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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勤人員告知班機延誤一小時,我只微笑答謝,并沒一絲埋怨,繼續看書。
雖然身在貴賓候機室,還是聽見了外頭好些乘客抱怨的聲音,當中夾雜了一些粗言穢語和無理取鬧。候機室裏的一些職員亦走到候機室外幫忙,踏着高跟鞋來回走動,好不忙碌。
早上九時的班機延至十時起飛,對我來說,不便在於進餐時間。於是,我拿了一些點心和一杯咖啡,看着玻璃牆外的雨,吃着。
坐在我旁邊的人不斷四處張望,明顯地找着能問句話的地勤人員。那是一個看來十八丶廿二的女孩,個子不高,頭發盤起弄了個圓髻在後腦勺,素顏,穿的一身汗衣丶熱褲丶球鞋,脖子上挂着玫瑰粉紅色的beats耳機,就是時下年青人的模樣。若非那張漂亮臉蛋上挂着一絲慌張,我不會理會。
「延誤一小時了。不過一般都能追回來。」
我說,微笑。她是有點愕地看着我。這那來的阿姨忽然對我說話了?她的臉上如是說。
沒一絲尴尬,我再往她微笑,然後吃了一顆燒賣,喝了一口咖啡,便又埋頭看書。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想要吃一顆蝦餃時,我發現那女孩還在看着我。她的臉上還是有些慌張,看來是放棄尋找地勤人員,轉而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麽資訊。
「怎麽了?」
「你也是去三藩市嗎?」
「嗯。」
在她還四處張望時,我已瞥見她護照裏夾着那張登機證上的航班編號。孩子不會以為我有超能力,或是一直監視她吧?這麽一想,竟然覺得好笑,便真的噗哧一笑了!這讓她登時有點尴尬,慌張尤在,但似乎多了一絲自在。
「其實,我去的是達拉斯。我在三藩市轉機。」她往我靠近了點,直直看進我的眼睛。現在的孩子還真不會害羞,都成年人的模樣了,盯着人的時候還像是三歲小孩一般。
「嗯。我也是。」微笑,喝了一口咖啡,我看見她的臉上多了一絲笑容。
「真的?」然後,卻又很快堕了下去。「不過,我坐的是AA。」
「我也是。」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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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不才剛說過了嗎?
「那,阿姨,你會不會也是只有兩個小時的轉機時間?」
本來想要糾正她說,是一個小時三十五分鐘,遠少於兩個小時,但聽罷那句阿姨,我的心裏嘆了一聲。看來是被一個緊張不已的小孩發現了,我當救生圈這回事大概逃不了了吧!雖然不過舉手之勞,但我實在不太能跟小孩子相處。
「嗯。」
「太好了!那,我可以跟着你嗎?」
還沒得到一臉錯愕的我回應,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打開護照,看了看登機證。臉上挂着如陽光一般燦爛的笑容,笑彎了眼睛,她告訴我她的座位編號,然後又再直直地盯着我看。我知道她想要知道我的座位編號,正默默等待着,大概根本沒生過『阿姨可能不想讓我跟着。』的念頭。沒幾秒,她更是把登機證送到我面前,要我過目的樣子。
恒常飛行已成了我過去十年的生活模式。我去過的地方很多,護照裏蓋滿了各地入境處的蓋章;但我去過的地方實質上也不多,繁忙的商務活動并不容許我花多少時間去觀光,日常不過是往來辦公室和酒店。反倒是人,我遇過的自然不少;在通勤的過程中,奇遇還挺多的。
對上一次在航程裏向我求援的是個回教徒,在前往杜拜的航機上無法聽懂中東藉美女空姐的問題而一臉茫然的老伯。大概能聽出來他來自中國西北,說的是混了方言的普通話,說實在的我也只聽得懂一點點。他就坐在我旁邊的位置,相隔了一條走道,跟空姐雞同鴨講了好幾分鐘。好不容易,我聽得出來他說自己吃不了豬肉,猜到他是沒有預先訂好哈拉勒餐飲,便向空姐示意。結果,他向我道謝後,在那十多小時的航程裏數度跟我談話,打亂了我的作息計劃,讓我首次對主動幫助他人有了一絲後悔。
「可以。」我微笑,又喝了一口咖啡。「下機時可以一起走。」
她笑得有點過份燦爛,讓我想起數年次參與舊同學聚會時看見當年校內壞男孩一號抱着女兒時的情景;那女孩,就像眼前這女孩一樣,笑得像是活在最大的幸福中一般。
「那,你先替我看看包,好嗎?」
說罷,便站了起來,把本在大腿上的包扔到椅上,踩着愉悅的步伐小跑到食物臺那邊去。我看着她很是興奮地打量着各式食物飲品,心裏有點莫名。我不只是說了下機一起走嗎?怎麽好像從這一刻開始,我便多了一個小孩作旅伴?
未幾,她拿着雲吞面和可樂回來,往我笑笑,便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吃着。
「阿姨,你去達拉斯是公幹嗎?」
「嗯。」她似乎沒有要讓我安靜看書的心思。
「你之前去過達拉斯嗎?」
「嗯。」
「那裏有什麽好玩的嗎?」
我放下書,深呼吸了一下,才扭過臉來看她。
若然是為了到處游歷,當空姐或飛機師才是比較靠譜的正途;我為的是錢,恒常飛行不過是工作需要,我沒有期望任何意外收獲,包括游玩。每次的出行,無論去的是那裏,曾否到訪過,可有朋友在當地,我做的都一樣,查閱天氣預報,收拾行李,計劃交通安排,預早往酒店發電郵交待事宜。景點或游玩推介從不在我的出行準備列表內。
「你或許可以趁這空檔上網找找看。」我說,有點嫌棄的意味;但我深信這還沒學懂人情世故的小孩不會聽得出來。「我倒不太清楚。」
「查過了!都沒什麽好玩的。」
有點哭笑不得,我看着她,冷笑了一聲。
我大概跟一般人的生活脫了節,真确是離地了!離開香港到任何一個地方,對我來說都不過是公事,是上班,不值得期待什麽;回家才是渡假,我的房子才是酒店。縱是遙遠,我的心裏已有一個旅行計劃,就是游遍香港,拍下萬張照片,實實在在地踏在土地上,看最美麗的風景。每一次出行,我都抱着這樣一個期待回程,讓我能熬過多少個人在異鄉的晚上。
「阿姨。你幾歲了?」
幾乎把已吞下去的咖啡都吐了出來,我挑着眉看她。她像是一個六歲小孩問媽媽自己打那裏來的天真爛漫,眼睛裏盡是童真,完全不察覺自己問了一道讓人尴尬不已的問題。對她來說,這問題自然不算什麽。其實,我也不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年紀;只不過,最近身體變差,年紀這課題便聯系着太多我不想提的東西,也就讓我有點不自在了。
「我十九了!我看阿姨你應該不會老我很多吧!」
「怎麽才算是老了呢?」你還真夠坦白!
「反正你看起來不老啊!還很好玩的樣子。」
很好玩?這我真摸不着邊了。
正想要問清楚,手機卻适時響起。我只稍稍往另一邊的扶手靠了靠,挂上耳機,按了鍵,接了電話。來電的是我的一個下屬,發了狂地在道歉,說是起床晚了,所以電話來晚了。我只說了一句沒事,他便又繼續道歉,把昨晚跟朋友聚餐然後到酒吧喝酒的事都跟我說了遍,也自然說吸自己宿醉,頭在疼,像是跟老媽子解釋周末沒能回家吃飯一般。待我受不了,打斷了他的話,讓他只管說正事,他才回過神來,把答應我昨天下班前弄清的公務報告了一遍。我着他好好過周末,星期一早上把報告發到我郵箱,又聽了他道歉了幾回,才終於挂了線。
「我就說阿姨你很好玩的樣子。果然啊!」
我除下耳機,別過頭來,看到她側着身體,手肘壓在扶手上,托着腮,凝看着我。我看不清她眼神裏透露的是什麽樣的訊息;那就像表甥侄發來的短訊裏那堆外星文,縮寫和emoji一大堆的,看幾次都看不懂。若溝通是為了交流彼此心裏想的,為什麽就得用這些對方顯然不明白的溝通方式和話語?
「你這孩子一般都會這樣跟陌生人說話的嗎?」
「是阿姨先跟我說話的。」
又确實是這樣。我可以後悔嗎?
我只輕輕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便再翻開書。找到剛才看到的段落,正要繼續時,女孩把椅子往我拉近,伸手拍在我的書上,擋着內文。我自然很是驚訝,別過臉瞪眼看着她;她卻沒退縮,也睜大雙眼看着我,手還是置在我的書上,貼近我的腹。
「怎麽了?」
「阿姨這樣很不禮貌。」
「我不禮貌?」
「嗯。我們可是在說話的。」
我楞着,然後不住笑了。伸手輕握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從我的書上移離,置在她椅子的扶手上。我稍稍側了側身體,正面看着她,笑着。這麽一看,她竟有一絲怯,明顯地把那心裏的惶恐吞了下去,繼續強撐着,牢牢看着我。
「在三藩市轉機是有點麻煩,不好走,所以我不介意帶你一起走,好有個照應。但在那之前,我不習慣跟陌生人閑聊,你也用不着要刻意認識我。我老了,在飛機上一般都會直接就睡;再說,我們這程機的商務客位都是獨立座位,你不用擔心,沒有跟陌生人混熟的必要。」
我老正經地跟她說明,然後笑笑,沒理會她可有回應或反應,便再翻着書。
你能說我冷漠。對於恒常飛行的人來說,可以走的是兩個極端;能跟陌生人聊個天南地北,交換面書戶口名稱或LinkedIn profile,然後各走各路,又或是連一刻交集也不屑去有。我不過是選了後者。
作者有話要說:
交通工具系列最終部,終於飛到天上去了。
按原定計劃,這部偏向寫實一點,較為貼近的士奇緣記的風格。
不過,托某老了,寫着文筆竟然朝輕松那邊走多了點。
希望看官喜歡。
留個言吧!托某喜歡知道看官的想法。
在此先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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