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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霞苑褚青娘執筆伏案, 一行行流利的行書飄逸而出, 魏文昭一邊嘴角含笑欣賞書法,一邊立在案邊撫袖親為研墨。

青娘寫完拿起來,看了兩遍确認無誤,裝入信封喚珍兒進來伺候:“讓商行用最快的速度送去懷安,請姑姑即刻上京。”

“是”珍兒低頭雙手接了。

“吩咐玲珑坊、錦繡莊、集雅閣,八月初一到初五廣發請帖, 所有貨品一律七折優惠, 務必高朋滿座生意火爆。”

珍兒應是,又多問一句:“是京中四店齊動?”

錦繡莊專賣錦緞非常大, 分東西兩家, 都是上下三層八門十六扇的鋪面。

而錦繡莊做的這麽大, 因為有懷安陸家專門為褚青娘織錦,反過來陸家有褚青娘在京城, 把握花色方向。

“嗯”褚青娘應了一句,又讓珍兒附耳過來,低聲吩咐“讓玲珑坊丁掌櫃秘密找人……把大小姐的事……傳的”聲音越發低。

丁掌櫃不是三子珍的人, 是玲珑坊每年兩成紅利請來的, 真正的京城旋子, 手裏沾着說不得。

珍兒聽完有些吃驚看褚青娘一眼, 褚青娘神色平靜淡漠。

“是”珍兒拿着信屈膝下去辦事。

魏文昭等人走了,拊掌笑道:“讓敵人為自己所用,青娘這借兵之策用的娴熟,只是不大符合褚家‘坦蕩、無愧’的家風。”

完全調侃的語氣, 褚青娘聽了只有五個字:“商場如戰場。”

魏文昭笑道:“賢妻如此犀利,為夫也不能落人身後。”魏文昭調笑完,對外揚聲,“魏奇。”

竹簾嘩啦響,魏奇進來抱拳:“老爺。”

魏文昭負手身後,吩咐:“讓鴻胪寺安大人,左仆射柳大人這幾日高調些,給周鳳儀、秦久蘭多點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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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鳳儀、秦久蘭,都是右丞相一黨,和魏文昭一系不太和睦。而這兩個人別看名字文雅,最大毛病卻是小心眼兒偏愛充假大方和嘴碎。誰家有點破事,恨不得說的全天下都知道。

“是”魏奇并不問為什麽。

“傳信給周志通,就說京裏有什麽流言不必上心,本官相信濁者自濁清者自清。”

“是”

“只讓他私下派幾個通三教九流的,給本官将造謠者翻出來!”

“是!”魏奇領命出去。

魏文昭帶點夫妻間逗趣調笑,看向褚青娘:“本官這招活學活用,娘子以為如何?”

褚青娘淡笑不語,周志通用的不錯。

褚青娘淡笑不語,魏文昭卻覺得自己和青娘,距離比往昔近了一步。随手搭在褚青娘肩膀上,将人往裏間帶。他記得青娘現在不耐久站,需要常休息。

将褚青娘安置在榻上休息,魏文昭又多問一句:“‘姑姑’是誰?”

啞婆,馮莫鳶,褚青娘聲音平淡:“一個舊日宮人。”

魏文昭腳下微頓,這是為思穎成為王妃做準備呢,又是看三步的棋。

八月初一到初五,京城熱鬧翻了,先是三子珍各鋪前所未有折價。要知道三子珍雖然往京裏運送的貨多,但它名下商鋪卻是非富即貴才去的起的。

這一折價,原本只是普通富貴人家,也能奔着弄件傳家寶,或者女兒趕中秋成親的,纏着母親弄一件壓箱底。

再加上廣發請帖,那生意……啧啧……進進出出真真的人流如織。

對家看着自己冷落的店面,恨得牙癢癢眼發紅……

京城的熱鬧一波接一波,先是三子珍大折價,緊接着就是三子珍大小姐‘私會’逢春堂少東家!

父親一品大員、母親三子珍東家,伯府嫡長女,真正的貴門嬌女!這熱鬧燒的無聊閑人激動不已。

傳的唾沫星子四濺,仿佛親眼看見一樣:“看的真真的,領着丫鬟去逢春堂和少東幽會。”

有更猥瑣的,蒼蠅搓手:“嘿嘿,天還沒黑,就進屋了。”那咧着黃牙的笑容,那意味深長的眼神都是:你懂得。

“私會”、‘私通’傳的京城塵土喧嚣,傳的童兒和同窗打了幾架,傳的三子珍對頭,就差在玲珑坊門口‘高談闊論。’

傳的呂氏兩次進映霞苑欲言又止,傳的周志通找魏文昭,傳的朝堂上人心浮動。

謠言還在喧嚣,就在終于有人忍不住要對魏文昭出手時,魏文昭有動作了。朝堂之上抱着笏板出列,對座上天子施一禮:“微臣有本啓奏,只是啓奏之前想講一段野史‘未病之病’。”

天佑帝看了魏文昭一眼:“講。”

“春秋渤海郡有名醫扁鵲,時人敬為神醫。扁鵲卻嘗對人說‘我算不上神醫,我兄長才是神醫。’時人笑他謙虛問‘既然如此怎麽不見你兄長給人看病?’扁鵲對曰‘因為我兄長看的是未病之病,病人病情還沒發作,他已經給人調理好了’。”

天佑帝笑道:“‘上醫醫未病之病’,确實有這麽一說。”

魏文昭再施一禮,抱着笏板單膝跪地:“今夏五月,京城郊區街巷多有孩童出天花,京城藥材一夜告急。臣女思穎從懷安歸來,恰好收了半船藥材,擔心京中一時無藥可用……”

立刻有鼻子靈敏的對頭,覺出不對,出來諷刺:“魏大人女兒可真是神機妙算,遠在懷安,就知道京中會有天花疫情?”

魏文昭冷聲:“自然沒有,是因為長子同窗,還有府中一雙稚女,不按節氣發病,臣妻心中焦慮,命長女回京途中置辦,請問高大人還有什麽問題?”

話音冷若冰雪,不過朝中都知道,魏文昭四月殁了一個女兒,為這女兒還生生憔悴許多。

“好了,魏卿繼續說。”天佑帝淡淡打斷兩人對峙。

魏文昭回頭,繼續抱着笏板啓奏:“因為藥材是臣女親自采購,也因為臣妻剛有孕不宜勞神,臣女就自告奮勇,領着管事顧不上天色,給各藥堂一一送去。”

魏文昭從袖裏掏出交接賬目、契約,雙手奉上。天佑帝身邊太監一甩拂塵,下來将白紙黑字奉到天佑帝面前。

天佑帝微微斂目,随手翻看。

魏文昭又從袖裏掏出折子:“這些藥材總共救治過的孩童,總共八百七十二名,這是名冊。”

太監又下來,給天佑帝呈上去,朝班中開始有人腳下微動。

魏文昭繼續:“如果不是這批藥材及時,京中只怕要添多更多哭聲。若是再嚴重不能遏制,陛下及皇子龍孫,還有朝臣們都要出京避痘。臣之妻與女,恰如扁鵲之兄,醫了這未病之病,這樣一份功勞卻從不曾人前說過。”

魏文昭開始痛心,眼眶發紅:“就是這樣一份功勞,明明是一份大功,卻被有心人傳成臣女與人私會。”

雙膝都跪在地上,魏文昭眼中淚水長流:“如今京中把臣女傳的萬般不堪,微臣求陛下做主,為臣女洗清污名。”

魏文昭叩頭到地,臉上淚痕還在,五感卻發揮到極致。

眼角餘光瞄向明王,見他綠色蟒袍微動卻未動,耳朵聽着上邊皇帝翻動書冊的聲音,估摸着時間差不多,魏文昭帶着哭音,好像抱怨一樣嘟囔了一句。

“為這事,臣女的婚事都毀了。”

座上天子也不知道聽到沒有,抛下冊子‘哼’了一聲:“世間總有無稽之人,魏卿之女有功,封四品懷安鄉君,即日張貼皇榜,将這些契約,交接賬目一一抄錄附上。”

綠色蟒袍一閃,明王出列,向皇帝啓奏:“兒臣在街頭見過魏卿長女一次,飛揚明媚舒朗大方。如今卻被無稽之談毀了婚事,兒臣心中痛惜,願以側妃之位迎娶魏家長女。”

就是這個時候!絕不能讓皇帝有時間給任何結論。

成了,他的穎兒淪為妾室;不成,太子一會兒和誰相争!

時機千鈞一發,心髒極速跳動,後背早已出汗,魏文昭面上卻很和緩,繼續啓奏道:“陛下天恩,微臣替長女叩謝,只是臣女微不足道,微臣還有濟民之方獻于朝廷。”

朝中大臣你看我,我看你,竊竊私語着牛痘之法。天佑帝卻神态平和,看魏文昭一點點啓奏。

狐貍,不過能幹是真的,對他的忠心也是真的。如果不是魏文昭提前跟他說了牛痘之法,只怕他也會像朝下這些文武一樣聽的目瞪口呆吧。

天佑帝在上邊評價自己愛臣,心裏其實也是感慨萬分,這對夫妻簡直是他的福星。

架田之法已然讓國庫糧食充盈,南方人口銳增,如今又有濟世良方解決千古惡疾。只憑這兩樣他,就可以在史書留下明君之名。

上邊天佑帝感慨,下邊魏文昭已然說到,要将奶牛牧民獻于朝廷。

魏文昭一邊慢慢字正腔圓大表忠心,一邊眼角餘光隐隐約約虛着太子淺黃蟠龍袍。

太子原本對明王求娶嗤之以鼻,如今聽着牛痘之法,聽着東西已經到了,就知道這是曠世之功,這份功絕不能讓明王得去!

只等魏文昭話音落地,太子立刻出列啓奏:“兒臣身為儲君,痛惜忠臣之女受污名,兒臣願以太子良娣之位,迎娶魏卿長女。”

先出列明王立刻啓奏:“皇兄求娶,原本比兒臣更顯朝廷仁愛之心,只是兒臣見過魏卿長女一面,心生愛慕請父皇成全。”

魏文昭懸着的心終于落到實處,臉上卻誠惶誠恐:“微臣惶恐,微臣死罪。”跪伏到地。

玉軸鸾錦紋的明黃聖旨,傳到永嘉伯府,太監尖細卻悠長的聲音飄在永嘉伯府上方。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永嘉伯左夫人人,慧達于內,貞肅于外,膽識更勝男子……封一品國夫人,賜號‘濟’。”

映霞苑沸騰了,宜兒開心的鬧譚芸芬:“譚媽媽,以後還是稱奶奶,還是稱夫人?”

當初褚青娘被封為永嘉伯左夫人,宜兒稱了一聲夫人,被譚芸芬好一通發作。

此刻譚芸芬豐滿的臉頰緋紅一片,興奮的黑眸水潤潤閃亮:“叫夫人,當然叫夫人!這可是咱們夫人自己掙回來的。”

說着順手就給宜兒塞了一個紅封,宜兒興高采烈,拿着不知第幾個紅封,快樂百靈一樣,去找別人開心。

屋裏春桐還穩得住,只是伺候的時候,臉上也是笑容可掬。

褚青娘坐在上首,臉上含着微笑看衆人開心。一品國夫人,雖然女子诰命只是虛榮虛銜,每年俸祿也不過七八百。

可這是一品國夫人,果然還是先生說的對,今上對魏文昭十分愛重,絕非一般人能比。

當然也幸虧這份愛重,否則她三子珍怎麽可能順風順水一路通天。

褚青娘慢慢轉動手上銀镯,淺笑看衆人興奮笑鬧。

先生還說過,就算魏文昭把她放在指尖揉搓,這世間也無人為她做主。

竹簾‘嘩啦’一聲響,又是魏文昭,他臉上汗跡猶在,臉頰熱的紅緋緋,朝服還在身上大跨步進來,桃花眼熠熠生輝,握住褚青娘雙手:

“青娘,為夫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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