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守候

男孩離開去拿酒水飲料,溫凜飽着肚子看一桌的果盤小食,并無動用的興致,于是開門見山對陳彰道:“行了,有什麽話你直說吧。”

“行吧,其實是這樣……”陳彰有意向跟信銳下面的一家公司合作,希望自家能在競标當中勝出,“我們的設計師是業內拔尖的,保證能達到甲方想要的水準,說不定還能做得更好。”

“你讓我考慮一下。”

這不是什麽吊胃口的話,盡管溫凜發令,那家公司多半會照做,不過那家公司不在溫凜轄內,他對這件事要了解清楚需要花時間,另一方面,此事越權,如果事情辦砸了,會非常不妙。

陳彰也不摧着趕着要溫凜表态,因為他今天觀察到了些有趣的東西,為此特別備了份大禮,并且胸有成竹地認定溫凜不能拒絕。

包間的門再次開了,溫凜只當是茶來了,不甚在意,卻聽到有三個人一起走了進來:除了端酒水的男孩,還有剛才過來的領班,他正推着一個高個子男孩走來:“快,去給老板點根煙!”

溫凜原以為這人是去陪陳彰的,直到對方叼着一支點燃的眼坐到自己身邊,才正眼去看他——這一看之下,他就愣住了。

男孩不明所以,只好先露個笑,麥色的臉頰上就露出了深深的兩個酒窩:“老板?”

剎那間,溫凜有些恍惚,腦子裏亂哄哄的,因為眼前這個男孩,五官和司遠高中時像極了!

***

夜已深,傅觀寧站在露臺上,遙望着自家庭院外的那條路。

寒氣浸透了他的衣裳,露在外面的手凍得通紅,他一動不動地站着,杏仁色的眼瞳倒映了夜,他比雕塑多一雙濃墨重彩的眼睛,卻不比雕塑更活靈活現。

溫凜還沒有回來。

平日裏傅觀寧給自己劃的時間線已經到點,但今天這時間對他而言沒有了意義。

他睡不着,因為他可以冷靜,但卻無法放松。

這就像是一樁酷刑,其維持的時長取決于早上駛出的那輛車回來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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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也許那只是個節點,意味着酷刑告一段落。

臉被吹到發幹的時候,他終于看到了明晃晃的車燈,主駕旁的車門打開了,下來的卻是助理,助理小跑着走到樓下按響門鈴,管家随他回到車邊,從後座扶出了溫凜。

溫凜的步伐淩亂,斷續無章,這景象落入他的眼睛,沉寂的心忽而一疼,緊接着他轉身跑下樓,接替管家,同助理一起将溫凜扶進卧室。

傅觀寧沒有伺候過人,但是把溫凜架上樓,就已經讓他感到了氣喘籲籲。他現在來不及心痛,只在茫然中努力配合助理,有樣學樣地脫掉溫凜的外套,再蹲下來給對方解鞋帶。

溫凜的臉很紅,呼出的氣像火一樣熱,渾身上下都是酒氣,然而并沒有完全醉倒,他閉眼躺在床上,時不時要動一動,不肯消停,誤打誤撞地屢次躲開擦臉的毛巾,把定型過的頭發都滾亂了。

婚禮上傅觀寧見識過他的酒量,知道他今夜恐怕比那日喝得更多,心裏隐隐有了猜測,不過還是裝作不知地問了助理:“怎麽會喝這麽多?”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助理站在卧房門口,輕聲道,“表哥讓我到某家會所去接他,我去的時候聽說有人不知幹了什麽惹他不悅,他當時就砸了東西。”

傅觀寧在一旁聽得眼睛發直:“然後呢?”

“然後他讓我開車送他去酒吧……嫂子你別誤會,表哥他就是在包間裏喝悶酒,我在門口看他半天沒出來,進去的時候他就這樣了。”

說清了經過,助理執意要回家,不然第二天他老婆要怨人。傅觀寧道了兩次謝,将他送到門口,然後迅速回到卧室繼續照顧溫凜。

溫凜眉頭微微皺着,臉上的紅雖然被壓下來了一些,眼尾卻還紅着,嘴唇也有幹涸的跡象。傅觀寧給他蓋上被子,想去看看樓下的水燒好沒有,還沒轉身,就見他推開被子,伸手去扯自己的襯衫領口。

羊毛襯衫厚重,傅觀寧知道他是被束着不舒服,便伸手替他解了最頂上的扣子。解的時候冰涼的皮膚碰到了對方暖而幹燥的手,傅觀寧跟摸電門似的縮了回來,仔細瞧了瞧溫凜,見他沒有清醒的跡象,才大着膽子又解了一顆。

縱然是照顧是沒錯的,但是傅觀寧面對着醉眼朦胧、橫陳床榻的丈夫,心中就發飄發虛,他真怕溫凜突然醒來,看到這場面勃然大怒,從此疏遠他。

胸前散掉了一團禁锢着的熱氣,溫凜終于安靜下來,徹底阖目,仿佛陷入了深眠。傅觀寧再次替他蓋好被子,确認他不會掀開後,端了一杯蜂蜜綠茶過來,用一把小而淺的勺子慢慢喂他,又拿沾了水的棉球去擦潤他的嘴唇。

傅觀寧是第一次近距離看溫凜的嘴唇。

他的唇形很漂亮,中間有唇珠,嘴角微微上揚,不做表情的時候也像是在笑,給人感覺溫柔又親切,當年他就是心折于此。

大約是嘴唇有點涼,溫凜舔了一下唇,傅觀寧立刻驚弓之鳥般地起身,抄起放着杯子棉球小鑷子的托盤落荒而逃。

那瞬間,他意識到自己存了趁機和丈夫親近的念頭,如果再盯着那濕潤的唇多看上一會兒,他也許會吻上去。

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很卑微地把這件事當成了錯誤。

這意識如同一根冰棱,掉進了他滾燙的心田。逃至門外,他擡手撫摸心口,由着那股寒意将自己紊亂的心跳和呼吸一點點恢複到正常水平。

将東西放到廚房,他示意年過半百的管家可以歇息了。管家前腳一走,他一個人搬了客房的被褥上樓,在卧室的床邊打了個地鋪。

傅觀寧想,溫凜喝得那麽醉,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司遠傷了心。但無論這猜測對與否,他醒來發覺自己不在書房,心中一定會感到不舒服。而自己萬萬做不到丢下他一人——他起夜需要人照顧,或許半夜睡得熱了還會打掉被子。

如此一來,打地鋪成了傅觀寧唯一的選擇。

唯一的選擇,卻又不是完美無缺的選擇。溫凜不願承自己的情,所以如果明天自己能早起,最好能立刻收拾掉地鋪,假裝無事發生;如果起得晚……就随緣吧。

他忙活完這一切,心思兜轉了幾個起落,再去看溫凜時,發現對方已經睡得很沉了,呼吸聲綿長開來,還像個孩子似的,抓住被子的一角。

傅觀寧心底軟綿綿的,忍不住微笑起來,隔着被子,很輕很輕地撫摸了丈夫的胸口。手在胸口停了幾秒,他像是過足瘾了一般,把手收回,飛快關掉了頂燈,獨留床頭一盞臺燈,發出一泊極暗的橙色光芒,輕紗似的披了小半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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