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浮玉(六)
當夜,因為不習慣與人同房而眠,陵光大半夜的爬上了屋頂看星星看月亮。
只可惜,他最讨厭黑不溜秋的夜晚。
陵光張開右手,召來一簇火團。跳躍的火焰懸浮在他右手的手心上方不遠處,透過火光他隐約看見了不遠處移動的影子。
……
有人?!
陵光迅速滅了手中的火,眯眼警惕地看着那個黑影。
黑影一點點靠近,懷裏似乎還抱着什麽。由于正好背光,陵光看不清來着究竟是何人。
只是,據他感覺,此時已經将近醜時。這個時候過來的人,恐怕居心值得一究。
陵光一手搭在膝上,坐直了身子,耐心地等待着黑影一點點靠近。
那個黑影似乎是在顧及着什麽,匆匆走近到方圓二十多步的時候就減緩了速度,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發出聲響。
陵光身體緊繃,黑暗中的紅眸緊緊鎖定在那個不明來歷的影子上,眸底隐約有一抹暗色流轉,就像是盯上了獵物的獵人,光明正大待在并不隐蔽的地方伺機而動。
所幸那人并沒有留意到屋頂明晃晃的人影,一步一步緩緩接近。
就在他距離屋子只有方圓十步的距離時,陵光右手一動,一團巴掌大的火球疾速砸向那個人影。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這突然的光亮,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傻愣愣等着被砸。
在火球靠近的同時,陵光終于看清了那人的臉——竟是先前的那個小孩!
陵光瞳孔微縮,眼見着火球就要直擊小孩要害,他連忙從另一個角度以更快的速度丢出另一個火球,同時從屋頂上一躍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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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一個聲音忽然傳來,緊接着在陵光落地前,一個白色的身影飛快地撲倒小孩。
與此同時,兩個火球相撞,致使最初的那一個偏離了方向,與蹇賓幾乎是擦肩而過。
而落地的陵光因為着急一個不慎,左手先着地。劇烈的疼痛席卷整個左手,他愣是哼都沒哼一聲,急切地站起身快步走過去問:“沒事吧?”
一切發生地太過突然且迅速,被撲倒的小孩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張着嘴巴說不出話來。
倒是蹇賓拍拍被燒了幾根線的衣服從地上站起來,看了幾眼小孩确認情況後才心有餘悸地說:“沒事,幸好趕得及。”
陵光也才松了口氣,伸手拉小孩起來,道:“抱歉,我以為是有居心不良之人半夜來襲。”
小孩呆呆地緩了好久,回過神來才連忙抓住陵光的手,借力站起身來,搖搖頭輕聲道:“不,不怪大人。是我莽撞了。”
小孩的聲音裏帶着怯懦。
陵光和蹇賓對視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蹇賓敗下陣來,半蹲着看向小孩閃躲的雙眸,露出兩顆小虎牙,笑問:“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覺?”
小孩怯生生擡頭看了好幾次蹇賓,又自以為偷偷地瞄了一眼陵光,見他們都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這才輕輕開口道:“我,我就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想和大人們說,但,但是又聽說你們明日就啓程了。我怕早晨趕。趕不過來,就想在這裏等着……”
小孩的幾句話弄得陵光和蹇賓簡直哭笑不得。陵光雙手抱胸,問:“難不成你還打算在這外邊露宿一夜?”
夜裏怎麽說都是有些許涼意的,區區十歲小孩怎麽能挨得住露宿一夜?
只是看小孩低着頭不敢說話的模樣,陵光就知道自己是猜對了。
怕陵光生硬的語氣吓到小孩,蹇賓笑嘻嘻地說:“陵光光他是在關心你啦,這麽晚你一個小孩子出事了怎麽辦?正好我們今夜還未睡,你有什麽事情就趁現在說吧?”
小孩似乎這才想起自己還有正事,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那個,你們說的那什麽殘魂,當時是有一個我不知道神獸還是魔獸的人強行引進我體內的。”
小孩的一句話引得陵光和蹇賓同時皺眉。
先前因為歸魂失敗,他們都忘了糾結這回事,如今小孩主動提起他們才發覺不對勁。
蹇賓懷疑是鹿蜀幹的好事,問:“你記不記得那人長什麽樣?是不是白發黑衣?”
小孩仔細回想了一下,随後搖搖頭,道:“不是,他頭上長了一個角。”
“頭上長了一個角?”陵光對此人可完全沒有印象,他只認識一個頭上長角的,不過是兩個角的孟章。
蹇賓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是誰,接着問:“那你知道他緣何要這麽做嗎?”
小孩搖搖頭,道:“不知。我只知在那之前他說了一句‘其實在下也不想的,你且忍一忍罷,他們來了你自然就無事了’,說完以後他就走掉了。”
陵光微歪頭,問蹇賓:“魔獸界的都這麽有禮貌的嗎?”
不管是先前遇到的鹿蜀還是小孩口中的這一只,又是敬語又是謙詞的。
“不全是。”蹇賓擡頭看着陵光,回答,“地位較高的魔獸修養會好一些。魔獸界是分等級管理的,高等魔獸自小就要學會優雅。就相當于人間界的一些大世家那樣吧。只不過再文雅有禮,他們本質上還是嗜殺無禮的冷血動物——大概就像是斯文敗類吧。”
陵光挑眉,喃喃道:“原來如此。所以鹿蜀和小孩遇見的都是高等魔獸?”
蹇賓點點頭,道:“沒錯。看來我們尋魂的速度要加快了。據白澤後來推測,你的殘魂應當是被沖散成了五個部分,如今還剩三個部分。”
陵光點點頭,表示自己了解了。
蹇賓咧嘴一笑,又回頭繼續看向小孩,問:“你說的我們都了解啦,你還有別的事情嗎?沒有的話可就要趕快休息去了,目前已經很晚了。”
小孩以為蹇賓是要下逐客令了,慌忙将懷中抱着的紙抽出來展開,遞給陵光,說:“大人,在魂魄入體時我腦海裏閃出了一個畫面,為了防止忘記,我把它畫下來了,您看一下?”
陵光聞言,抖了抖袖子把左手手掌藏進去,右手接過宣紙後以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夾着另一邊,仔細觀摩。
蹇賓也站起身湊了過來,把腦袋抵在陵光肩上。
小孩的畫技不算好,畫中是四個不知道什麽玩意湊在一起,然後旁邊不遠處又畫了一坨黑乎乎的。
蹇賓看着忍不住嘈了一句:“你這畫的……是什麽呀?”
小孩難得沉默沒有回答——他承認他确實畫技渣,但是對比起和這些大人物講話描述,他還是選擇這樣吧。
只是陵光自那到畫之後,就緊緊鎖眉。
他的腦海裏也同時竄出了幾個畫面。
紅白黑綠四個八九十歲孩童湊在一起有說有笑,另一個八歲的紅衣小孩躲在牆後探出腦袋又不敢上前。
無意中紅衣小孩對上了白衣小孩的眸光,見他輕輕皺眉,紅衣連忙縮回腦袋,聽到不遠處的對話後咬唇糾結了一下一跺腳就跑走了——
“那邊躲着的那個是誰?和你長得好像啊。”
“陵兒?陵兒是我同胞弟弟。”
“總感覺他……有點蠢啊,和你的性格不太一樣。”
“他只是……”
接下來的聲音或許是因為紅衣小孩跑遠了,逐漸弱化模糊了起來。
“陵光?”
蹇賓的突然出聲拉回了陵光的思緒。他回過神來應了他一聲,問:“怎麽了嗎?”
蹇賓見陵光臉色不太好,道:“你方才怎麽了?我看你神色有些不對勁,此刻臉色又不太好。”
陵光松了左手,躲開蹇賓的視線,道:“無事,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接着他又把紙遞回給小孩,道:“多謝了。不晚了,你也別回去了。我今夜不睡,你就進屋去睡吧。”
說完他囑咐蹇賓一句“照顧好他”就竄回了屋頂。
“啊?哦……”
蹇賓雖然擔心陵光,但是又不能棄小孩于不顧,左右為難了一下還是帶着膽怯的小孩回了房,只是臨回去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陵光。
陵光躍上屋頂就直接一屁股坐下了,一手緩緩按揉着太陽穴。
“若非你倆生得一樣,我還真認不出那是你弟弟,相差好大。”
“陵兒自幼內向,不善與人打交道。”
“那他為什麽這麽喜歡躲在牆角偷聽呀?”
“陵兒本意應當是想來尋我,只是我想着如此下去總歸不是辦法,不予理會讓他自己過來。沒想到還是不行。”
“不過他這模樣倒是可愛。”
“那自然,陵兒最可愛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最喜歡你這弟弟。”
……
嘈雜的聲音盤旋在他的腦海,但因為都是相近的童音,除了一口一個“陵兒”的他知道絕對是他兄長無疑,其他的聲音他只能分辨出有三個人。
應當是蹇賓、孟章和執明吧?
陵光聯想起之前的那幾副畫面。可是他又覺得奇怪,畫面最終他很快就跑了,這些聲音不應該作為他的記憶蹦出來才對。
還是說這是之後幾次的?
陵光不住地按揉着突突直疼的太陽穴,心下忍不住煩躁起來。
自醒來以後就被各種雜亂的記憶困擾,還有先前鹿蜀的那番話,蹇賓的種種表現,無不在制造着一個又一個的謎團。他的警惕又不允許他就這樣信任其中的一方,只能憑着僅有的瑣碎線索自己去推斷誰更可信。
陵光頹然地躺下,右手手臂架在額頭上,望着夜空之中寥寥無幾的星點。
“如果可以信任蹇賓就好了。”陵光忍不住低喃出聲。
可是就他目前觀察,蹇賓或許不會害他,但很有可能是在把他當成一個替身——
替代他死去的兄長陵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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