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隔天一清早,梁明月剛睜眼,游星河就纏上來,說服他跟他一起離開。他翻來覆去想了一晚,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梁明月跟自己一起離開。反正他有錢,實在不行還能找游日海。

“你爸爸的病,到了城裏也比較好治。到時候給他買個輪椅,這樣他就不用天天躺在床上了,還能出去散散步,逛逛公園啥的。”

“你呢,就去念書。反正我們家也有投資學校,你想去哪裏念就去哪裏念,讀到八十歲都沒問題。”

“如果你不想去我們家的學校念,也可以去別的學校。我有錢,我可以先借給你,等你掙錢了再還我。”

……

他說了很多,甚至連他沒有見過的明玉都考慮到了。他真心想要他一起走。梁明月頭別在一邊不不吭,不知道在想什麽。

游星河推他:“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梁明月從床上坐起,背對着他才敢回答:“再說吧。”

游星河說得口幹舌燥,卻換來他模棱兩可的敷衍回答,氣得他擡腳踢他:“再說個屁,有什麽好再說的!一到關鍵時候,你就慫,你這人太沒意思了!”

“是啊,我是慫,我是很沒意思。”梁明月低聲說。

游星河胸口發堵,擡起的腳頓在半空,本想狠踢一腳梁明月,最後還是輕輕地落在他肩頭,用腳趾點他肩膀:“反正我不管,你最後要給我一個答案。如果你不給,我就去找你爸,找你姐。”

他知道,不管是梁家和,還是梁明珠,都絕對希望他能過得更好。如果跟他們說了,他們一定同意,如果梁明月不答應,梁家和估計都能和他斷絕父子關系。可是,他想梁明月自己答應他。

“你不要找他們,尤其是我爸。”梁明月把他的腳從肩膀上拿下,認真道。

游星河的腳踝被他抓在手中,剛好滿手。他抽腳,梁明月沒放。

“你不要找我爸講這些事情,好嗎?”梁明月求他。

“你真當我是三歲小孩嗎?我還不知道你爸,為了讓你好,天天趕你走的人。我也就随口一說。”游星河擡起另一只腳踢他:“除了這條不是真的外,其他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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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明月松開他,在床邊坐了會兒,才起身離開。游星河在床上滾了一個多小時,想不明白為何梁明月不願答應跟他一起走。

中午,梁明珠上門來玩,游星河猜她是來問梁明月身份證的事情,偷偷告訴她,他哥一定會搞定的。

梁明珠很開心,鄭重其事地給他鞠躬道謝,把他吓到,跳得遠遠地罵她:“行這麽大禮幹什麽,搞得好像我死了!”

梁明珠被他逗笑,剛好梁明月從廚房出來,手裏拎着兩條活魚,是三爺爺早上送來的。他蹲在地上,熟練地剖開魚肚,扔掉內髒,起身時問游星河:“你想吃蒸的還是煮的?”

“炸的。”他總要想些別的。

梁明月看他一眼,游星河挑眉:“怎麽,不會做嗎?”梁明月沒說話,拎着魚回去了。

“明月對你真好!”梁明珠等他進屋,小聲嘆道。

游星河翻白眼:“他對你也很好啊,他對梁伯伯也很好啊!”

“你不覺得明月對你很好?”

“你這問的什麽怪問題!他對我很好,他對大家都很好,行了吧?”游星河看着梁明珠,她表情奇怪,問的問題也是莫名其妙。

梁明珠嘆氣低語:“是,明月對大家都好。”

游星河也嘆氣,他嘆這麽好的梁明月居然不願意跟他一起走。想到這個他就很失落。

梁明珠說:“明月有了身份證,就能上廚師學校了。他的夢想是做一名廚師!我做家教也攢了一點錢,剛好可以讓他去讀一年。”

游星河聽了立馬瞪她:“他跟你說他的夢想是做一名廚師,你就真的以為他是想做廚師啊?!”

梁明珠皺眉,游星河嗤鼻:“我也跟我哥說過,我的夢想是繼承我爸呢!”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游星河聳肩:“我對管理公司做生意什麽的,頭發絲兒那麽細的興趣都沒有。”

梁明珠愕然。

游星河笑:“所以,口說的夢想不一定是真的夢想,藏在心裏的才是真的。”

他在梁明珠面前連續轉了好幾圈,最後做了一個芭蕾舞的謝幕姿勢。他動作流暢,姿态舒展,微微上揚的下巴,真的好像一只優雅的天鵝。只是簡單的幾個動作,梁明珠都覺得賞心悅目極了。

“我以後想要跳舞,上不了大舞臺也沒關系,能教教小孩子我都覺得不錯!”

游星河又折起手臂,做了一組街舞的振胸動作。他從胸口掏出一個虛拟的心,遞給梁明珠,她剛伸手接,游星河又縮了回去,朝廚房方向扔。

“做廚師不是梁明月的真心。”他望着廚房裏忙碌的人影說。

梁明珠苦笑:“像我們這樣的家庭,選擇不多。”

她又何嘗不知,梁明月比她聰敏很多,他沒進過一天學校,卻能通過自學把她的教材全都吃透。她學不好的英語,都是梁明月教她方法後,才慢慢變好的。他說要做廚師,不過是想學個手藝,以後不管怎樣,都能掙一口飯吃。

“如果,有人幫你們呢?”游星河小聲道。

梁明珠愣住了,過了許久才敢問他:“你願意嗎?”

全村人都知道,游家家大業大。他們家曾經也幫過村裏很多人。梁家也得到過他們的慈善基金幫助。

游星河認真點頭。沒想,梁明珠一眨眼,居然哭了。

“你,你別哭啊!”游星河手忙腳亂地找紙巾遞給她。

梁明珠坐在椅子上,頭埋在膝蓋裏,無聲地哭着。游星河舉着紙巾盒站在旁邊,不知所措。

梁明珠哭了一會兒,擦幹眼淚,再次起身沖游星河鞠躬,嘴裏不停地說謝謝。她是真的感激游星河的好心。梁家太難了,僅憑她一己之力,不知道要花多長的時間,才能走出困頓。

游星河後退好幾步,“你別動不動就鞠啊,你再鞠我也鞠!”說完他也沖梁明珠鞠躬。

梁明月從廚房出來,便看到天井裏的兩人,左右各一個,頭頂頭地彎着腰不動。

“你們幹嘛呢?”

游星河趕緊起身:“沒幹嘛,玩游戲呢!”

梁明珠也起身,看着梁明月剛準備開口,餘光掃到對面的游星河,正着急地對她擠眉弄眼。她心思靈巧,轉到舌尖的話馬上縮了回去。

“星河說要和我比韌性。”

梁明月嫌棄地撇嘴:“你怎麽比得過他?”他舉手放到頭頂:“人腿可以掰到這裏!”

梁明珠故意看游星河:“是嗎?”

游星河馬上配合地舉腿到頭頂,漂亮的豎身一字馬。梁明月笑道:“姐你行嗎?”

梁明珠已經看呆,頭搖如撥浪鼓:“砍斷我的腿估計才能做到!”

游星河放下腿,又做了幾個後踢腿,空轉身的高難度舞蹈動作,梁明珠更呆了,等他做完,回頭想對梁明月表示下驚嘆,發現他已經看癡了,眼底的欣賞與愛慕直接、坦蕩。

游星河跳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讨賞:“我厲害吧?”

洶湧的情緒消失得很快,梁明月伸手抹去他額頭上的汗:“很厲害。”

游星河倚在他身側,沖梁明珠得意地笑:“我可是專業的!”

“我甘拜下風。”梁明珠看着并排站在一起的兩人,笑得酸楚。

等梁明月又進廚房了,游星河收起笑臉,非常嚴肅地提醒梁明珠:“你不要跟他說我要幫忙的事,一個字都不要提。跟你爸也不要說!”

梁明珠不解。游星河也不想多解釋,只叮囑她:“你一定不能跟你爸說,反正我會想辦法的。”

梁明珠點頭答應。游星河又嘆氣道:“離開這裏你會舍不得嗎?”

梁明珠想了想才回答他:“會的,畢竟我們都在這裏出生,也在這裏長大。”

她頓了下,繼續說:“可是太窮了,你們游家曾經想過辦法,想幫村裏的人能過得好一點,但太偏了,不管怎麽修路都還是偏,山多地少,靠山吃飯好難。你也在村子裏轉過,年輕人都出去了。”

游星河陷入沉默,事實被講出來,更紮心。

梁明珠拍拍他肩膀:“其實我所求不多,你能幫好明月就好,讓他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游星河看她,梁明珠沖他笑:“我還有一年畢業了,到時候我會把我爸接走的。明月已經做得夠多了,他該有自己的生活。”

游星河想告訴她,他已經想好了如何安置梁家和。但他最後沒說,只問她:“你想的這些,他知道嗎?”

“不管他知道不知道,反正,他不能這樣下去,他不該被困在這裏的!”

梁明珠的話讓游星河想到了游日海。十歲那年,他從袁翠翠手裏接走他時,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你是個好姐姐。”

梁明珠苦笑:“也沒好到哪裏去。”

游星河想,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說服梁明月呢?

接下來兩天,游星河找到機會就游說梁明月,他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都告訴他,他說得越詳細,那個木頭越是無動于衷,不管他怎麽說,他都是三個字:“再說吧!”

氣得游星河罵他,踢他,捶他,咬他,不理他……什麽方式都用盡了,他就是不松口。

最後游星河沒撤了,躺在床上無奈地逼問他:“梁黑狗,到底要怎麽做,你才願意跟我一起走?”

“你不走可以嗎?”梁明月反問他。

游星河被問懵,呆呆地看着他。他從沒考慮過這種可能。

“我們是不同的人,大家都會有不同的生活。”梁明月在他身旁躺下:“沒有誰可以陪誰一輩子的。”

他說得很輕很淡,好像在陳述某種事實。游星河覺得刺耳,但又找不到話反駁。他很小就從袁翠翠那裏學到了,沒有誰可以陪誰一輩子的。

游星河不再有事沒事就纏着梁明月,想方設法地說服他離開了。這讓梁明月松了一口氣。一切好像又恢複如常。

幾天後,梁明珠要返校了,帶了一堆土特産,說是要送給同學的。清早,梁明月送她到鎮上坐車,跟屁蟲游星河要一起。

梁明月告訴他,從村裏到鎮上,沒有車,要走十公裏。

游星河不以為然,他撩高了褲腿向梁明月炫耀大腿上的肌肉:“那些農活可不是白幹的!”

梁明月故意掐了一把,疼得游星河差點跳上屋頂,追着他打了一條街。

三人上了路,梁明珠帶的東西大半都是梁明月扛着,游星河看他辛苦,非得幫忙背一包。

一開始,他還興沖沖的,邊走邊唱歌。梁明珠頭次聽他唱歌,說他比電視裏的歌手都唱得好。這大大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唱得更起勁。不過随着太陽升起,溫度升高,他越唱越小聲。在連續爬了兩個陡坡後,他徹底消聲了。

梁明月看他滿頭汗,又氣喘籲籲的,伸手要接他肩上的包。游星河擰着背,不給他。

梁明月哄他:“你給我,待會兒中暑了不好!”

游星河瞪他:“你背那麽多,就不會中暑嗎?”

“我比你力氣大!”

“你小瞧我!”

游星河來勁兒,大跨步向前,一下子把梁明月和梁明珠兩人甩得很遠。

梁明珠望着他倔強地背影笑:“星河還是個孩子呢!”

梁明月沒吱聲,梁明珠轉頭看他。

“他這樣挺好的。”梁明月說。

“你不好啊。”梁明珠嘆息。

梁明月加快腳步,趕上游星河,從包裏掏了水給他喝,拽着他不讓他走太快了,避免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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