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躲藏
溫凜醒來的那一刻,頭痛差點沒要了他的命。
身體很沉,像是陷落在沼澤中,意識裏除了疼還是疼,他閉眼忍了三分鐘有餘,也沒緩過勁,人卻是逐漸清醒了過來,腦海中還閃回了昨日斷片前一刻的光景。
“邵助理……”他啞着嗓子,聲音有些發不出來,他咳了一聲,又喊,“邵一成……”
喊了三嗓子,終于有人來了,卻不是助理:“要先喝點熱牛奶嗎?”
伴随着聲音飄進房間的,還有一股奶香味。
溫凜幾乎是瞬間睜眼坐起身,謹慎地環顧四周。
偌大的卧室已不像新婚夜那般空曠了,四處堆着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被一些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五顏六色的布料毛線,以及有新有舊的各類書籍占據了。
而他名義上的妻子傅觀寧,蒼白着一張臉,眼睛微腫着,嘴邊的哈欠呼之欲出。
溫凜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這個表情刺了傅觀寧一下,他戰戰兢兢地将那沒打完的哈欠收回嘴裏,上前一步在床頭櫃放下牛奶,複又退回牆邊,結結巴巴地自動解釋起來:“昨天半夜助理送你來時……書房門鎖着,所以你就睡這兒了,我們一起給你脫的外套,其他什麽也沒做……浴缸裏有熱水,解酒湯廚房已經燒好了,我、我去上班了。再見。”
語速一百八地把話交待清楚,傅觀寧抓起衣帽架上的外套和包就出門。
他咚咚咚地踩着樓梯一路下去,飛奔到門口換鞋,管家過來送他,他也不管,一秒換上鞋,推門又是一陣跑,來接他上班的司機正站在車邊曬太陽,看到他沖出來,趕緊拉開車門,看着傘都沒打的小少爺跳水似的撲進車裏,頭不小心磕了一下椅子靠背,發出悶悶的撞擊聲。
司機關門的動作停了一下,仿佛是想看看小少爺有沒有事,對方弓着腰,一只手朝後向他搖了搖:“先把車開出去。”
車後座是軟的,撞不出事,就連疼都有限,既然雇主的兒子不在乎,司機當然不會再多問,只依言回到主駕,将車開出了別墅區。
傅觀寧在後座上捧着臉,淚水無聲地從手指縫當中滾落——剛才他跑得太急,沒戴墨鏡,眼睛受不住這大好晴天的光芒,像是針紮一般難受,面孔也逐漸滾燙起來。
他縮在司機的座位後面,從包裏拿出随身攜帶的小圓鏡,對着臉仔細地照了一圈,臉頰泛起了病态的紅,而額頭上已經冒出斑斑點點的血色小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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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情形他見得很多,不過這些年他一直将自己保護得很好,鮮少發病,此時心裏就有些害怕。慌慌張張地在包裏摸到應急藥瓶,他倒了兩粒藥片扔進嘴裏,拿起車中備用的礦泉水灌了自己一口,然後繼續捧着臉縮在後座上。
目光透過指縫she向窗外,暖陽當空,雲彩薄如楊絮,路口一群小學生邊等紅燈邊打鬧着,腦門兒上還挂了汗。依照這情況,中午氣溫還會上升,紫外線也會更強烈。
也就是說,今天不是個去上班的好日子。
可是傅觀寧不敢待在家,他很怕自己待着待着就會崩潰。
昨天夜裏,他睡得不踏實。
大概是因為心裏記挂着溫凜,他每隔兩小時就要醒一次,醒來就起身去看溫凜——事實證明他确實有起夜的必要,溫凜這麽大的人,居然會像小朋友一樣踢
中文,,,網被子,不過他的力氣比小朋友可大幾十倍,掖好的被子也能給踢掉。傅觀寧知道他是酒喝多了,體內燥熱,可又不敢将室溫往低調,怕自己一不留神睡過去,他會着涼。
第二次醒來,他為丈夫蓋好被子後,突然想起過幾個小時就是工作日,便試圖取消床頭設置的鬧鈴。
這個鬧鐘是他們新房裏頭的新物件,他不是很會調,大半夜的,光線昏暗又沒有說明書;把鬧鐘放樓下,他又擔心自己進進出出發出聲音,想來想去只好把鬧鐘撈進被窩,以便自己明早能在鬧鈴響起的第一時間将它按掉。
最後一次醒來,傅觀寧是被溫凜的夢話弄醒的。
溫凜的語聲不大,可是總是重複着同一句話。傅觀寧很累了,半夢半醒的起不來,迷迷糊糊地聽了好幾遍。
片刻後他聽明白了,溫凜說的是“司遠”。
傅觀寧睜開眼睛,耳畔的聲音清晰異常,并不是夢境。
他站起身去看溫凜,看對方上揚的唇角耷拉下來,手臂伸在被子外,手指的肌肉繃着,像是要抓住什麽東西。
傅觀寧握住他的手腕,小心使着巧勁把他的右手臂塞進被窩,塞完又繞到床的另一側,去抓他的左手。
就在他觸碰道溫凜的那一刻,對方突然反手将他的手握住了:“司遠……”
穿着單薄睡衣的他手背發涼,而溫凜的掌心卻溫暖幹燥。
傅觀寧苦笑了一下,要是那個名字不出現的話,自己心裏應該徹徹底底感到熨帖了。
燈光下,傅觀寧戒指上的藍鑽閃了閃,他難受地眨了一下眼睛,下一刻卻看清了丈夫光luo的手指。
無名指根部連一點戒指的印痕都沒有。
心裏一陣陣抽痛,他把丈夫的手拉到被子底下,然後輕輕将自己的手從中抽出,轉身躺回到地鋪上。
側過身背對了床上人,傅觀寧用被子蒙住頭,任眼裏在黑暗中不斷滲出,一點點打濕枕頭。
他把鬧鐘抱得更緊了,好像要把胳膊都嵌進去那樣緊,哭得渾身發顫,像一條失了水的無助的魚,泡泡吐到最後,身體裏的水分都已耗盡,只剩下顫抖。
傅觀寧閉着發熱的眼睛,輕聲地吸着鼻子。被子裏氧氣很少,實在透不過氣的時候,他就屏住呼吸,把被子敞開口抖一抖,将新鮮的空氣換進來。
他把自己粗重的鼻息藏到早上,在鬧鈴響之前抱着鬧鐘走進盥洗室,用熱水冷水交替着洗臉,直至看上去幾乎沒有流淚的痕跡後,才下樓去見人。
本來他僞裝得很好,像往常一樣同保姆和管家聊了幾句天,就開始吃飯。
可是他很快就裝不下去了。因為劉姨站在餐桌旁端詳了他一會兒後突然道:“您忙了一晚上吧?眼睛下頭都烏青了,我給您炖點枸杞湯去怎麽樣?”
這是一番好意,卻擊中了他心中最新的傷,痛得他又酸了鼻子,他只好低頭說不必,将劉姨遣去廚房熱牛奶。
他沒有辦法向任何人訴說心痛,更無法在管家和保姆眼前徹底隐藏這份心痛,他只有躲藏。可他的卧室已被溫凜占據,所以今天,他是非出門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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