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玫瑰

三四分鐘後,一曲畢,舞蹈的隊伍緩緩散開,傅觀寧和司遠漸漸走回吧臺邊。

司遠坐下後直接喚來了侍者,把自己的卡給了對方:“這邊所有的都結下賬,謝謝。”

傅觀寧沒料到他動作那麽快,再拿卡出來的時候侍者已經走到晦暗過道的另一端,看不清在哪兒了。

方才傅觀寧見那張卡背後簽名是飄逸的“司遠”二字,顏色是銀灰的,就知道司遠動用的是自己的錢,再想到方才司遠的所作所為,心裏有些不好意思,便又站起來,要去前臺找侍者:“先前是同你開玩笑,我可以自己付的。”

司遠擡手攔了他,朝他閉一下眼睛,笑着道:“我願意的,這是我邀請舞伴的一點小心意……不過這次沒讓你嘗到自己喜歡的飲料,權當是排個雷吧。”

傅觀寧想了想,慢慢坐回去,說:“那我再請你喝點什麽吧?”

“不用,我要回去了。”司遠搖頭,舒展開胳膊随性地搭在吧臺上,“在最高處跳舞的感覺怎麽樣?還不錯吧?”

“嗯,”傅觀寧望向舞臺邊上的落地玻璃窗,底下是萬丈燈火,人間銀河,而臺上人又演奏了另一支歌,燈光閃一閃,從粉紅變成了深藍,“沒有辜負這裏的音樂和景色。”

“對,不辜負。‘也莫向竹邊孤負雪,也莫向柳邊孤負月。’”司遠應景地念了兩句,随後笑一笑,“這首詞,恰好就叫最高樓。”

傅觀寧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侍者就拿着卡回來了。

司遠收起卡,整整衣襟站起來,轉而面向傅觀寧:“真的要走了。”

他說着,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朵黃玫瑰,插到了傅觀寧的胸前的口袋裏,同時嘴一抿,笑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祝你今後諸事順遂。再見。”

他說完,毫不猶豫地轉頭走了,步速快得不一般,幾乎可稱是健步如飛。

“……”傅觀寧低頭看看自己胸前的花,發覺自己竟是連道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他覺得今晚的一切遭遇都如夢似幻一般,變得太快,會不會它們根本是假的,是自己坐在那兒等丈夫時打的瞌睡中碰見的?

一個熟悉的聲音卻一下替他辨清了虛實:“他給了你什麽?”

傅觀寧的心停跳了一拍,立在身前的果然是溫凜,對方正用一種十分複雜的目光盯着他口袋裏的那朵黃玫瑰,而那朵玫瑰在舞臺投來的藍光下,好似一朵藍色妖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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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誤會。”傅觀寧趕緊把花拿出來,湊近吧臺白色的燈箱邊上,“黃玫瑰,寓意是友誼和幸運,沒有別的意思。”

“不是哪個男人都像你,能把花語記得那麽清楚。”溫凜的語氣還是冷冷的,表情卻稍稍恢複了平和,聲音也是給足了面子的低,“情人節不要收除我之外任何人給的花,如果被熟識的人看到,你知道會是什麽結果吧?”

“抱歉。”見丈夫似乎沒有提別的問題,傅觀寧暗自松了口氣,低眉順目地應着,像只羔羊一般被丈夫牽走了。

他心想,我也很希望收到你送我的花啊。

哪怕只有一支。哪怕不是玫瑰。可是你給我的只有一張黑漆漆的卡。

他們肩并肩相偕上車,溫凜坐主駕,他坐副駕。

車內是種沉悶的暖,他們彼此默契地閉口不言。

傅觀寧覺得自己和丈夫應該是各懷心事。

丈夫沒有提到司遠。不知是趕到吧臺附近時光線太暗,沒有看清對方,還是不能确認他們兩個有沒有互通姓名身份,抑或是心中已有了某種決斷,只待回家後談。

回家要談什麽,他倒是不怕,因為他和司遠今天是頭一遭接觸,清清白白的無可指摘,就是他說不清楚,店內的監控也能幫他說清楚。

他只是惆悵。

司遠确實和丈夫很像,溫柔體貼周到,但是也不同,他所流露的情感中沒有克制,沒有壓迫,親近卻無狎昵,恰到好處卻不是教科書式的标準。他現在懂得了,丈夫對司遠的評價是準确的,并未增添什麽情人濾鏡。這不是說司遠完美無缺,只是微小的瑕疵反而令他的好更加真實。

難怪司遠可以得到丈夫那麽多年的喜歡。

相形之下,自己不夠成熟,容易緊張、膽怯,沒辦法給丈夫營造一個愉快的談話環境,所以他們之間的談話才會那麽生硬,每次都進行得那麽痛苦。

他對司遠恨不起來,唯有滿心羨慕。不知道自己努力地去改變說話的方式和習慣,過多久可以追上司遠的水平。

然而他還沒有整理出頭緒,丈夫就又開口了:“他為什麽要送你花?”

“呃……”傅觀寧被他問得一愣,“我不知道……”

“你們倆都做了些什麽?”

“沒什麽啊……坐在吧臺旁邊吃東西的時候聊了幾句,正好看舞臺上他們帶着跳的舞有點意思,他說一起過去試着學學看,最後也沒跳太久就結賬走了。”

溫凜多角度地盤問傅觀寧,傅觀寧一五一十、不摻任何水分地作答,幾個來回之後,溫凜仿佛是終于信服了、放心了,而車也駛到了家。

“下車,去收花吧。”

“花?”傅觀寧支棱起疲憊的腦袋,把安全帶解開,打開車門。

庭院裏的一整排冬青樹上都纏着星星燈,細密的燈珠亮閃閃的,将樹上插滿的藍色妖姬照得明豔至極,也照亮了傅觀寧黯淡的眼瞳和瀕臨破碎的心。

“這麽多玫瑰……”他伸手掩住嘴,激動且感動,淚腺酸澀,幾乎是要迎風落淚了。

“嗯,一千朵,都在這裏了。”車外是寒冷的春夜,溫凜把手插在大衣口袋中,淡淡地看着傅觀寧的背影,“趕緊拍照吧,不要凍感冒。”

“好。”傅觀寧應着,掏出手機,用已經凍得粉紅的手指點擊屏幕對焦,一連拍了許多張,還是嫌不夠。

身後響起了溫凜的催促聲:“拍完了嗎?進屋吧。”

“我想再多看一會兒……讓我再看一會兒吧。”他幾乎是用了乞求的口吻。

滿園子的藍色妖姬啊,這些都是他的玫瑰,漂亮的玫瑰,丈夫送的玫瑰……他要記多一些,再多一些,這樣他就能在今後見不到溫凜的時候,把微笑撐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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