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喻衍硬着頭皮與韓拔走在一起, 心中十分不願可面上還得表現的開心。
“鄭雨小兄弟有什麽想買的嗎?”
韓拔負手走在前面,見喻衍漸漸落後,特地停下來等他。
喻衍本想買幾炷香和一些祭祀用的水果和肉,但是不能被別人知道,他便搖頭,“我只是嫌悶,随便出來玩玩, 沒什麽想買的。”
韓拔帶着笑意看着他,猶如長輩看着小輩,“鄭雨小兄弟不像是生意人, 為什麽會來到寒城?”
喻衍早知道會被問這個,他孤單一人來到寒城邊境的确容易引起人的懷疑,所以早就想好了說辭,不怕被人問。
“在下家中是做生意的, 有些錢財,父母欲讓我入仕, 自小便請先生教我詩書,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在下成年之後便開始游學,勵志走遍這四海。”
韓拔點頭, “好志向。”他又打量喻衍,狀似不好開口,“鄭雨小兄弟面嫩……竟已經成年了?”
男子十六便成年,喻衍現在這身高怎麽也有十六了, 偏偏這張臉嫩,總讓人懷疑年齡不夠。
喻衍咬牙,“在下雖看上去年歲不夠,但快要十七了,已經成年了。”實際上他不止十七了,但是現在這副身體明顯沒有達到他二十二歲時的狀态,就順水推舟編了個年輕的。
韓拔輕笑,“在下并無冒犯之意,只是看鄭雨小兄弟臉嫩,禁不住好奇。”
“無礙。”喻衍也表現的不在意,如果因為這事就生氣也太小氣了點。
兩人轉了一個彎,進入另一條街,這條街大都是賣吃食的,比上一條街人更多。
二十年前,因為正值戰起,寒城很是蕭條,白天黑夜,除非必要,否則沒有人出門,現在竟變化如此之大。
喻衍禁不住感嘆,“沒想到邊境之城竟也如此繁華,真是出乎意料。”
街上人多,免不了相撞,韓拔比喻衍要高半頭,體型又比他大,便将他護在了身旁,“小心一些,這裏的人都人高馬大的,若撞上吃虧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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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站起來一家店面前,“鄭雨小兄弟孤身一人,想必是第一次來寒城,對寒城不熟悉。我在寒城曾待過數年,這裏大大小小的街市都還熟悉,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正好我給你介紹介紹。”
他都這麽說了,喻衍還能說什麽,只能答應了。
“在下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韓拔古銅色的皮膚,眼角和臉上都可以看出歲月的痕跡,但他長相英武,又自帶非凡的氣度,走在街上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喻衍現在這張娃娃臉,格外的好看,穿着素白錦衣,乖巧地跟在韓拔身邊,惹人憐愛,又吸引了不少目光。
“兩位老爺公子,是做生意經過寒城嗎?”店面裏傳來一個粗犷的聲音,“咱這寒城白天雖熱,晚上冷的很,不買件大棉衣嗎?”
韓拔和喻衍都是一愣,韓拔先反應過來,哈哈大笑,“這位老板,您做生意眼神不行啊,我與這位公子怎麽看都不像吧,又怎麽會是父子?”
這男子知道自己認錯了,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看二位都是貴人之像才會認錯了。”
喻衍無奈,他與韓拔現在看上去的确會讓人誤會是父子,他在心中禁不住想,他本與韓拔同歲,兩人關系要好,二十年前走在街上常被錯認成兄弟,沒想到二十年後又被錯認成父子。
錯認成兄弟還好,錯認成父子怪讓他難為情的。
不過韓拔顯然沒有難為情,還有些高興,反而拉着喻衍進了店面,“我看你身着單薄,包袱裏也沒什麽棉衣,正好買件棉衣禦寒。”
他轉頭對老板說,“找來幾件适合這位公子的,既然被錯認成了父子,也不能白認,我便送這位公子一件棉衣。”
“不……不用。”喻衍被他拽進店裏,又硬塞到手裏幾件棉衣,連不接受的餘地都沒有,最後不得不挑了一件才作罷。
喻衍抱着一件棉衣出了店門,低着頭連聲說謝謝。
韓拔與他同歲,兩人到寒城來守城時都是十五歲,那時年紀還小,都沒有成親,後來又因為戰事耽擱了親事,韓皇後壓着這些,自然也沒有人給他們說媒,所以直到他自刎在城下韓拔也都是孤身一人。
不過,現在韓拔已然中年,過去了二十年,聞人歌連孩子都有了,他不可能還無子嗣。喻衍心想,他或許是因為老板的錯認想起了自己的兒女,才會對他如此熱情。
兩人又到別處去看,喻衍也想多了解一下韓拔現在的狀況,便主動與他搭話。
“韓先生精神矍铄,想必是兒女雙全吧。”
韓拔對他的話未有太大的反應,只邊走邊與他說話,“你看我像兒女雙全的人嗎?”
喻衍心中一緊,“韓先生身體如此之好,又有褚黎那樣的好徒弟,兒女自也是傑出之輩,又怎麽不會是兒女雙全之人?”
韓拔搖頭。
“那只有兒子?”
韓拔繼續搖頭。
“那只有女兒?”
韓拔再次搖頭,“在下孤身一人,無牽無挂。無妻妾,無兒女,若有兒女又怎麽長途跋涉到這邊境來?”
他說得輕松,喻衍聽得震撼,心中止不住的酸澀。
“咱們再到處走走。”
韓拔好像與他更親密了,帶着他走遍了這幾條街,遇到小孩愛吃的、愛玩的都買給他,真把他當孩子對待了。
直到夜幕,街市散了兩人才回客棧。
“今日……真是謝謝了。”天冷了下來,棉衣就穿在了身上,喻衍一手拿着糖葫蘆,一手拿着小粘糕,其餘的東西都是韓拔在拿着。
“師傅。”
空蕩蕩的客棧內只坐了褚黎一人,兩人剛一進門就聽到褚黎陰森森的聲音傳來。
韓拔笑着的臉陡然繃住,不帶一丁點兒笑意,聲音也冷了下來,“何事?”如果不是他手中的那些東西喻衍還以為眼前換了一個人。
褚黎站起,盯着喻衍看,“你之前與他認識?”
“不。”韓拔毫不猶豫地否認,“我與鄭雨小兄弟一見如故罷了。”
喻衍被他盯的不舒服,心想,韓拔無兒無女,只有褚黎這一個徒弟,肯定把褚黎當兒子養的,倆人關系定是很好。現在韓拔卻與他如此親近,褚黎看了怕是會不高興。
“給你吧,”他将剩下的糖葫蘆和粘糕硬塞進褚黎手中,“給你買的。”他想,褚黎也就十七八歲,或許愛這個。
他拍拍手,接過韓拔手中的東西,再次道謝,“今日多謝韓先生,在下十分開心。”說完上了樓,留他們師徒倆說話。
回到房內,他這張臉禁不住又崩了,東西一撂,累得趴倒在桌子上,又拿起鏡子照自己現在這張臉。
“真的就那麽嫩嗎?竟然被錯認成父子,韓拔竟也真的……唉,”他深深嘆了一口氣,他萬萬沒想到,韓拔這二十年都是孤身一人過來的。
·
客棧的門已經關了,外面月光森然若骨,陰風呼嘯,客棧內黑的沒有一絲光亮。
韓拔坐着,褚黎站着。
“何事?”韓拔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只有無盡的冰冷,與白天和喻衍相處時完全不一樣。
褚黎的眼睛落在空中,沒有定處,“您與喻衍相識多年,這個世上與他最熟悉的人便是您,您可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為何突然這樣問?”
倆人雖為師徒,但他除了教授褚黎武功外并不與褚黎親近,一是因為褚隼,二是因為聞人儀,這兩人皆是他不喜的人,若不是因為喻衍他絕不會和這兩人有交集,更不會教授褚黎武功。
褚黎隐在黑暗中,幾番思考,“過幾日便要去祭拜他,我想多了解一些。”
韓拔沒再說話,與褚黎錯身而過,在褚黎以為他不會再回答的時候聲音傳入耳中,“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已經與你說過百遍、千遍,至今還是那個答案,不會變。”
“他救了你們整個黎族,你們将他奉為神,現在這全天下也将他奉為神。”
他負手轉身,擲地有聲,“與他相識之前我甚至也這麽認為,但真正與他相熟後才知道他只是一個凡人,一個真正的凡人。”他說完便回了房,留褚黎一人在廳內。
褚黎站在那裏,好久才動了身體。
他捂着胸口的詩集,整個身體都在發熱,自小到大,不管是母妃還是舅舅,他們都在說喻衍是神,是上天降給他們的神,是永遠無法觸碰到的,所以他只能仰望。
但是越是了解越是熾熱,心中的那團火就燒的越是猛烈,他極度渴望與喻衍接觸,即使只是觸碰到喻衍蹭觸碰過的東西,他心中都會洶湧澎湃。
所以他不顧母妃的反對,離開封地,舍棄了為王的責任,遍尋這天下也想再靠近他一分,哪怕只是一點點,他也會激動的心靈在震顫。
他無數次渴望,無數次找尋,只是想要找一些喻衍曾經活過,曾經存在的證明,向自己說明喻衍不只是一個神的符號。
他的微弱的聲音在寂靜之中也顯得清晰,“神是不可觸碰的,那麽如果是凡人,是不是就可以觸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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