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個人的客廳裏,安靜的讓人不自在,家裏的擺設和四年前他離開時一樣,完全沒有改變過,蔡浮予的眼神看似不經意的環視了一遍客廳,依然是那個男人喜歡的純實木家居,厚重的讓人覺得沉悶,他和凡昀坐在正對電視機的實木沙發上,沙發墊子套着米色的小碎花套子,他記得,這是繼母親手縫制的,只是現在的小碎花已經退去了當初明亮的顏色。
電視機那面牆的左側,是兩扇卧室的門,這套房子并不大,兩室一廳的布局,當初,他與蔡祺修就共用一個房間,分睡上下鋪。
端着兩杯水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的蔡祺修打斷了他的回憶,彎腰将兩杯水放在了他們面前的茶幾上之後,小心翼翼的退回到了離茶幾一米遠的距離,雙手緊握在身前,低着頭。這個家夥還是和以前一樣,膽小柔弱,已經高三的人,居然還這麽小個子。
“沒想到哥你真的回來了。”他那一向軟弱的弟弟居然開口說了話,語氣中竟然帶着喜悅和慶幸。
可是他似乎還沒有辦法習慣和這個與他不同世界的人正常交流,“不是你在電話裏哭着讓我回來嗎?”他沒好氣的反問道,海城的那通電話,不僅讓自己沒有抱到凡昀,更是讓他這幾日都心不在焉,他讨厭這種為無足輕重的人擔憂的感覺。
蔡祺修因為他的這句反問噎的說不出話來,臉上的表情尴尬着。
“抱歉,沒有提前打聲招呼就過來了,因為也是臨時的安排。”坐在他身邊的凡昀溫柔的解釋着,這反而讓他的心情越加不爽了起來。
“為什麽沒有去上課?”不理會凡昀想要緩和氣氛的做法,他依舊板着臉問道,“下個月馬上就要高考了不是嗎?”蔡祺修身上穿着的藍白校服提醒着他。
“請了兩天假,因為爸爸這兩天需要人照顧。”蔡祺修乖順的回答着,他讨厭着這樣的乖順。
蔡浮予毫不克制的冷笑出聲,“那個家夥居然虛弱到需要別人照顧了?”話語也無法克制的傷着人。
“蔡浮予!”坐在他身邊的人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內心的煩躁因為這個聲音慢慢緩了下來,他嘆了口氣,這個人能跟着他一起來,太好了。
蔡祺修閃爍着一雙眼睛,看着凡昀,臉上的表情帶着疑惑。
或許他不應該回來,蔡浮予緩緩起身,待在這個地方,讓他渾身都不舒服,就和以前一樣,或許是因為他依舊是一個不屬于這個家的存在,“既然家裏沒什麽事情,我就回去了,休完這兩天假,就趕緊回去上學吧。”說完,他朝門口走去,或者更确切的說,這是逃離。
“蔡浮予。”他的突然離開,讓毫無準備的凡昀起身想要追上來,但他卻絲毫沒有停下自己離開的腳步。
但,走過蔡祺修身邊時,這個一向唯唯諾諾的小個子卻伸出雙手拽住了他的胳膊,他回頭,和他對視的眼神堅定着,“難道你就不想見見爸爸嗎?當初的誤會錯在我,爸爸也一直在內疚中,他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情感,你就因為這個無法原諒他嗎?”
客廳再一次陷入安靜中,蔡浮予盯着主動撕開了他們之間傷口的蔡祺修,說不出一個字,他微眯着雙眼,呼吸漸漸急促,之前毫無顧忌的告訴凡昀這個秘密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毫不在乎這個最終斷開他和那個男人之間關系的誤會,沒想到今天被這個當事者提起時,他的心裏卻依然翻湧如暗潮一般。
“我只是個被他趕出家門的外人。”他咬牙切齒的說着,用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打開了家門,但他的衣角卻依然被身後的一個力道拉扯住,他憤怒的轉身,凡昀擔憂的表情讓他忽然從憤怒中抽離了出來。
“還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的話嗎?”這個好好先生的聲音依然溫柔的鑽入了他的心裏,“既然已經來了,為什麽不去看看呢?你想要的,難道不就是你現在不肯承認的嗎?”
凡昀懇求的眼神讓他無法拒絕,這位奶爸一定是把他當做了一個問題少年了吧,呵,他何嘗不是呢?他在逃避的,不正是他一直想要的嗎?一句話便已讓他軟化了覆蓋在自己周圍的所有盔甲,他忽然釋然的笑了起來,心裏有一件肯定的事情,或許這一次也可以一并對那個男人說明,他看向凡昀身後的蔡祺修,淡淡的問道,“他在哪?”
對于繼母的離世,在這個家中并不算是突然而來的噩耗,在他的記憶裏,早就被診斷出癌症的女人總是笑容滿面,一束花,一個新菜式,一場電影,一切微小的事情都能讓她覺得快樂,或許只是想要減輕身邊人的擔憂,誰知道呢,他總是不想要走入別人的想法中,那個時候的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但是這個不算突然的離開卻還是讓那個男人病倒了,居然是因為悲痛和思念,他想笑,這個男人對除了他以外的家人總是給與足夠的愛,甚至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所以此刻,那個接受康複治療的男人坐在住院部的花壇邊,看着眼前的噴泉發着呆,不過四年的時間,那個男人蒼老的仿佛經歷了十年。
凡昀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背,仿佛安慰一般,“我們在這裏等你,”說着,朝他揚起笑,“或許你需要和他進行一場成熟男人間的對話。”
蔡祺修站在凡昀身後點點頭表示贊同,擡眼看了蔡浮予一眼,目光交彙時有趕緊躲開,還是和以前那個膽小的弟弟一樣,不,也許已經成長了,在他錯過的這四年。
蔡浮予雙手插在褲袋中,仿佛陌生的路人一般緩緩走到了依然看着噴泉發呆的人身邊坐下,這個人在想什麽呢?他忍不住好奇,“老人家是在回憶過往嗎?”四年前他就很少在稱呼這個男人爸爸,以至于現在,他依然叫不出口。
男人因為他的聲音,茫然的眼神忽然泛起了光,轉頭看向他,臉上的表情複雜着。
“回來啦。”半晌,略微顫抖的嘴唇說出了三個字,居然不是生氣的讓他滾蛋,出乎意料。
“并不是,只是順路過來看看。”他移開看向男人的眼睛,這樣的回答如果讓凡昀聽見,估計又該叫出他的全名了吧,“你,還好嗎?”他補救着,為了凡昀,他在心裏給自己尋找着借口。
男人也移開看着他的眼神,再次看向前方,“你長大了。”雖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簡單的四個字,卻讓他的眼圈一陣發熱。
他控制着自己喉嚨口的難受,深深的嘆了口氣,“這次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
不遠處的樹蔭下,凡昀緊緊盯着坐在一起的倆人,他的眼神沒有一刻離開過蔡浮予臉上的表情,就怕這個對家人不夠坦白的家夥又忍不住臨陣脫逃。
“你……和我哥不僅僅只是同事關系吧?”身邊蔡祺修有些猶豫的詢問讓他收回了緊盯着蔡浮予的眼神。
他看着自己身邊的少年,雖然五官秀氣,卻有着和蔡浮予相似的神情,他感慨着遺傳基因的神奇,一臉被看穿的笑着,“叔叔我還是他的房東。”
“叔叔?”蔡祺修重複着這個稱呼,一臉懷疑。
看着一身校服穿着的孩子,他似乎就忍不住感嘆自己與他們年齡的差距,但是好在自己天生樂觀,他自豪的擡起手指了指自己,“叔叔我的女兒都兩歲咯。”
“女兒……咳咳咳,”蔡祺修驚訝的嗆住了自己,“咳咳咳,我以為我哥他對你……”咳嗽着的人咽下了沒有說出口的話,“謝謝你。”說着,他朝凡昀揚起笑,幹淨的就好像此刻湛藍的天空。
盡管他總是反應慢半拍,但此刻他也明白蔡祺修沒說出口的話,他趕緊躲開了那個少年的笑容,因為被猜中的尴尬,讓他忍不住紅了臉,但看回蔡浮予的眼神卻意外發現坐在花壇邊的兩個男人正齊齊的看向他這個方向,是在看他嗎?他猶豫着擡起一只手朝兩人招了招,兩人卻不約而同的轉回頭去。
什麽情況?緩緩放下自己的手後,蔡浮予也站起身朝他走了過來。
“聊完了?”他關切的朝走到他面前的人詢問着。
蔡浮予伸出一只胳膊,挂在了他的肩膀上,帶着他朝醫院大門口的方向走去,“嗯,聊完了。”回答的語氣輕松的帶着笑意。
他放心的松了口氣,“那就好。”說着,他忍不住安心的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蔡浮予看着他問道,眼神裏的溫柔他似乎已經開始習慣了。
“只是沒想到你是個不懂得表達自己感情的人。”他忽然發現,對于蔡浮予而言,他真的是個例外。
“哥!”身後的蔡祺修喘着氣追上了兩人,将手中一個老舊的信封遞到了蔡浮予的手中,“爸爸讓我把這個交給你,讓我跟你說,如果有空,你們倆可以常回來坐坐。”說着話的人眼神看向凡昀,張着嘴說了兩個沒有發出聲音的字後,立刻跑了回去。
凡昀站在原地,皺着眉思索着蔡祺修的口型,一邊的蔡浮予打開了手中的信封,裏面是兩張泛黃的作文紙,工工整整的筆記讓他不由的吃了一驚,擡頭仰望着天空,深深嘆了口氣,那個老家夥,還真是不懂得表達自己的感情,泛黃的作文紙,是他十二歲那年的日記。
“你到底都和你爸聊了什麽?”凡昀一臉疑惑的緊緊盯着蔡浮予,因為他似乎想明白了剛剛那個口型說出來的詞語。
蔡浮予收起手中的信封,望着他一陣得意的笑,“沒聊什麽,只是給他老人家介紹一下未來的兒媳婦罷了。”
嫂子!這是蔡祺修望着他說的詞,身邊人的回答肯定了他的猜測,“蔡浮予!”他再一次紅着臉叫出了這個名字,果然,這個男人對他,從不掩飾自己的感情。
他的一只手被身邊的人扣住,帶着他往前走的人只是心情很好的回答着,“聽見啦,聽見啦,下次在床上,希望凡組長也能這麽毫不顧忌的叫着我的名字。”
他張開嘴,卻找不到反駁的話語,只能跟着那個男人,繼續迎着陽光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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