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江寧(一)
深夜,等着小孩完全入睡以後,蹇賓擡頭看了眼屋頂,随後輕嘆一聲,翻出一件鬥篷。
屋頂上,陵光已經就着先前躺下的姿勢睡着了。
陵光雖然平日裏多疑,但是一入睡卻又睡得很沉。
蹇賓十分清楚這一點,無奈地笑着走過去,輕輕地将手中的鬥篷蓋在陵光身上,自己便坐在他的一旁。
點點月光落在陵光的身上,更襯得他臉色的蒼白。
安靜下來的他沒有了白日的疏離與高傲,同時也沒有了那一份生氣。
蹇賓心下泛起一陣酸澀。
一樣的睡顏他看了五百年,只是這一次他終于不必再和之前的一日日那般,等待又失落。
只是他的陵光到底什麽時候才肯真正的信任他呢?
蹇賓在心底長嘆一聲,擡頭看向那寥寥無幾的點點星辰。
——
翌日,陵光是被左手傳來的刺痛和一陣涼意刺激醒的。他一睜眼,就看見了湊在自己身邊的一對獸耳。
陵光微微一動,蹇賓就察覺到了,擡起頭來鼓着嘴巴氣呼呼地說道:“陵光光,你知不知道夜晚的屋頂有多冷?你知不知道傷口裂開不好好處理是會感染的?你就不能好好愛惜一下自己嗎!”
蹇賓的話裏話外都透着責備與心疼,卻又似是無可奈何,控訴了幾句便認命地重新低下頭去處理傷口。
只是他再怎麽生氣,動作都還是格外輕柔。
幾句無奈的責備令陵光初醒時的迷茫消散了不少,他這才留意到身上蓋着的鬥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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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被蹇賓冰涼的手掌按着,陵光一時間也無法起身,幹脆就側過頭去百無聊賴地看着蹇賓處理傷口。
裂開的傷經過一夜風幹,紗布已然和血肉相連在了一起。
陵光見他只撕開了最外層便猶豫着沒再下手,知是顧及着他,無所謂地開口道:“要撕便撕罷,這點疼我還能忍。”
蹇賓聞言咬唇,到底還是沒能忍心,低說了一句:“我去拿剪刀,你且在這等會兒。”
說完,蹇賓就翻身下了屋頂。
左手沒了束縛,陵光當即便坐了起身,看着蹇賓匆匆地進屋去。
直到一抹白色消失在視線中,陵光才将目光下移至慘不忍睹的左手手掌。
蹇賓指尖冰冷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尚且完好的肌膚,陵光雙眸微黯。
倘若這份關心是真心實意的就好了。
但是這個念頭才閃出來,他又馬上自我否定了。
他不需要這種靠着自己的軟弱博來的關心。
陵光斂了思緒,深吸一口氣,咬着牙一點一點撕開餘下的紗布。幹涸的血疤連帶着紗布一起被剝落,緊跟着湧出來的是鮮紅的血液。
一滴、兩滴……随着血珠的滴落,陵光的臉色愈發蒼白,他卻死死咬着牙不肯發出一丁點聲音。
等蹇賓回來的時候,陵光已經重新躺下了。他右手置于額前,左手卻還淌着血。
“陵光你……”
蹇賓忙上前兩步,氣他如此莽撞,卻又說不了什麽。
陵光聽到聲音,斜睨了他一眼。
一雙丹鳳眼中染上了些許無力,睫毛微翹,失了血色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側眸的模樣平白帶了些倔強。
見到蹇賓回來了,陵光又緩了會兒才坐起身,右手搭在屈起的右膝蓋上,沉默着不說話。
蹇賓又念了他幾句不愛惜自己,才走了過去給他上藥包紮。
包紮的過程中難免會有肢體接觸,陵光卻發覺蹇賓的指尖劃過時沒了那一絲絲涼意。
對此他只微詫了一會兒便沒再細想。
撕掉了傷痂後的傷口并不難處理,蹇賓熟稔地弄完後也沒過多久。
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好了,下去吧,上邊涼。”
陵光點點頭,随手拿着鬥篷一躍而下。
此時方到辰時,小孩還在房中睡着,兩人便沒有進去,面對面坐在院中。
蹇賓倒了一杯茶水遞給陵光,同時說道:“浮玉村中的傷患大多都已經安置妥當了,迫于時間,我們今日便出發前往下一個地點吧?白澤已經根據羅盤最新的指向推測出具體方位應當是人間界的江寧城。”
陵光對此并無異議,點頭表示可以。
蹇賓繼續道:“人間界不同于神獸界,那裏的普通人都不知道神獸和魔獸的存在,所以去之前我們得用幻術僞裝成人類。”
“僞裝成人類?”陵光沒有多大的概念,問,“類似于那小孩和村民的模樣?”
蹇賓笑道:“嗯啊。就是黑發黑眸就好啦,耳朵也要僞裝一下。還有就是在人間界也不要輕易用翅膀,若是不小心被當作是異類了,與我們而言有百害而無一利。”
陵光表示明白,又問:“何時出發?”
蹇賓雙手托腮,歪頭笑道:“你想什麽時候出發我們就什麽時候出發。”
陵光聞言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那就現在吧。”
蹇賓毫不猶豫地說了一句“好”,當即施了一個幻術,将一頭白發幻化為黑色,一對獸耳跟着被隐藏,雙眸的顏色也逐漸加深。一眼看過去倒确實是與人類無異。
蹇賓答應地太過迅速,陵光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暗含可惜地看了眼蹇賓幻化後空落落的頭頂。
那毛茸茸的獸耳看起來手感就很棒,可惜一直沒有機會驗證一下。
陵光也就在心底感慨了一下,也跟着施了一個幻術,幻化成普通人的模樣。
接着陵光又和蹇賓去找白澤友情支助了些許盤纏,這才匆匆上路了。
江寧城距南陽城有一段路程,為了不暴露身份兩人在出了神獸界的地盤之後便雇了一個馬車夫——原因無他,陵光不會騎馬。
雖然他本人不是很想承認這個事實,但是作為有翅膀的鳳凰族,騎馬這種技能向來就不要求學習。
而且不論是兩人共騎一匹,還是蹇賓騎馬他坐轎,陵光都會感覺不太爽。但這麽說也不可能走着去,所以蹇賓就折中雇了個馬車夫,兩人共坐一轎。
約摸又過去了五六日,陵光和蹇賓距離江寧城已經是不到一日的路程,只要再過一座山也就不遠了。
“說起來,我一直聽說人間界過山頭的時候經常會有山匪攔路,也不知道我們會不會遇上。”
蹇賓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很明顯地期待能遇上。
陵光瞅了他一眼,問:“你這麽期待作甚?”
蹇賓興致勃勃地道:“你不覺得不靠法力和人類打一架是一種很有趣的事情嗎?”
畢竟蹇賓是白虎族的,天生好戰,陵光可完全理解不了他的想法,果斷道:“不覺得。打架有什麽好玩的?”
陵光的話音剛落,就聽見長長的一聲馬鳴,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車夫掀開簾子慌張地說:“兩位公子,前,前面有一群山匪攔路。”
得,蹇賓這運氣還真不錯。
陵光透過掀起的簾子,隐隐看到外邊站了幾個面色不善的大漢。
蹇賓聽到這話先是一愣,旋即眼睛一亮,随手打賞了車夫一些碎銀子,道:“左右此處離江寧城不遠了,你且先回去罷,免得被我們連累。”
車夫受寵若驚,連忙推拒道:“這怎麽行?聽說這一帶的山匪挺嚣張的,這一次又來了這麽多人,你們兩位小公子怎麽會是他們的對手?我們現在掉頭或許還有逃走的可能”
陵光和蹇賓雖然活了百多年,但容貌自從及冠那年起就未再改變,在普通人眼中不過二十來歲。
聽到“逃”這個字眼,陵光懶懶地掀起眼皮看了車夫一眼,道:“你且放心拿着離開吧,我們自幼習武,小小山匪算不得什麽問題。”
車夫猶豫了一下,想起自己的一家老小,還是同意了自己先行離開,不過并沒有要蹇賓給的碎銀子。
車內的空間并不寬敞,車夫不放心地又問了幾句便先行出去了。
只是這車夫剛轉身出去,蹇賓就召來了兩把劍。
一把劍連身帶鞘都是暗紅色的,劍鞘上有着些許精致的紋路,劍柄處則刻着彎彎曲曲的“栾華”二字。另一把劍無鞘,通體雪白。
蹇賓随手将栾華劍丢給陵光,道:“這是你之前一直放在我這兒的,現在物歸原主啦。”
陵光接過來,拆了紗布的左手依舊白皙且骨節分明,以食指輕輕地摩挲着微微凹入的“栾華”二字。
不知為何,自見到這劍起,他的心底就湧出了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
蹇賓這處于興頭上,難得沒有留意到陵光的不對勁,面向車簾說道:“陵光光我們下去吧!”
一句話拉回了陵光神智,他斂了情緒,低低應了一聲便跟着蹇賓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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