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不如耍流氓，談戀愛不如耍流氓

天才蒙蒙亮，從窗簾的縫隙中可以看到一絲熹微的光芒。

王子越起床了，申為奇還睡着。

據說人類的睡姿會暴露出其內心的潛意識，積極樂觀的人睡姿敞開，而憂郁敏感的人睡着時蜷縮如嬰孩。申為奇的睡姿是怎樣呢？

他表情冷冰冰的，散亂額發掩映緊皺的長眉，這個年輕的靈魂正在遭受痛苦壓抑的折磨。

王子越靜靜地看着申為奇的睡顏，心想我該怎麽面對你呢？在明白了“我愛你”這件事實以後。在明白了“我不能愛你”這件事實以後。

許是在睡夢中感到了逡巡的目光，申為奇皺了皺眉，慢慢地睜開眼睛。

他還有些茫然：“幾點了？”

王子越輕聲答道：“五點。你再睡一會兒吧。”

“這麽早？”

申為奇用手腕揉了揉因流淚而幹澀的眼睛，終于清醒了。他掀開被子坐起身，清晨的寒氣煥然一新，悶青色短發支棱亂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膚猶帶着淺淡睡痕。

申為奇笑了笑，語氣活潑又生動：“哥你吃過早飯了嗎？這家酒店供應早餐的吧。”

王子越道：“早餐時間還沒到，我得趕去片場做造型了。”

“這樣啊。”申為奇想了想，建議道，“那你先去片場，我待會兒去餐廳打包早飯然後帶給你好嗎？”

王子越點點頭：“那我先走了，回頭你來片場找我吧。” 說着，随手撕了一張便簽紙，寫上《青玉劍》片場的詳細地址。

申為奇接過便簽紙，乖巧道：“哥，待會兒見。”

王子越報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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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察覺到，申為奇又變回了平時的申為奇，變回了平時那個直率的、幼稚的、總是逗他開心的申為奇。昨夜那個憂愁的、沉郁的、求而不得的申為奇已經隐藏在假面之後了。

因為兩人約定過了。

“就當做我沒有說過那些話吧，就當那些事沒有發生過。”

所以申為奇把真實的情感藏在假面之後了。

王子越步履匆匆地離開酒店，心一揪一揪地疼。

一遍遍告訴自己，這樣才是正确的，這樣才是最理智的……

趕到片場的時間剛剛好。工作人員們與王子越打招呼，他一一微笑回應。換好戲服，王子越來到化妝室。造型師在為劉書華打理發型。同樣是早起開工，清雅俊朗的劉書華精神飽滿，與疲憊不堪的王子越形成了鮮明對比。

“早上好子越，你還沒睡醒嗎？”

“嗯……算是吧。”

劉書華爽朗一笑：“昨晚真是夠嗆啊。”

王子越正要往椅子上坐，聞言心裏一驚，屁股懸在半空中愣是沒敢坐下去。

見他一臉驚吓，劉書華眨了眨眼：“我說的是毛豆的事情啊。毛媽媽也是太心寬了，叫這麽小的孩子自己回酒店。”

“哦、哦……是啊，幸好毛豆沒出什麽事情。”王子越這才往椅子上坐。真是自己吓自己，旁人怎麽會知道申為奇昨晚說的話做的事呢？估計大家看到申為奇來探班都會驚訝吧。

劉書華還在說：“今早我和錢導去看了毛豆，小家夥早就醒了，小葵在陪他玩手機。對了，毛爸爸在大群說裏他中午趕到劇組，毛熊已經退燒了——”

這些絮絮叨叨的話，王子越全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申為奇，別人随意說個什麽話他就第一時間想到申為奇然後方寸大亂。

怎麽辦？一會兒申為奇本人來了，他豈不是要更慌張？

摁亮化妝鏡的LED燈圈，王子越看着鏡中倒映的面容。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一路上竟一直長眉緊鎖、眼神黯淡，和夢中的申為奇何其相似。

原來他們一樣痛苦。

王子越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那些紛亂的情愫。

他看到化妝室角落裏莉奈正坐着玩手機，戲服沒換妝也沒化，不知在幹什麽。沒話找話，王子越主動打招呼：“莉奈，今天這麽早啊。”

“嗯？”莉奈放下手機摘掉耳機，“你跟我說話嗎？我剛剛沒聽清楚。”

于是，王子越又問了一遍：“今天怎麽這麽早？早戲沒有排到你吧。”

這回聽清楚了，莉奈解釋道：“我在躲我的經紀人。”

王子越本是為了轉移注意力才與莉奈搭話，沒想到她像是與經紀人鬧了矛盾。他不免有些擔心：“你的公司出事了嗎？”

莉奈粉唇微動又環顧四周，最終把話又咽了回去，只道：“沒事。”

這時，王子越的造型師來了。莉奈重新戴上耳機，趴在桌子上默默地聽歌。王子越見狀只好作罷，老老實實地坐着方便化妝師動作。一旁的劉書華則在專注地複習劇本，一副心無旁骛、不聞身邊事的投入模樣。

從今天起，《青玉劍》劇組開始拍攝原著武林大會劇情。第一場早戲是青玉門師兄弟游覽游州城，這場戲比較考驗攝影組的技術水準，幾組鏡頭需要遠近調度、互補協調。兩位男演員只要記清點位就可以輕松過關，這一條拍得很順利。

接下來，為了節約工作時間，兩位男演員将分別拍攝同一時間線的不同劇情。王子越飾演的孫景晖将與蕭蓉不期而遇，劉書華扮演的範憂喜在驿道等待師父時被魔教妖女金玉心搭讪。

劉書華和莉奈都去了B組，A組的工作人員短暫休息片刻，便在茶肆裏張羅各類設備。

游州茶肆所在的攝影區屬影視城的中國古代街景區，古色古香的建築群高低起伏飛檐勾連，各色幡旗迎風飄揚，許多群衆演員推小車挑扁擔沿着青石板街吆喝叫賣。若是忽略掉穿梭其中的攝影收音人員，此情此景可以說是現實版的清明上河圖了。

王子越正在茶肆裏待機，忽而聽到有人喊他“哥——”

起身張望，申為奇站在人群中，左手拎着食品袋，右手插在褲兜裏整個人挺拔潇灑，精神極了。周圍的工作人員都在好奇地打量他，申為奇毫不在意，郎聲道：“哥，我給你送早飯來啦，快來吃吧。”

“好。”

王子越站起身，矯健地穿過桌椅板凳和電線軌道，很快來到申為奇面前。

“喏，等久了吧。”申為奇把食品袋遞給他。

“是啊。”王子越小心地卷起戲服的袖子，露出勻稱好看的手臂，“不吃早飯真不行，我剛剛走路都有點飄。”

申為奇心想這是在對我撒嬌嗎？直率搖滾的主唱超可愛，娘裏娘氣的主唱也超可愛。

唉……申為奇不禁望天暗嘆。

我到底喜歡你哪一點呢？為什麽不管你什麽樣子我都覺得超可愛？這樣下去還要我怎麽放開你？明明答應過你要退回普通朋友的範疇，我卻口是心非。

沒救了，我這個人。

那邊，王子越接過食品袋打開一看，裏面是袋裝的新鮮豆漿和熱乎乎香噴噴的油條。王子越是南方人，豆漿油條與大餅粢飯并稱早餐四大金剛，早上吃一頓不要太适意。

王子越高興極了：“我們住的酒店還做油條嗎？我都不知道。”

“酒店只做西式的早餐，不過呢——”

申為奇看王子越笑，薄唇邊也含着淡淡的笑意。

“我猜你喜歡吃這些，所以去影視城的風俗小吃店買了豆漿油條，你喜歡嗎？”

“嗯。”

王子越含混地應了一聲，手指緊緊地攥住正在散發餘溫的食品袋。

講道理，我應該斷然拒絕你的溫柔，可我喜歡你啊，喜歡是不講道理的。我根本不舍得推開你。如果真的能讓感情倒回友情狀态就好了，我只是口是心非罷了。

沒救了，我這個人。

申為奇上下打量王子越的古裝造型，誇道：“哥，你很适合穿古裝。”

“适合嗎？”

王子越看看自己的長衫。今天他穿了一套新戲服。因為孫景晖要去游州參加武林大會，愛子心切的孫夫人特地趕了一套新衣，差人送到青玉山上。《青玉劍》劇組的道具部門很良心，服裝師真的為王子越準備了一套新戲服。這是一套素雅熨帖的缟色長衫，王子越本就膚白清秀，新衣一襯更顯青蔥，仿佛是十來歲的少年郎，眼神清澈如同琥珀。

他又看看身着私服的申為奇。

申為奇今天走的是日系性冷淡風格，小立領亞麻襯衫和露腳踝的九分西裝褲都是某大牌的當季新款，應該是與該品牌有合作。悶青色短發随意抓了抓，自然而不淩亂，與逆天的五官和冰山的氣質十分相宜。

服裝時代完全不同的兩人面對面站着，就像來自兩個世界一樣。

申為奇坦然地任王子越打量自己，問：“我好看嗎？”

王子越忙移開眼神：“還行吧。”

申為奇注視着他露出衣領的白皙脖頸，微微一笑：“我覺得你特別好看。”

王子越不自在地轉過身：“你別老盯着我啊。”

申為奇盯着他泛紅的耳尖，認真道：“連看看你都不行嗎？”

王子越沒話說了。

他本想裝作昨晚的事情沒有發生過，申為奇似乎也在積極地配合他。可是冷不防的申為奇又說出這樣暧昧的話語，簡直就像是表白遭拒後自暴自棄百無禁忌了。其實他也能理解，畢竟申為奇的暗戀連開始都沒有就結束了，他還能失去什麽呢？何必再壓抑僞裝？

王子越對此毫無辦法，背過身擰開豆漿：“你要看就看吧。”

他這麽一說，申為奇反而不看他了，眼神望向遠處，默默地觀察着《青玉劍》劇組的布景設備。

王子越松了口氣，喝了口豆漿驚喜道：“熱豆漿诶，我以為這個季節只供應常溫的。”

申為奇道：“我讓老板幫你溫了一下，可以保護嗓子。”

王子越誇他：“大娃你好細心哦，我以前唱歌的時候都沒這麽注意。”

申為奇笑而不語。

“讓一讓，讓一讓，讓馬過去。”

王子越忙拉過申為奇讓路，幾個工作人員牽着一匹體格健壯毛色黑亮的馬路過。馬尾巴一甩一甩的，時不時掃到人們的胳膊。

申為奇瞪大漆黑的眸子，驚訝地問：“你們拍戲用真馬嗎？”

王子越咬了一口油條又喝了一口豆漿，無比滿足：“是啊，我們進組前突擊培訓了騎馬。”

申為奇的心提了起來，緊張道：“突擊培訓怎麽行？哥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不行就讓替身上，不要鬥勇逞強。”

“放心吧，劇組的工作人員和安保措施都很專業的。哇這個豆漿是不是還放了砂糖，好甜哦。”

“你喜歡喝甜豆漿嗎？我——”

申為奇一邊說話一邊扭過頭，驟然望見王子越被豆漿潤澤的雙唇。

柔軟的淡色雙唇，叫申為奇一下子回憶起昨夜那個短暫的親吻。

申為奇登時愣住了，連接下來的話都忘了。

“唔哇你這個眼神……”王子越被申為奇盯得渾身惡寒。大娃的眼神好癡漢啊，他一直都是用這樣的眼神看我的嗎？我以前怎麽沒注意到我是智障嗎？

看吧看吧。王子越叼着豆漿搖了搖頭，放任申為奇肆無忌憚地視奸他。

只是一點點縱容而已，應該……可以被允許吧？

究竟由誰來允許呢？誰來回答他呢？王子越也想不明白。

有時候，人會自己把自己局限在一畝三分地之中，其實只要踏出一步，視界便會煥然一新海闊天空，所有煩惱迎刃而解。

可是要踏出那一步實在太難了，對于年輕人尤甚。

雖然年輕時熱血有沖勁，但也因為經驗淺薄，會在不知不覺中與重要的機遇、重要的人失之交臂，直到以後才恍然大悟追悔莫及。

有時候，他明明察覺到自己是在畫地坐牢作繭自縛，但是倘若沒有人幫一把推一把，他就永遠不能踏出那一步。

時間不會等待你思前想後再作出決定，無論你聰明地活還是蹉跎地活，日子都是一天天地過。錯過便是錯過，再回不去的。

這邊，兩人一個心滿意足地吃早飯，一個心滿意足地吃美顏。另一邊，劇組的工作人員在緊張準備孫景晖與蕭蓉的初遇戲。《青玉劍》女主角是第一次出場又與男主角一見鐘情，這場戲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川島葵到了片場。她身着紫棠色宮裝，頭戴覆紗鬥笠，腰挂包銅唐刀。美人重器，肅殺淩厲。馴馬師将黑馬牽了過去，指導川島葵上馬。川島騎在馬上，一手摁住腰間的唐刀，一手攏住缰繩。一時間，大家都提心吊膽，導演制片在旁邊盯着，西洋鏡的經紀人跟在後面不停地擦汗。川島葵只接受了幾天突擊訓練，面紗又對視線造成了遮蔽。這場騎馬戲不但有難度，還很危險。

見大家都圍在那兒，王子越也想過去打個招呼。

他迅速解決掉最後一口油條，四處張望想找張餐巾紙擦嘴。

這時，申為奇忽然伸出手，用拇指擦掉了王子越嘴唇上的油光。

王子越愣住了，臉頰一下子紅了。

申為奇泰安自若地從褲兜裏拿出一包紙巾，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手指。

“你有餐巾紙啊？”王子越急眼了，“你有餐巾紙還用手給我、給我——嗯？！”

申為奇垂下眼，眼神憂郁地望着他：“連幫你擦擦嘴都不行嗎？”

王子越簡直驚了：“當然不可以啊！你在想什麽？”

好的，他現在可以百分百确定了，申為奇之前一直跟他裝忠犬小弟，昨夜心意遭拒後這大尾巴狼懶得裝了，徹底暴露內心中不可描述的心思了。

我還不懂你的套路嗎？先是“連看看你都不行嗎”，再是“連幫你擦擦嘴都不行嗎”，接下來就是“連親親你都不行嗎”、“連xx你都不行嗎”！好一只步步為營、扮豬吃老虎的葫蘆妖！

申為奇忽然抿唇一笑，看上去壞壞的又無比狡黠。

果然是在裝憂郁！王子越剛想上手掐，申為奇适時地轉移話題：“你的導演在叫你。”

王子越回過頭，錢林海果然在沖他招手，旁邊的劇組領導也在看這邊。

王子越被轉移了注意力，正經道：“大娃，你跟我一起去打招呼，華新的領導平時不容易見的。”

申為奇“嗯”了一聲，乖乖地跟着王子越過去。

“錢導，李主任，這位是申為奇，是我們公司的後輩，今天想來劇組參觀學習。”

申為奇禮貌地叫“錢老師”、“李老師”。

錢林海自來熟道：“我認識你啊，你們的組合最近很紅啊。”

李主任道：“我聽小王說《先鋒隊》能和我們《青玉劍》搞聯動節目，你幫了不少忙。”

“哪裏，我們公司早就想跟華新合作。”申為奇講起場面話來得體自然。王子越覺得他一點兒也不像直腸子的老外，聽說有些ABC家庭比國內更加重視禮節文化，申為奇的家教一定很好。

說着說着，申為奇上下打量錢林海，驚嘆道：“錢老師，您好像《飛屋環游記》裏的角色啊。”

聞言，王子越撲哧一笑。我第一次見到錢林海也是這麽想的啊，簡直一模一樣！

“呵呵，你這個年輕人挺有意思的。”小老頭笑眯眯的，仰着頭看身高腿長的申為奇。

川島葵駕馭黑馬慢慢靠近，叫了聲“子越”。

王子越小心地繞開馬屁股走到馬鞍邊，道：“小葵，你慢慢來，不要着急，我們多來幾條沒關系的。”

川島葵掀開面紗，低頭望着他舒緩人心的清澈笑容，答：“好。”

錢林海道：“子越說得沒錯，安全第一。”旁邊的李主任也在點頭。

申為奇手插褲兜，酷酷地走到王子越旁邊。

“打、招、呼——”王子越低聲提醒申為奇，手背在身後掐了他一把。人家跟你一起拍了MV回頭說你很高冷知道不？

誰料，申為奇反手捉住王子越的手，平滑的指甲在溫熱的掌心撓了撓。

王子越想要掙開，申為奇不容逃脫地握住他的手，面不改色道：“川島，好久不見。”

川島葵：“……”

本仙女騎在馬上看得一清二楚好嗎？瞎了瞎了，隊長饑渴長腿受人設不倒。

她秀眉一挑：“好久不見。隊長，明天錄節目還要請你多多關照。”

申為奇微微颔首，王子越咬牙道：“快松手！”大娃手勁兒太大根本掙不脫好氣啊！

申為奇微微一笑，聽話地松開手。王子越立即扭頭往茶肆裏跑，一溜煙兒沒人影了。

“小王真有活力啊。”錢林海扶了扶眼鏡，“那我們就開工吧。小申，你坐我旁邊。”

申為奇搬了把椅子坐在錢林海旁邊。川島葵重新放下面紗，勒馬行至攝影點位。衆人各就各位，一切準備就緒以後，場記打板，攝影機開始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