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醉苦
兩人安靜地“享用”着美味。
這份安靜源自于溫凜的習慣和傅觀寧的羞怯。
溫凜用餐是一貫地沉默寡言,不緊不慢,連吃雞翅都是優雅的,備好餐巾與紙碟,率先拂走上面的油渣,随時擦幹淨唇角,一切好像跟平時并無不同,只是單純将用餐地點轉移到了客廳,沒什麽放松可言。
對于傅觀寧來說,眼下的情形讓他比平時更緊張。
現在不再是一人一把椅子,而是兩人同坐一個沙發,沒有矜持的距離。
可是也沒有話說,也不一起看個電視,整個空間裏只剩他自己咀嚼的聲音,明明放得很輕了,然而始終在顱腔內清晰着,這聲音讓傅觀寧感受到了自己的笨拙和粗枝大葉,羞澀裏甚至透出了自慚形穢的意思。
溫凜也仿佛是察覺到了對方的不自在——這有違他帶傅觀寧來客廳的初衷。于是他放下手中的骨頭,不着痕跡地擦幹淨嘴,把麥旋風拿起來,問傅觀寧
:“吃不吃?要化了。”
“好、吃啊。”傅觀寧把嘴裏的雞肉咽下,脫了手套伸手去接,溫凜卻又動了下手腕,沒讓他接到。
他疑心溫凜又要戲弄自己,讪讪收回了手,對方卻用勺子淺淺挖了一點薄荷綠的冰淇淋,放到他唇邊。
傅觀寧被他的忽冷忽熱的舉動弄得無可奈何,yu罷不能,想就這樣糊裏糊塗地接受,可是最終還是問出口:“為什麽要這樣喂我?”
“行使丈夫的監督職責。”溫凜說,“防止你一不留神吃太多,你姐會擔心。”
這是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沒有挑逗輕視的含義——傅觀寧這樣告訴自己。不過他心底也響起了另一個聲音:原來是怕姐姐擔心。那麽你呢,你會擔心嗎?作為我的丈夫?
“我不會讓你為難。”傅觀寧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把手攤開,示意對方把東西給他,“這點克制力我還是有的。”
“真的有克制力就不會買那麽多。”溫凜回報了他一個微笑,同時一句話把他給頂了回去。
這句話,如果發生在一對普通夫妻之間,大約是一種帶着寵溺态度的嗔怪,可是在他們之間就變了味兒,成了例行公事,毫無人情味可言。這讓傅觀寧感到了沮喪,他希望至少溫凜是相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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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地偏過頭,他也倔強了一回,還鬼使神差地說了句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話:“喂食這種親密的事,應該跟喜歡的人做不是嗎?你那位如果看到你喂我,會不高興的吧。”
“只是照看而已,他不會不高興的。”溫凜回答得很篤定,不過還是妥協地把麥旋風放到了他手裏,口氣是溫和的,話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嚴格,“三勺,不準挖得比這勺多。”
沁涼甜蜜的三勺麥旋風,傅觀寧沒有嘗出甜,只覺出了涼,悻悻放下麥旋風,他胸口的小鹿在慢慢地踱步打轉,很沒精神。
溫凜用芒果派替換了他的麥旋風,問他:“最近……進展順利嗎?”
“嗯?”傅觀寧還沒有從失落中平複,沒明白他所指為何。
溫凜被迫單刀直入,不再委婉:“送了那麽多吃的,對方給你說法了沒有?”
“他啊……”傅觀寧咬了一口芒果派,長睫掩住了黯然的眸光,“他覺得好吃,也誇我手藝不錯。”
“然後呢?”
“然後?”傅觀寧大口吃着芒果派,把眼淚和食物一起咽下去,“沒有然後了。”
他看着眼前的啤酒瓶子,心中作了另一番回答:然後他就準備去見別人了,還買了好多酒,連為別人醉都準備好了。甜甜的千層蛋糕,敵不過苦澀的黑啤。
我只是一個心血來潮、毫無自制力的小朋友,連當白月光的情敵都不夠格。
他突然放下芒果派,抱起酒瓶吹了一大口,然後毫不掩飾地閉上眼睛,皺緊眉頭。
“別喝這麽猛。”溫凜擡起手,有點制止的意思,不過也只是做了個動作,到底是沒有抓住他的手臂,“……他是真的不知道你喜歡他嗎?”
“真的。”傅觀寧小幅度地點頭。
他抱着瓶子縮在沙發裏,靜靜地盯着溫凜,杏仁色的眼睛濕潤又柔軟,羊羔毛的家居外套讓他看上去像一只馴良的小狗,毫無攻擊性地瑟縮着,惹人憐愛,“我暗示過很多次了,可是不行……大概他心裏從來也沒我,我說什麽做什麽,他都不會在意。”
又是這副模樣。溫凜也盯着他看,心裏莫名煩躁,也喝了一口黑啤——好像付出的真心全打水漂的那個人是自己。
“萬一他是裝的呢?也許他就是想要吊你的胃口,或者根本另有所圖。”
“不,不會。”傅觀寧身體挺了起來,連連搖頭,為自己的意中人辯白,“他不需要那樣……他只是……”
“他只是?”
“他……”香辛料和烈酒在傅觀寧的胃裏燒,說不出的難受。他覺得自己的眼睛也被燒得熱熱的,放下瓶子解開衣扣才稍微舒坦了點兒,可是思維遲滞了,“他……”
溫凜看他跟2G網速一樣卡個不停,耐心被耗盡,換了個問題:“你到底愛他什麽?”
“愛他什麽?”傅觀寧重複着這四個字,臉上泛起了朦胧的笑,身體又軟軟地癱下去。
藍天白雲碧樹,驕陽刺痛了他的皮膚和雙目,他愛那件帶着香氣、将他包裹的外套,他愛那個牽引他往醫務室走的手,他愛那唇角的弧度,他愛那雙擁有安撫人溫度的眼睛。
後來他還愛那人值得倚靠的肩膀,寬闊的胸背,有力的手臂……愛好像已經滲透到他的每一個細胞裏,成為了一樁自然而然的事。
最終,他這樣回答道:“他是光。”
他凝視着面前這道“光”,對方眼神深邃,沉着聲說:“讓你感覺到痛的,也能算光嗎?”
他呆了呆,突然笑了:“對呀,很痛,好像是這樣……我愛的東西,全部都是讓我痛的,尤其是光……我不一樣……我跟他們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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