，不由分說地将她帶離：“大姐，你安分點好嗎？”就知道不該帶她出來，悔啊。

少女極力掙脫着，忽又瞥見一賣糖人行過，她立刻又轉向新目标，“子高，我餓了，我要吃糖人。”

男子半拖着她：“餓了去吃飯。”吃你妹的糖人。

少女踢打着纖細的小腿，拼命掙紮，最後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就要吃糖人，哼，我不管。”

周圍人瞬間又看過來，表情像瞧見了神經病。

男子只覺連祖宗的臉都丢光了，拗不過，只得硬着頭皮買糖人給她。

少女得寸進尺：“我要兩個。”

男子淚目：“好好，兩個。你是大爺，您拿好。”

少女一手舉一個糖人，張口就要咬下去，不料她忽然停住，将左手的糖人遞至他面前，擡下巴示意着：“喏——”

男子猶豫着，同時也有點小感動，這是讓他先嘗嗎？可是他最讨厭吃糖啊。遲疑片刻，他心一橫，傾身去咬。總不能辜負她的好意。

說時遲那時快，少女迅速收回手，接着“啊嗚”一口，吞掉了大半個糖人。

男子：“……”霧草，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

客棧中的說書人還在繼續。

“風傾殿，實力稍弱于淩霄閣，屈居第二。然而殿中美人如雲，此為淩霄閣所不及。想必各位亦聽說過那句話吧。”

衆人忙點頭附和：“一劍傾動十九州，天下美男全在手。”

“風傾殿用劍，劍術極高，二十年前，當時的風傾殿殿下端木川為報殺妻之仇，率門下弟子三十人，從江南直挑至江北，未逢敵手。全江湖震驚，而當時連同端木川在內的三十一人，皆一身孝衣，白馬，銀劍，且相貌無不是人間少有，猶如天人，給人留下極深的印象。自此風傾殿一夜崛起，也就有了那句傳言。”

“不過大家不知的是，風傾殿弟子不僅男人美，女人也極美，只是女弟子從未在江湖中明确現身而已。容我改上一個字就貼切了，一劍傾動十九州，天下美人全在手。”

有人打斷他的話，疑道：“大師，風傾殿這麽高調挑戰諸幫派，淩霄閣不會出手嗎？”

說書人點頭，笑道：“問得好。合該風傾殿有此良機，當年淩霄閣老閣主駕鶴西去，而新閣主遲遲未至，閣中事務一應由大長老暫管，門派內部很不穩定。淩霄閣自顧不暇，對此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睜——開——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裝死，裝死也沒用。不買，就是不買！”男子氣得七竅生煙，攔腰就要拖走她。

少女抓住書店門框，死不放手：“一定要買，絕版書啊，既然我遇見了就不能錯過。子高，你可知那是什麽書？經典中的小黃書，小黃書中的經典。頭可斷，小黃書不可不看。”

男子抱緊她往外扯，恨得牙根癢癢：“看你妹。”

少女死拽着門框不松開：“就要買，買買買。”

兩人正在奮力拉鋸之時，只聽“咔嚓”一聲，竟把那門框給拉斷了。

店老板晃着肥胖的身軀趕過來，大神叫道：“不準走，賠我家門框。”

于是……

男子與店家商議賠償事宜，少女趁此重回鋪中，在書架間轉來轉去，像快樂的小鳥。

“哇，這本寫得真不錯，夠淫蕩。”

“喲喲，這本好重口，不過……我喜歡。”

“《女人臉紅男人心跳》，哇靠，這名字真直接，帶感！”

……

五分鐘之後。

厚厚的一摞書堆上桌子，準備付賬。

男子盡量平靜地提醒：“說好的只買一本。”

少女纖指按上額角，另一手翻看着這些書，苦惱不已：“這本想要，這本也想要，這本更想要。啊啊啊啊啊，為什麽只能選一本？我有選擇困難症。好糾結，不能呼吸了。子高，我要挂了。”“噗通”一聲，她撲在那摞書上，不動彈了。

男子忍無可忍：“你特麽已經裝死過了好伐？敢不敢有點新意？”

她迅速擡眼：“不敢。”迅速閉上，裝死。

說書人飲盡那碗茶，衆人忙又給他倒上，口中催着“大師快講啊，為什麽沒有人敢挑戰淩霄閣主”。

說書人搖了搖折扇，長嘆：“淩霄閣歷代閣主皆武功登峰造極，且喜怒無常，性情殘暴，他們不出來禍害江湖，江湖都已謝天謝地，哪還敢虎口拔須？除非有十足把握勝過，否則沒人敢輕舉妄動。你們不知，五十年前，淩霄閣前閣主帝蒙發怒，一夜屠盡鳳凰城。”

衆人聽得一身冷汗。有人戰戰兢兢地質疑：“大師，這淩霄閣未免太嚣張了吧？”

說書人哈哈一笑：“尚可，尚可。”

日頭西斜，涼風習習。炊煙袅袅，暮色溫柔。

經過與男子幾番讨價還價，最終少女抱着兩本小黃書離開了書鋪。頭扭在一側，櫻桃小嘴撅得能挂個油瓶。

不能太由着她，寵得太過，過猶不及。于是，男子對她的小情緒視而不見，專心走路。

少女不開心，少女有小情緒。于是沒走上幾步路，就再不肯向前：“腳好疼，腿好累，我要住店，我要吃飯歇息。”

男子無比頭疼，揉上太陽穴，哄道：“乖，再走兩步。”

少女搖頭，神情堅定：“不走。”

男子向前一指，再哄：“你看前方就是客棧，走到那裏就歇息。”

少女扭頭向裏，不妥協。

男子無法，只得讓步，于她面前蹲下身，嘆：“上來吧，我背你。”

聞言，少女猛地跳上去，撲在他背上，揚眉神氣道：“哼，還是我贏了吧。”

男子欲哭無淚：“你贏了，你是大爺，你是祖宗行了吧。”

少女摟上他的脖頸，“格格”地笑出聲。

背着她行至正前方的福至客棧門外，男子做着最後的掙紮：“姑奶奶，您下來走兩步成嗎？”

少女摟得更緊了：“不下來。”

男子心都碎了：“有傷風化啊。”

少女好奇：“什麽是風化？”

男子無語，眼見勸不下來，只得硬着頭皮背她進入客棧。意外的是，他們并沒有吸引太多目光。

因為客棧中的人正抻着耳朵聽說書，一時沒注意到他們。

靠窗坐着一個青衫說書人，他手持折扇，左右指着，語調急速，似正說到高潮之處：“那日，帝姜從試煉洞走出，映着殘陽，渾身是血，直如那地獄修羅，驚得淩霄閣一衆齊齊跪拜，不敢擡眼，顫着聲高呼‘恭迎閣主’……”

“掌櫃，住店。”清脆而不耐的女子聲音響起，壓下了說書人的慷慨激昂。

故事驟然被打斷，衆人心情不悅，再加上看到兩人以如此不成體統的方式進來，更增添了幾分鄙夷。

一向朝錢看的掌櫃難得不待見客人，沒好聲氣道：“對不起，客滿了，請另投。”

不等少女開口，背着她的青年男子忙笑道：“那打擾了。”轉身欲離開。

少女從他背上跳下來，看向那掌櫃，目光一掠而過。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瞥，但不知為何那掌櫃卻心下一咯噔，驚得汗毛倒豎。他經營客棧多年，亦有幾分眼色，忙轉了态度，堆起滿面笑容迎上去：“姑娘您住店？請問要何種房間？小的有眼無珠，有怠慢之處尚請見諒，見諒。”

少女打量着這店，神情很平靜。

男子笑道：“一間上房即可，飯菜送入房間。”

掌櫃點頭哈腰：“好好。兩位客官請這邊上樓。”

少女立着不動。

男子拉了拉她的袖子，哄着：“珠兒，乖。”

少女不動。

男子向前一步，索性将她打橫抱了，向衆人歉意一笑，随掌櫃上樓而去。

不讨喜的兩人離開，衆人被打斷的興致重又回來，七嘴八舌地打趣道：“大師，你講得跟真的似的，越發能杜撰了。我敢說，那帝姜和軍師齊梁你連見都沒見過吧。”

說書人收起折扇，淡淡一笑：“以前沒見過，現在見了。”

旁側侍立的矮瘦男子觑了眼那兩人離去的方向，欲言又止：“師父……”

說書人搖了搖手指打住他的話，眉毛挑出弧度。

江湖中極少有人知：

齊梁，字子高；

帝姜，乳名曼珠。

作者有話要說： 另一對也出現了。下面就可以PK了，噢耶！

第一次寫雙女主，手生，有不當之處還請大家多多指出。打滾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