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蝸牛
傅觀寧像只受了刺激的蝸牛,整個晚上都縮在房內。
他真慶幸自己住的是個套間,盥洗室換衣間一應俱全,電視冰箱飲水裝置一概不缺,用不着為一些小事非出門不可。
只是這個套間本來的設計用意,是為了讓他和溫凜在一起待得更久更舒服吧,現在卻成了一間空氣牢房,還是他自己畫地為牢。
他嘆了口氣,看看手上的戒指,心跳又錯漏了拍子。
溫凜的那枚戒指,今天還在嗎?
這話他每天都要問自己一遍,只是連着幾天,他都沒敢去确認。
關了燈,他躺在溫凜睡過的地方,輕輕吸了口氣,仿佛枕頭上還殘留着一縷淡淡的檀木香,他睡在這香氣之中,如同睡在溫凜的懷裏……這就是他唯一的慰藉了。
今夜他在書籍與畫稿中捱過了,明天會是什麽樣子?溫凜早歸,是不是意味着最近他不那麽忙了?那麽明天他也會回家吃晚餐嗎?
想着想着,他擰開燈,起身去倒水吃安眠藥。
一夜昏睡之後,他的意識混沌,知覺也都變得木然起來,聽着窗外淅瀝的雨聲,懵然地發着呆。
鬧鐘再一次響了,他打着哈欠披上外套,像只蒼白的游魂,沿着長廊飄上了露臺。
鉛灰色的天空絞出了淋漓的雨,庭院裏一片潮濕,半個露臺都被洇成了深色。傅觀寧站在幹燥與潮濕的界限處站定,風夾雜着雨絲吹到臉上,涼得他打了個噴嚏。
傅觀寧揉揉鼻子,頭腦這才清醒些,馬上發覺庭院裏的車不見了。
已經開走了嗎?也就是說,今天不會再見到了吧……
“在看什麽?”
一個溫柔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像一只手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耳垂,他“唔”了一聲,一縮脖子,轉身看見了溫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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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穿着一襲深藍的睡袍,手插口袋立于門邊,并不是個準備去上班的模樣。
——說好的997工作制呢??原來你是可以雙休的嗎?!
傅觀寧的腦袋一片混亂,沒有立刻答上話,溫凜也不催,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就那麽注視着他。
一秒後,傅觀寧轉眼避開同溫凜的對視,像一個考試作弊被老師抓住的學生,毫無底氣地回答道:“就……看看天氣。”
話一出口,傅觀寧就覺得自己傻透了,看天氣在哪兒不能看,非得上露臺?這回答聽着就像在搪塞人。
“這裏太冷,看過就下去吃飯吧。”
似乎對這答案并不在意,溫凜說完便退到露臺門外,握住拉門的門把,再次擡眼看他。
傅觀寧本就心慌意亂,此時更抵不住他這麽盯人,只好乖乖跟着他退出來。
拉上露臺的門,兩人一前一後地下了樓。
傅觀寧是走前面的那個。他不敢面對溫凜,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還要控制着步速,不敢走太快,生怕溫凜覺得自己不禮貌。
在這種距離之下,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成了貼在他後背上的一道催命符,還沒走到餐廳,他額頭上就已冒出了涔涔冷汗。
經過客廳時,溫凜終于走到了他前頭,先他一步走到餐廳,并且在經過他座位時,紳士地為他拉開了座椅。
目睹這一切的傅觀寧懷疑自己在發夢。
……要真是夢就好了,純粹的假象有時也很迷人。但在現實中,一個人的行為突然改變,必然有一個特殊的原因。丈夫的這般溫柔,他不是第一次見識,相親的約會途中,火樹銀花的婚宴之上,每一寸他都記憶猶新。這一次,不知又是要表演給誰看呢?
黯然地說了聲“謝謝”,傅觀寧坐下,就着牛奶吃起了一片熱烘烘的吐司來,同時垂眸等待溫凜發話。
然而溫凜什麽也沒有說。
他細致地為面包塗抹黃油,吃得慢條斯理,沉默不語,一如往常他們同桌用餐那般。
無甚滋味地吃了半片吐司,傅觀寧耐不住那阒靜的煎熬,他用紙巾擦了擦手,擡頭看向溫凜:“我吃飽了,你慢用吧。”
他走得有點急,心想如果溫凜真的有事要說,應該會叫住自己。可是直到他上樓,溫凜都沒有表示。
房門一關,傅觀寧坐到桌邊,拿起一個編織到一半的兔子玩偶,繼續一點點勾着毛線織。
他心中感慨。上個月他還是千般萬般地想要攫取丈夫的一縷柔情,而今面對丈夫突如其來的好,他居然只感覺出了迷茫和無措。
思考了一番,傅觀寧的結論是:由于終于結束了忙碌的工作,溫凜心情放松,順帶就對他友善起來。就像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溫凜順手替他解了圍——不為什麽,溫凜本就是個儒雅體貼的存在,無論對象是誰都一樣。
只是對傅觀寧而言,事實并非如此。
初見時他們是陌生人,他被同學開玩笑推到陽光下,是路過的溫凜給發病的他罩上自己的外套,将他牽去校醫室,對方為了緩解他難堪而露出的微笑、勸慰他時用的溫和的語氣,還有那只緊握他的手,那是他心動的起點,支撐他度過了很多年的孤寂。
如今他是溫凜的妻子,卻也被溫凜視作追求司遠路上的絆腳石、同住一個房子的陌生人、逢場作戲的合作者。他得到的溫情是随機的,并且已遠不及當初那般純粹簡單。
傅觀寧的心很亂,手下的針法也頻頻出錯,織了片刻,又要拆掉返工。好不容易勾完一整個兔子腦袋,傅觀寧後知後覺地感到了饑餓。
他看了眼時間,一個小時後又是午餐,溫凜不去上班,他們必然又要同桌吃飯,還有晚餐……
一想到溫凜那雙令他心動又心碎的眼睛,他就狠狠搖了搖頭。不能三頓飯都在一起吃,否則他一定會崩潰的。
他已經在溫凜面前出糗過好幾次了,要是在對方面前哭出來,他的臉就徹底丢幹淨了。
心底盤算了幾個來回,他放下兔子玩偶,走到門後,把門開出了一道縫。
走廊上毫無動靜,他将門縫一點點拉大,探出頭來左右看看,确定外頭沒人之後,他輕手輕腳地下樓去到廚房。
打開冰箱,他挑了兩個三明治放到微波爐裏加熱:“劉姨,一會兒麻煩你把我的飯菜送上樓行嗎?”
“好,”保姆大力攪拌鍋中的醬料,咬着牙道,“又是忙工作的事啊?”
“……對。”
因為他脾氣好,保姆也不避諱,說道:“哎,也真是不湊巧,溫先生不忙了,您倒開始忙了,結婚那麽久,家裏都沒熱鬧過呢。”
傅觀寧笑而不答,只是看着微波爐。
伴随着“叮——”的一聲,他的三明治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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