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番外四

紀宣進屋時,紀愉已經很困了,但她并未睡下,仍和衣靠坐在榻上,翻着一本書坊裏新印的集子。

這一陣子紀宣公務繁重,回府後仍要在書房待上一個多時辰。

紀愉每日都等他。紀宣心疼,說了幾回,她嘴上應得好好的,可總是只聽不做,紀宣沒法子,這幾日都盡量早點回屋。

聽到門響,紀愉放下手中的書,從榻上起身。

紀宣剛從浴房過來,身上松松套着素白的中衣,烏發也是散着的。

“怎麽又不擦頭發?”紀愉從座屏上抓了一條巾子,拉他坐下。

“我自己來,你去睡罷。”紀宣拿過她手裏的巾子,背身對她。

他的聲音很低,有一絲悶沉。

紀愉愣了一下,望着他的背影,隐隐覺得他的反應有些奇怪。以往他不擦頭發,都是由她代勞的,每回他都很享受,從沒有拒絕過,今日這樣子還是頭一回。

紀愉有些困惑,正要開口問,紀宣卻已經擡步進了裏間。

紀愉這回真覺得他不對勁了。

她跟進去,見他把巾子丢到桌上,垂首在床榻上坐下。

“哥哥?”紀愉輕步走過去,低聲喚他。

紀宣沒有立刻應聲,沉默了一瞬,他擡手按了按眉心,“不早了,睡罷。”

紀愉更加不安了,急步過去,緊張地打量他,“你哪裏不舒服嗎?頭疼嗎?是不是太累了?”

紀宣突然擡眸,定定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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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愉被他的目光駭了一跳。

“你……”她讷讷張口,清潤的眸子閃過一絲慌張,“你怎麽了?”

紀宣沒有答話,卻突然站起身,擡手碰了碰她白淨的臉頰。

“怎、怎麽了?”紀愉訝異,也跟着探手去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紀宣搖頭,放下手,握上她的細腕,“杳杳,我有些累。”

“哦,”紀愉松了一口氣,輕聲道,“那快些睡吧。”

燈熄了之後,兩人卧在榻上。

紀愉縮到紀宣懷裏,探手在他腰上抱了抱,柔聲道,“哥哥快睡。”

紀宣沒有應聲,也沒有動,紀愉只當他太困了,便沒有再多想,安心地閉上眼睛。

寂靜中,兩人的呼吸聲互相交纏。

不知過了多久,紀宣低沉的聲音忽然在黑暗中響起,“杳杳,你沒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哥哥?”紀愉驚住,“……你還沒睡?”他一直沒有動靜,她都以為他已經睡着了。

暗夜裏,紀宣的呼吸突然變重了。他猛然用力攬緊她,在黑暗中尋到她的唇吻上去。

他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唇瓣厮磨中,她單薄的裏衣很快被扯掉,小兜和亵·褲也沒能留多久,紀宣的動作既猛又急,完全沒有給她反應的時間,唇舌落到她的光滑細嫩的頸項處,親吮得激切惶亂。

他挺身沉入時,紀愉毫無準備,那一瞬間的疼痛感僅次于新婚夜的第一回親密。

“哥哥……”紀愉身子發顫,疼得皺緊了眉,“疼……好疼……”

紀宣驀地一震,突然止了動作,再也不敢動一下。

他貼着她的耳細細地吻着,粗重的喘息聲落入她耳裏,夾着他喑啞的聲音,“杳杳……杳杳對不起……”

“不要緊……”紀愉抱住他,微顫的嗓音低低道,“哥哥輕一些就行了……”

紀宣說不出話,只沉默地親她,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緩地動着。

結束之後,他身上已經全是汗。

紀愉緊貼在他懷裏,被他摟得緊緊的,連喘息都有些艱難。

“還疼不疼?”紀宣低問。

紀愉搖頭,轉瞬想起現下是在黑暗中,便開口道,“不疼了。”頓了頓,她的聲音更輕了些,“對不起,我有些怕疼,哥哥方才是不是不太舒服?”

語落,她摸到他的手,輕輕握住,仿佛有些愧疚,語氣也顯得小心翼翼,“要不……要不再來一次?”

黑暗中,紀宣怔住,轉瞬眼眶陡熱,喉中仿佛梗着什麽,說不出話,卻又難受得不行。

聽不到他應聲,紀愉有些心慌,忍不住喚他,“哥哥?”

“嗯。”紀宣應了,将她抱得更緊,唇瓣貼在她前額。靜默一瞬,他低道,“我喜歡你。”語落,又加上一句,使勁強調,“好喜歡你,越來越喜歡。”

紀愉一愣之後,低低笑起。

“我知道。”她溫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遲疑了一下,她還是問出口,“哥哥,你今天怎麽了?”

“沒怎麽。”紀宣親了親她,啞聲道,“只是很想你,睡吧。”

紀愉沒再問下去。

臨睡着時,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紀宣在她耳邊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話——

“不要去見他,不要再去。”

次日,紀愉一直睡到天大亮時,才從夢中醒轉,身旁已經是空的。她知道,紀宣一定早就起了。

盥洗過後,她簡單用了早膳。

晌午時,紀晟上完課,颠颠地跑過來。他跑得極快,跟在後頭的婆子追得滿頭大汗。

紀愉聽到聲音,一出屋子,就被小小少年抱住了腿。

“阿娘!”紀晟仰頭,小臉白裏透紅,烏溜溜的黑眼珠緊緊望着她,“阿娘,我想死你了,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哇!”

紀愉噗嗤一聲笑出,跟過來的丫鬟和婆子也跟着掩唇笑起來。

“哪裏學來的話?”紀愉蹲下身,捏了捏他又嫩又圓的小臉,“夫子教的?”

“夫子才不會教這個呢!”紀晟晃着小腦袋,不無自得地道,“我自己學的,在書上看到的!”

“我的晟兒這麽聰明?”紀愉眼睛都笑彎了,擡手又摸了摸他的腦袋,“阿娘好高興呢。”

紀晟很滿意她的反應,漆黑的眼珠轉了轉,湊到她耳邊道,“阿娘,昨個爹爹誇我啦。”

紀愉驚訝地眨了眨眼,“真的?誇你什麽了?”

“誇我聰明機靈,還說我是他的好兒子。”紀晟想起昨晚的事,開心極了,“阿娘,謝謝你啦!”

“你爹爹誇你,謝我做甚麽?”紀愉疑惑。

紀晟眼珠一轉,笑眯眯道,“我是阿娘生的嘛,聰明的阿娘才會生出聰明的晟兒嘛,我最喜歡阿娘了。”

紀愉很享受被自家兒子誇贊的感覺,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壓根沒有注意小少年眼中閃過的一抹狡猾。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紀晟都待在霧澤院,哪裏也沒去,就守在紀愉身邊。

紀愉覺得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想。

直到這種情況持續了三天,她才意識到有些不對。

紀晟雖然才五歲,但他這兩年被紀宣嚴格管束,已經鍛煉得很好,懂事又獨立,一年前就開始獨自住在自己的小院裏,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又調皮又黏人的小包子了。現下他突然又黏過來,實在有些反常。

紀愉拐彎抹角探問了半天,又找了照顧紀晟的婆子丫鬟們打聽,卻什麽都沒有問出來。

這日臨睡前,紀愉把這事跟紀宣說了一下,沒想到紀宣卻覺得這不是什麽大問題,還勸她多陪陪紀晟。

紀愉沒再多說,心裏卻仍有些擔心。

轉眼,過了五日,到了四月初六。前兩日,她已經收到了段殊的信,知道他今日離開成都。

用過午膳,紀愉便要出門,可是紀晟一如既往地跑來了。

“阿娘要出門嗎?”紀晟看到丫鬟在幫她戴兜帽,好奇地問道。

“是啊。”紀愉應聲,“阿娘今日有件事要做,出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了,晟兒在家等我。”

紀晟眼睛一亮,急聲道,“我跟阿娘一道去!”

“不好,”紀愉道,“帶着你不方便,阿娘自己去。”

紀晟言小嘴一癟,可憐巴巴地看着她,“阿娘嫌我煩了嗎?”

“當然不是,”紀愉忙安慰他,“晟兒怎麽這麽想?阿娘最喜歡晟兒了。”

“那阿娘就讓我陪你去,阿娘一個人出門,我不放心,我是男人,爹爹說,男人要保護女人,我要保護你。”紀晟一本正經地道,“要是阿娘喜歡我,就讓我陪,要是阿娘不喜歡我,那就算了,我不想讓阿娘厭煩。”

紀愉傻了眼,無奈道,“好好好,讓你陪。”

“好!”紀晟歡喜,“那我去換衣裳,阿娘你等我哦!”說着,不等紀愉說話,一溜煙跑走了。

他奔回小書房,飛快地寫了張小箋,叫人送到軍衛去了。

紀愉在霧澤院等了一會兒,就見小少年換了件衣裳過來了。

母子倆一道上了馬車,帶了五六個護衛,就出發了。

紀愉先去了市集,買了些糕點吃食,然後叫車夫往城門口去。

段殊果然已經到了。

見到她如約來了,段殊很高興。

兩人說了幾句話,紀愉就去馬車裏拿出包好的糕點遞給他。

段殊接下了,謝過她,上馬出了城門。

紀愉站在原處,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很是感慨。

眼見着他騎馬走遠了,再也看不見了,她才轉過身。

誰料,這一轉身,就呆住了。

那個站在一丈之外,默然望着她的男人,不是紀宣還有誰?

紀愉睜大了眼,呆愣地看着他。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就這般站了好一瞬,直到躲在馬車裏偷偷關注一切的小少年看不下去,一骨碌爬下來,喚着“爹爹”、“阿娘”,意圖打破僵局。

紀愉此時顧不上兒子了,一雙眼睛緊緊盯着紀宣。

紀宣卻在這時垂下眼眸,躲開了她的目光,側身牽過紀晟的小手,“晟兒,跟爹爹回家。”

紀愉忽然就慌了,見他轉身要走,她匆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紀宣的腳步頓了一下。

“我、我……”紀愉緊張得心頭發亂,不知該說什麽,但揪着他袖子的手卻不松開。

紀宣始終沒有回頭,氣氛凝滞了一瞬,他啓口,嗓音低沉,“你要回家嗎?”

“嗯。”紀愉胡亂點頭,“我、我跟你一起。”

“走罷。”說完,他就捉住她的手,一手牽着她,一手牽着紀晟。

一家三口上了馬車。

一路上,紀宣垂着眼眸,目光始終不與紀愉對視。

紀愉一直看着他,卻不知怎麽開口。

唯有紀小公子一路叽叽喳喳,拼命在腦袋裏搜索有趣的轶事講給他爹他娘聽,可惜這兩個人始終不配合,連笑都沒有笑一聲。他爹還好一些,至少還會撇過臉瞧他一兩眼,他娘就不行了,從始至終眼睛都黏在他爹身上,一副惴惴不安、憂心忡忡的模樣,連他都看不下去了。

唉,看來他跟他爹都想偏了。

瞧,阿娘分明很在乎爹爹嘛。

紀晟心裏這般碎碎念,突然便有些愧疚。或許,他不該出賣阿娘的。

唔,阿娘這個樣子,好讓人心疼哦。

一家人別別扭扭地回到府裏。

紀宣一句話就把紀晟打發回去了。

夫妻兩個一路無言地回到霧澤院。

紀宣徑自進了卧房,坐在裏間的桌案邊上沉默不語。

紀愉跟過去,小心翼翼地喚他。

紀宣沒有擡頭,也沒有應她。

紀愉捏着手指,心裏有些難受,咬了咬唇,鼓起勇氣走近。

“段殊他路過成都,我先前碰巧見到他,我們就……就說了幾句話。他今日離開,我想着……想着應該送送他,所以就去了。”她低聲解釋着,眉心蹙緊了,目光幽幽地望着他的側臉,“哥哥,你不要生氣,我只是去送送他。”

見紀宣沒有反應,她急得眼睛都紅了,“哥哥,你不要不理我。”她說着,伸手去拉紀宣的手。

紀宣卻忽然起身望住她,“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他眸光黝暗,“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

紀愉怔了怔,桃花眼裏滾出淚。她慌忙湊近,抱住他的腰,“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我是怕你多想,才沒有告訴你。我知道,我答應過你,我們不會再跟段殊有任何瓜葛,我沒有忘記,我只是碰見他了,然後就想着……想着……只是送送嘛,我不說,只是怕你亂想,真的。”

“別哭了。”他垂首觑着她,長指替她抹去淚。

“那哥哥能不生氣了嗎?”她仰着臉,期期艾艾地望着他,眼睛裏濕漉漉的。

紀宣嘆了口氣,低聲道,“我不是生氣。”

“那你為什麽不理我?”

“我是害怕。”他蹙眉,“杳杳,若是沒有我,你是不是……會選段殊?”

“什麽?”紀愉被他問懵了。

紀宣臉色黯然,幽幽道,“我記得,上一世你……你是很喜歡他的。若不是我中途插進來,你是不是……還是會選他?”

“我……”她仍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如何作答。

紀宣心中卻已經了然。

“我懂了。”他薄唇微抿,臉色難看到極致。

感覺到他要退開,紀愉心慌意亂,連忙死死抱住他的腰,憋不住哭出聲。

紀宣心裏本就堵得慌,她一哭,他心裏更加難受。

“不要哭了。”他輕聲道。

“不……不是的……”紀愉邊哭邊嚷着,“你不信我……你就是不信我……”她嗚咽着,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裳。

“我要是不喜歡你……我為什麽要跟你成親……”她的臉緊貼在他懷裏,哭着控訴,“前世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現在也沒有辦法改變……你要我怎麽辦?”

她越哭越傷心,索性連話都不說了,抱着他哭個不停。

紀宣看她這副樣子,心都要被揉碎了,後悔不疊,連聲哄着,“別哭了……杳杳,我錯了,是我錯了,你別哭!”一壁哄,一壁抱緊了她,“我只是不安心,杳杳,我害怕你還記着他,我怕你心裏一直記着他。”

“我沒有!”紀愉使勁抹了一把淚,仰頭道,“我對他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氣怒,“我們都有晟兒了,你還怕什麽?我難不成還真的休了你,再給晟兒找個爹嗎?”

紀宣繃緊了臉,眼神有些可憐,“我的确擔心。杳杳,你不要休棄我。”

紀愉都要被氣笑了。

“我不會休了你,我發誓。”她揪着他的衣裳,惡狠狠道,“你能不能對我有點信心?我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嗎?我保證我不會抛棄你的!”

“好,”他眼中終于有了笑,“你可以給我寫個字據嗎?”

紀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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