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魏文昭冷冰冰看着褚青娘,不想再給她解釋半句,直接冷聲吩咐:“回去收拾東西,跟童兒搬到這裏,再過兩日歲本官啓程。”

褚青娘坐着沒動,臉沉如水:“你這樣逼迫有意思嗎?”

“本官也不想逼迫,可是本官不逼,難道讓你帶着本官的孩子改嫁?”

冷着臉說完,魏文昭無意中發現,褚青娘在暗暗磨後牙槽。動作不大但耳邊腮肉微微動了下,不注意就發現了不了。

生氣了,這個發現取悅了魏文昭,這個小動作有點可愛,他能猜出青娘為什麽生氣。

“覺得不公?”話裏不自覺染點笑意。

褚青娘臉如臘月雪原,靜寂而冰冷。

“本官可以停妻再娶,你就是不能二婚他嫁,知道為什麽嗎?”魏文昭自問自答“因為我是官,你是民。”

褚青娘看着魏文昭不說話,魏文昭仔細看了一眼青娘,沒能出冰雪中找出一絲變化。

點點愉悅消散,魏文昭也跟着冷臉:“總是怨恨我當年停妻再娶,可若沒有當年,按慣例三年翰林,下來不是各部行走,就是七品知縣。也就是說我做得好,也不過京城一個六品小小輔官,在各部做些文書輔助工作,當然沒有今□□迫你的能力。”

“而京城輔官,是沒有資格給妻子請诰命的。或者一個小小七品知縣,做完三年業績優良,倒是能給你請诰命,可能不能升遷卻不好說。但是現在呢?”

“我将步入三品大員行列,而你将有一個三品夫君,還有六品诰命,到底哪裏不好?”

“四品就有資格申請蒙蔭,三品必然有,雲兒将來也多一重保障,不好嗎?”

魏文昭再看向褚青娘,就有幾分怨氣:“說到底,你就是看中嫡妻身份,完全不替我和孩子想。你忘了夫妻本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我卻沒忘。”

“所以你就逼我回去做妾?你想沒想過穎兒、雲兒,如何面對我?一個做妾的娘。”

向來從容不迫的魏文昭,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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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青娘沒問魏文昭:你想過沒想我不願意,因為她六年前就明白了,自己的意願,在魏文昭這裏一文不值。

“本官自會告訴他們,你為魏氏做出的犧牲。”魏文昭表情不悅,不過很快變成輕嗤“現在倒不用了,本官不過替他們把母親抓回去。”

褚青娘定定看着魏文昭,沒什麽表情:“你一定要我回去,沒有商量餘地?”

“是”魏文昭回的沒有半分停歇。

褚青娘也幹脆:“行,不過我有三個條件。”

“你有資格和我談條件?”

“你可以試着拒絕。”褚青娘眼神淡淡,對上魏文昭的戲谑。

不知為什麽,雖然褚青娘依然冷淡,但魏文昭心卻卻一點點好起來。像是寒冬大地,在邊邊角角開始悄悄融雪。

“行,提吧,本官就只當補償你的委屈。”

一封納妾書,按上褚青娘鮮紅的指印,魏文昭看了看,滿意的疊起來放入袖中:“我讓魏奇帶人幫你收拾東西,你今天就搬來。”

婚書她和魏文昭各有一份,納妾書卻只有魏文昭有,一種被賣的感覺油然而生。

雖然來之前就想的明明白白,可當那份按着自己指印的契約,被魏文昭收起來,褚青娘的心還是疼了,被人劃了一刀一樣。

“魏文昭,希望你将來不要後悔今日所為。”

“本官從不後悔。”

褚青娘走了,魏文昭站在窗口,看了一會兒院中綠蔭。院裏寂靜無聲,偶爾風過綠葉沙沙輕響,樹枝裏看不見的小鳥啾喳兩聲。

魏文昭從袖子取出契約,看着褚青娘三個字,還有紅色指印,嘴角泛起一點點春意。

三個條件,青娘沒提那一個,在青娘心裏,他們還是夫妻。

魏文昭眉眼,泛起一點點柔和,想起什麽一邊對外吩咐:“呂頌”一邊進屋打開床頭格子。

呂頌聽命進來,就看見老爺把什麽東西,放進一個小匣子,匣子又放進床頭格子。

那是老爺放重要東西的地方,他不敢多看,低頭:“老爺有什麽吩咐?”

“給夫人去信,就說本官在懷安納了一房妾室。”

呂頌默了默,低頭領命:“是……”話猶未盡,似乎有些什麽為難。

“怎麽?”魏文昭轉身,還是和往日一樣,平和清冷模樣。

呂頌幾次啓齒,卻覺得說不出口,這事兒畢竟太少見:“要說新姨娘身份嗎?”原配的身份。

“自然要說,還有二公子也要信裏說明。”

那是按嫡子算,還是庶子算?呂頌不敢問,低頭拱手:“奴才這就寫信。”

魏文昭看呂頌要退出內室,又淡淡開口:“沒有提前給你家小姐報信,你做得很好。”

呂頌打了個寒顫,後背寒毛豎起,連忙回身低頭:“奴才不敢”

“為什麽”魏文昭淡漠的問。

“一則,奴才是老爺的親随;二則,奴才不敢自作聰明,只怕給家裏生出是非。”

魏文昭點點頭,眼裏多了幾分滿意“呂家把你教的很好,只是你随着夫人陪嫁過來,那麽以後就和夫人一樣是魏家人,和魏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老爺承認他是魏家人了!呂頌心中大喜,當即跪下:“奴才必定用心辦差,不敢辜負老爺信任。”

魏文昭微笑:“去吧。”

獨一味書房兼賬房,褚青娘取出兩千銀票給程萬元,程萬元眼神微動:“三個條件他都答應了?”

雖然是問話,可語氣卻是篤定的。

“嗯”

程萬元看着一張張銀票,哂笑:“自信太過便是自負,家主今日之恥,來日褚家上下必然回報。”

褚青娘嘴角漾起笑意:“真這樣也不錯,六年不見我好想孩子。”很想、很想,想的能出空中,描摹出他們的樣子。

程萬元笑着将銀票收起來:“家主覺得好,不過是因為對魏大人無愛罷了。”

無愛無恨不過一個旁人,這旁人能給褚家帶來庇護,能讓家主和親子在一起,這一局不算血虧。

至于被逼為妾,程萬元哂笑,這仇自然是要報的。

原定計劃提前三年,褚青娘又和程萬元敲定幾處細節,然後回碼頭找啞婆。

誰知院子裏,啞婆、譚芸芬,正和魏奇帶來的人對峙。

魏奇見她回來連忙拱手彎腰:“老爺讓奴才帶人,來幫姨娘收拾東西。”

啞婆嗖然一驚看向青娘,不過很快掩去神色默然不語,從昨天就該知道,這是無法避免的。

譚芸芬則只有驚訝,這麽要強能幹的奶奶,要去做妾?

童兒也在院子裏,卻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難過,高興可以和爹娘在一起,難過母親要做妾,母親不願意的。

小孩兒眉宇最終還是沉郁,走過去默默牽住母親的手。

褚青娘淡淡看向魏奇:“不必,等大人離開時,我們随船一起走。”

魏奇有些為難,但想到老爺為褚青娘多次破例,也不敢十分勉強:“老爺還讓奴才給姨娘新買了丫鬟。”

一個十五六歲女孩兒,出來屈膝行禮:“奴婢東珠給姨娘請安。”聲音清脆模樣俏麗,很拿得出手。

褚青娘眉目不動:“不必,我自有随身伺候的。”

譚芸芬上前擋住那丫頭。

兩件事一件也沒辦成,但魏奇想起魏文昭吩咐時,眉眼間那點融化的春意,也不敢太造次。畢竟他跟了魏文昭将近兩月,從沒在他臉上見過那種表情,雖然很淺。

把人都轟走了,褚青娘吩咐譚芸芬:“你在院裏帶童兒、妞兒玩,我有幾句話和啞嬸說。”

“是”譚芸芬規矩屈膝,日後就要進官家宅門,她必不會給奶奶丢臉。

啞婆進了屋子,不等褚青娘開口,自己先開口:“我随你一起去京城,後院那些腌臜事,我見得多了。”

褚青娘拉着啞婆坐下:“後院那點事有阿譚,她呆過兩個府,又是大丫鬟,又是管事媽媽。”褚青娘沒說,她既不掙魏文昭,也不掙家産,和魏氏沒有太多利益糾葛,“青娘有更重要的事拜托啞嬸。”

啞婆沉默了一下:“說。”

都不問什麽事嗎?就只為那年,自己把她從街頭帶回來。

褚青娘笑笑,笑容裏有一點苦澀、一點沉重,但更多的是交付和信任。她說了自己和程萬元的約定、計劃:“現在我沒法坐鎮,所以缺一個監察之人,我和先生商量,最後想請啞嬸。”

這就是君子坦蕩蕩,沒有什麽不可以說的,監察之人可以證明程氏清白,也可以起警示作用。

啞嬸凝神想了許久,再擡頭:“老身姓馮鳳溪人,本名馮莫鳶。”

“你也是鳳溪人?”褚青娘驚訝,半句鳳溪口音都沒有。

“是,和那位欽差大人是同鄉,不過十歲時被賣到宮裏為奴,二十五歲出宮,帶着銀錢投奔哥哥。”

後邊怎樣啞婆,不,馮莫鳶沒說,只淡漠說了一句:“鳳溪男人倒是慣會忘恩負義。”

用的鳳溪口音。

從宮裏熬的活着出來,卻被被親人背叛,褚青娘溫熱的手,握住馮莫鳶:“原來是故鄉人。”

出了秦安郡,她們就是故鄉人。

馮莫鳶拍拍褚青娘:“我寫個身契給你,什麽時候程家出籍,什麽時候我出籍。”

啞婆和她相伴三年,總是體貼在不經意間,褚青娘怎麽舍得:“馮嬸……”

馮莫鳶卻下了決心:“就這樣吧。”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不問來歷不問去處,每月比腳夫還高的月錢,完全的信任,青娘對她的好,值得她再信人一回。

看馮莫鳶一手顏體,遒勁有力寫下身契按下指印,褚青娘心裏澀澀的暖。曾經那麽艱難,幾乎乞讨為生,馮嬸也不肯賣身為奴。

“何必再出籍,青娘給姑姑養老不好嗎?”

姑姑?馮莫鳶啞然看青娘,看她微紅的眼眶,看她溫溫的笑容,默了一會兒,笑:“成,姑姑等你養老。”

褚青娘挽住馮莫鳶,側臉依在她肩膀,馮莫鳶拍拍褚青娘胳膊,笑道:“放心”

魏文昭聽魏奇說完,沒什麽表示,看了一眼他身後的東珠:“讓呂頌和書信一起送回去,給夫人用。”

“是”魏奇瞬間明白了,回去再進一步必然的,世家大族,魏家是得慢慢講究起來了。

魏奇帶着人要走,魏文昭拿起手冊,又吩咐一句:“順便告訴呂頌,後日清晨起錨去新縣。”

“是”

等人都走了,魏文昭對着書冊上的字,忽然笑了一下:“還是這麽倔。”

也不知道說的誰。

又想起那一年初見,她笑着說:“我叫褚青娘,從今以後我照顧你。”

騙子,說到就要做到,魏文昭嘴角溢出一點笑。

嗯,不過這麽倔,還是要敲打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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