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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白繼勞的大腿根處傳來“嗡”地一陣振動。
他整個人猛地哆嗦了一下,瞬間就清醒了——切菜都能犯迷糊,也是牛逼。
白繼勞麻利地從兜裏掏出振動的手機,他訂了七點的鬧鐘。點開哔哩哔哩的粉色圖标,關注列表,裏面只有一個人。
牧齋,正在直播。
進入直播間,牧齋已經開局了,王者榮耀,李白。
白繼勞最愛的英雄就是李白,原因比較膚淺:李白最帥。一張英氣的臉,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手裏一把長劍……客觀地說,都是滿場打野的刺客,是不是比那個綁個大辮子的韓信好看多了?
白繼勞低頭看向手機。
……靠!
牧齋這主播毛病特多,其中一項就是,每天直播王者榮耀的時候,每個英雄只玩一次。
為什麽?
“一天一次,多一次就煩。”牧齋說。
可惜,白繼勞得上班,只能把手機揣回兜。他很想看牧齋操作李白的。
“莊周上單,不管他,繼續打野……這個陣容比較危險,看後期劉備能不能發育起來吧。”
牧齋平靜而低沉的聲音緩緩流進白繼勞的耳朵。
雖然看不了屏幕,但只聽聲音也是可以的!
白繼勞表情陶醉,嘴角帶着癡漢的笑,連切白蘿蔔都帶上了幸福的節奏。
牧齋是個很特別的主播。
首先,他玩得很好——當然主播一般都玩得不錯,但牧齋這主播,是玩得非常不錯。
非常到什麽程度?
一個人和對面五個團。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能在把對面團滅之後,精準地只剩一絲血。
一絲,就是那種……看不見的一絲。
這一絲不是巧合。牧齋經常剩一絲血還活着,與人問過牧齋是怎麽做到的,他雲淡風輕地說:“預估一下。”
久而久之,鬥魚上一主播酸溜溜地說:他可以叫一絲的男人。
粉絲在下面“哈哈哈哈哈哈開車了”,氣氛一片祥和。
該主播繼續開玩笑說:“好想和一絲打一把哦!”
牧齋連回都沒回。
就這麽高冷。
對,牧齋的另一個特點就是十分,非常,極其地高冷。
別的主播都會在直播的時候不斷和粉絲互動,謝謝送禮物啦,回複粉絲的問題和聊騷啦,沖着屏幕賣萌啦……
而牧齋……他連臉都沒露,打游戲的時候也從來不看彈幕姬,常常是打了一晚上要停播的時候,才在評論區瞟一眼,淡淡說一句:“謝謝大家的支持,明晚繼續直播。”
起初白繼勞特別不可思議,就牧齋這大爺似的德性,有人願意看他的直播?
事實是還真有……非常多。
魔性。
白繼勞起初是特別純潔地抱着學操作的目的看牧齋直播的,看了兩天,徹底入坑。
真的魔性,牧齋冰涼涼的聲音,平靜地,進行着解說。不理粉絲,不說廢話,只是解說。被隊友坑了也不會爆粗口,只是冷冷淡淡地來一句“帶不動了”。
評論區就炸了:
“牛奶怒了hhhhhhhhhh!!!”
“對面藥丸,默哀一秒!”
“默哀一秒+1”
“心疼牛奶,單排就是容易被坑啊……”
“牛奶來和我排位啊我是鑽石!”
這時,牧齋的隊伍投降了。
牧齋是唯一一個選了“拒絕”的,然而并沒有什麽用。
牧齋退了游戲,聲音聽不出喜怒:“今天就到這兒,明天晚上繼——牛奶?牛奶是什麽?”
評論區:
“hhhhhhh我男朋友萌哭!!!”
“萌到吐血 - -”
“寶貝牛奶是你啊!!!”
“當然是你啦!”
……
牧齋難得多問了一句:“牛奶為什麽是我?”
“牧嘛,牧有牛的意思嘛哈哈哈。”
“反差萌你懂麽?禁欲系牛奶……”
牧齋:“因為‘牧’字?你們……”他頓了頓,說:“還是要多讀點書。”
評論區:
“……啊?”
“剛百度了!牧齋是個文學家!錢謙益!”
“錢謙益??這啥??”
在衆人亂七八糟的疑問之中,牧齋停播了。
白繼勞去百度了“牧齋”,還真是一個人啊——錢謙益,這誰?
百度百科上介紹錢謙益的篇幅很長,白繼勞一個看歌詞都嫌長的人,硬是把介紹錢謙益的內容看完了。
……就是有些地方看不懂,好多古文。
牧齋好有文化啊!!!
白繼勞更加迷弟了。
白繼勞養成了每天看牧齋直播的習慣,晚上七點開始,結束時間不定。他晚上要上班,那就手機放兜裏帶着耳機聽。
癡漢,十分癡漢。
“我開了微博,名字叫直播的牧齋,明天晚上抽一個粉絲一起玩。”
白繼勞拿刀的手一歪,切到了手指。
鮮血很快把案板上的白蘿蔔浸紅了,這一刀劃得太快,白繼勞甚至沒覺得疼。他輕車熟路地把手伸到水龍頭下面沖了沖,轉身去儲物間拿了個創口貼貼上。他在這家不大不小的飯店做學徒,已經半年了。這半年來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洗菜,切菜……受傷的刀口早就數也數不清了。好在飯店的菜刀是好刀,刀鋒又薄又利,涼涼地在手指上劃一下,并不怎麽疼。只是傷口深,好得慢,洗菜不方便。
尤其是,沈陽的冬天,水龍頭裏流出來的恨不得是冰碴子。
白繼勞繼續切菜,思緒又被耳機裏牧齋低低的聲音拉過去了。
“……以後每周六抽一位朋友開黑,開三盤。這周就開始,周五晚上我去微博抽。”
白繼勞聽得心癢,但癢也沒用,他對自己的運氣太了解了——天上掉餡兒餅不會砸中他,鳥屎倒是可能。再說了,牧齋粉絲那麽多。再再說了,他每天晚上都要上班,一點多下班的時候,牧齋一般也停播了。
但即便如此,晚上下班後,白繼勞還是暗搓搓地關注了“直播的牧齋”,轉發了那條抽獎微博。
好像這樣就和男神的距離更近了呢。
他又十分猥瑣地點開了牧齋的關注列表。牧齋關注了整整150個賬號,白繼勞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只有一個“哔哩哔哩彈幕網”是他認識的。
其他的賬號,他見都沒見過,一一點進去,竟然都是些大學教授,時事評論作者……
唉,這都什麽和什麽啊,看不懂。
白繼勞放下手機,翻了個身,很快睡着了。
(二)
第二天一大早,白繼勞特意翻出最厚的羽絨服,把前天剛取的兩千塊錢裝進一個小布包,又把小布包裝進腰包,最後穿上羽絨服,把腰包緊緊裹在裏面。
做完上述複雜的準備工作,白繼勞直奔汽車站,買了回家的車票。
接下來是昏昏沉沉的六個小時,雖然已經立春,但東三省依舊籠罩在灰蒙蒙的寒風中,長途客車開不了窗戶,車廂裏彌漫着一言難盡的味道,混雜了汽油味,熏得白繼勞想吐。
終于到了縣城的汽車站。
白繼勞走下車,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向公交車站走去。
一個小時後,白繼勞終于站在了家門口。
他家是農村的,村子就在縣城邊上。破破爛爛的平房,和這破破爛爛的縣城十分般配。前幾年村裏還時不時冒出個“要拆遷了”的小道消息,近兩年是什麽消息也沒有了,無論是村子還是縣城,都是昏昏欲睡的樣子。
白繼勞站在院子門口,用力拍了拍那名存實亡的大門,大喊道:“爺!我回來了!是我!小白!”
裏面傳出一聲粗啞的“哎!”,又過了将近二十秒吧,門開了。
爺爺是老樣子,一頭白發亂糟糟的,披着件厚實的軍大衣。
白繼勞進門,邊走邊問:“我奶呢?”
“感冒了,擱屋裏躺着呢。”
“啊?怎麽還感冒了呢?”白繼勞心裏一緊。
“沒事兒,這不前兩天降溫。”
進了屋,奶奶半靠在炕上,正笑着看向白繼勞。
“寶兒,學的咋樣啦?”
“好着呢,”白繼勞坐在她身邊,脫下羽絨服,把腰包裏的小布包掏出來:“奶奶,我師父說下個月給我漲300塊錢,這些錢你們拿着啊,就……買點補品什麽的。”
“多少錢哪這是,哎喲,”奶奶接過錢:“摸着挺厚。”
“兩千。”
“我們兩個半截脖子進土的人!哪用得着這麽多?”爺爺在旁邊說。
“我還有錢呢,你們不用操心,想買點啥就買點啥。”
……
第二天白繼勞又起了個大早,坐公交車,再坐長途汽車,回到了沈陽。
每次看見客車站“沈陽站”三個字他都有點恍惚,好像他待了半年的地方不是沈陽,只不過是四季青飯店三樓儲物室旁邊的那個小小小小的隔間罷了。
晚上上班,白天一覺就到下午了,起來玩會兒手機,又到了上班的時間。就這麽一天天待在飯店,白繼勞沒怎麽出去逛過。
再說他也沒錢出去逛,吃飯不要錢?看電影不要錢?
頂多就是在鄰街的網吧裏打會兒撸啊撸。
白繼勞坐了一天車累得要死,随便洗了把臉,撲倒在床上。
樓下的說話聲,笑聲,碰杯聲……透過緊緊關着的窗戶,傳進白繼勞的耳朵。
太吵了,困,卻又睡不着。
白繼勞點開哔哩哔哩,進入牧齋的直播間。
牧齋這盤玩的是孫悟空,跑跑跳跳看着挺活潑。
“先打野,把裝備買夠了再上去團……對面的太乙真人是什麽情況……”牧齋的聲音一如往常,沉沉的,平平的,像涼水。
沒一會兒這盤就打完了,牧齋竟然沒有立即開始下一盤,而是把界面切到了彈幕姬。
“開黑?不是,昨天中獎的朋友還沒私信我。”
“重新抽?那還得再發一條微博抽獎,麻煩。”
“那這樣吧,”牧齋頓了頓:“等到十點,那位朋友要還沒私信我,我就再抽一位朋友開黑。”
啊啊啊男神聲音真好聽!
從不在直播間裏說話的白繼勞暗想。
“我念一下這位朋友的微博id吧,也許ta在看我直播,我去微博上看一下,大家仔細聽,嗯……牧——齋——壓——我——”
牧齋話音落下的一瞬間,評論區爆了:
“卧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牧齋OS:日了狗。”
“我靠新浪是故意的吧23333333333!”
“牧齋直播間有史以來最羞恥的一天……”
牧齋大概抽獎的時候沒仔細看,直到這時才發現這id如此辣眼。屏幕上,牧齋切到評論區掃了一眼,語氣頗無奈:“這位朋友的id真是……盡早換吧。”
評論區又是一片“233333333”“卧槽卧槽”交相輝映。
“那麽,這位中獎的朋友,請盡快在微博上私信我,帶你開黑。過了十點就不等了。”
牧齋說完,又開始了新一局排位。
白繼勞卻再也沒心思關注牧齋用了什麽英雄——
他顫抖着點開了新浪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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