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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June與我算是認識,才會越過前面的客人,直接來詢問我要什麽當早餐。原來,這資深的空中服務員已被小女孩的笑容和嬌嗲收買,替她來看看我吃的是什麽,好讓她也能挑一樣的。我大概該為June對我的坦白感到一絲欣慰;至少我不算是被蒙在鼓裏。

「那小女孩挺可愛的。不說,我還以為是你的侄女或外甥女呢。」

「謝謝你不說以為她是我的私生女。」

「這麽說起來,你們長得還真有點像。不過,我倒從沒想過這個可能。」

「你可別讓她聽到你說我們長得像。我可不知道她會有什麽奇怪的反應。現在的孩子,我還真搞不清楚他們腦子裏想什麽。頭痛啊!」

「沒事。一會兒我給你來一杯中國茶,頭就不痛了!」

她笑得很燦爛,然後走了,繼續為其他客人記錄餐飲選擇。

我的腦袋真的在痛着,大概是睡眠不足之故。雖說這回能睡上幾個小時,但畢竟跟我原本的計劃相差甚遠;在未等到June拿來中國茶前,我只能扶額稍歇。可眼角瞥見一顆腦袋在不遠處,還往這邊發射視線,我只能概嘆天意難為。

還在吃着早餐,女孩便笑着來到我的腳邊。我已全然放棄,把腳往一邊挪,空出一些空間讓她坐着。

「阿姨,早。」

「早。吃完了?」她奮力點頭,笑得比窗外那雲端陽光還要耀眼。「你是把早餐倒進肚子裏的嗎?怎麽能吃那麽快?」

「因為我讓June先給我吃。」

「你這孩子還挺大膽的!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在飛機上吃東西打尖。」

「因為我想過來找你。」

「找我幹什麽?我還得吃。」

「我可以陪你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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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不需要人陪。是你想我陪你吧?」

這麽一問,她的臉泛紅了。

曾經,我也像她一樣,在一些奇怪的時候臉紅。紅的程度還挺厲害的,臉像個紅蘋果一樣,通紅。誇張起來還像菜市場裏灑了水的,流了一額汗。問題是我摸不清什麽會讓我臉紅;我是看到別人打呵欠也會臉紅的。

所以,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臉紅。

「怎麽了?」

「阿姨。有人說過你的聲音很好聽嗎?」

「沒有。」假的。我那相對來說比較低沉的聲音是朋友間公認的磁性聲線,很有催眠作用;這對我來說是種贊美。「你這是要讨好我嗎?一會兒說我長得漂亮,一會兒說我聲音好聽,難道你是什麽騙案集團的?我不是老到被祈福黨看上了吧?」

不知怎的我覺得這梗很好笑,自顧自地笑了起來。這麽一笑,粥突然就變得很好吃了!也顧不得她失了神地看着我,一臉被拆穿的手足無措,我大口地吃着。

「你啊,該趁這時間動一下手腳,梳洗一下,把東西收拾好。我們轉機的時間可真的不長。估計班機延誤半小時,我們就只剩一小時了!你有寄艙行李嗎?」

「嗯。」她點了點頭,還是有點怔,臉還紅着,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半垂着臉,擡眼看着我。

「沒事。我也有。希望這次順利,要不然我們就得在三藩市睡一個晚上。」

「睡一晚?」她聽罷很是驚慌,稍稍往我靠過來。

「對啊!我們轉的是這天最後一班往達拉斯的飛機。要是追不上,就得候補明天的,還不知道可有位子。所以,務必要快。到時侯要是得跑,就靠你這雙長腿了!」

我玩味地瞄了瞄她盤起着的腿;她的臉更紅了,嘗試把腿再收起一點。當然徒勞了。

「所以說,現在才知道睡好是多麽重要了吧!」

「阿姨。要是真的趕不及,我們就都別跑。太累了!」

「看你那麽年輕就怕累了?還是你覺得我老人家跑不動,跑着休克了就更糟了?」

她沒說話,大概就是被我說中了!就這麽喝着水,偷偷瞧了瞧我,又四處張望,一副做了什麽壞事的樣子。看着這張臉,我就覺得好笑。然後,我才發現我餐盤上的礦泉水沒了。

「哎!」

「跑步會消耗很多水份的!我要好好準備。」

「你這大膽的小孩!」

「阿姨!你可以叫我君慎。」

我伸出手指往她的腦袋戳去。她笑了,我卻一刻驚呆了!

「蘇君慎,你不會是蘇日坤的女兒吧?」

「阿姨認識我爸爸?」

現在是換我手足無措丶臉鐵青般色了。

我是一個高級項目經理,說白一點就是指揮和督導其他人去工作,職責是确保項目順利完成,無論大小,無論性質為何,無論當中有多少意外。網上有這麽一個說法,項目經理懷孕的話,第一道會問醫生的問題就是能不能在一個月內把孩子生下來而又保證出來的孩子跟十月懷胎誕下的無異,繼而開展各項磋商和談判。作為一個經驗老到的高級項目經理,我會說,別忘記要 manage up,确保項目在整個過程中都得要老板的支持,管他老板是孩子他爹還是他爺爺。

蘇日坤就是我的老板。這次出行的目的是要接手某個達拉斯地産項目的管理規劃工作;而因着這個項目的規模和指标性,蘇老板亦身在達拉斯。我在這公司已經服務了三年多,曾見過蘇老板不下十次,但這次我将首次向他以及一衆企業高層作規劃彙報;為此,我花了不少時日去準備,亦設想了很多不同的可能性,對這項任務是有十足的把握。這是作為項目經理必須具備的條件。

在航機上遇上蘇老板的女兒,自然不在我的計劃之內。

「唉!真要命!」

為錢,這當然是很好的機會去讨好老板;為生計,也自然不能怠慢,務必将人安全地帶到老板的身邊。但我是個老古板,我的不擇手段只用在工作上;與工作不相關的東西,我大多不理會。這種借小女孩來攀權附勢的事我不屑做也不懂去做。但這麽突然劃清界線也不是我會做的事。

「我是你爸爸公司裏的人。」

「你替我爸爸工作?」

「嗯。」我點頭,嘆了一口氣。「這樣,蘇小姐,我跟你說,我會把你安全帶到達拉斯,你自然不用擔心。不過,我們這次相遇,你千萬不要跟你爸爸或者其他人說。就當是巧合碰上一個同樣要去達拉斯的陌生人就好。哎。其實這本來就是事實。」

「你不想其他人覺得你刻意讨好老板的女兒?」

「嗯。」其實你可以放心裏就好,用不着直接說出來。小孩就是小孩。換我是她,大概從這一刻開始就會刁蠻任性起來去刁難丶折磨這往我臉上甩枕頭的賣剩蔗。我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貶低自己;反正正常人大概就是這麽想的。

「好。不過,阿姨,我有一個條件。」

「啊?」看來,她也是個正常人。「你說。」

「不要叫我蘇小姐。你可以叫我君慎丶Prudence丶小妹丶小孩,都可以。但蘇小姐就不行。」

我點頭,算是答應了。繼續吃着早餐,我已經笑不出來。

她是個外向的人,很容易就能跟別人混熟;我則是個內向的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會害羞,總找各樣理由去避開任何交際應酬的時候。我們的走在一起,在朋友圈裏是則大新聞;每個人的心裏問的都是同一道問題,我是有怎麽樣的魅力把一頭社交動物收服得貼貼服服,心甘情願地當個幾乎足不出戶的閨中人。只有她和我,不覺得有什麽值得驚訝的;這不是每一對璧人都會做的事麽?

走來了這麽多年,她終於選擇了離開,抛出的卻是另一道問題。

「阿姨。你不開心麽?」

「我?沒有啊!」

「那你為什麽突然不笑了?」

「其實,」我咀角拉出彎度。這是似是非笑的彎度,不過是為了向對方交付一下;皮笑肉不笑,确實說不上是個笑容。「我本來就是這樣。你不用介懷。」

「但你笑起來很漂亮啊!」

「蘇小...妹。其實我本來就不怎麽笑。我也不覺得自己笑或不笑有太多分別。所以,你不用想多了!」

「難道說,出來工作後就連笑都不行了嗎?」

「Wee to reality, my dear!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的。」

「但我覺得除此以外,阿姨還有其他的心事,才會這麽不開心。」

人對情緒的偵察能力,與生俱來,看的是單純的丶本能上的喜怒哀樂;後天培養出來看人眉頭眼額的風水佬技倆,看的也是後天培養出來的人情世故。我或許騙得了世故的自己,騙得了世故的他人,卻騙不了單純的孩子,騙不了心裏長不大的那孩子。

是的。我為她的離去痛得必須找其他物事去麻醉自己。酒精丶工作丶謊言,什麽也好,就是不能讓自己去面對,把自己的軟弱揭露。我負擔不起自己的軟弱。

「鬼靈精!快去做點拉筋運動,梳洗一下。再過一會兒,人們都吃完早餐,廁所就輪不到你用了!」

她只噘咀,識趣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也沒有再回過頭來看看什麽的。我嘆了一氣,向June要了一杯白酒,讓她稍稍怔了怔。

人尚能輕易打發掉;心裏的,不犧牲就不成仁。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是三藩市,不是洛杉矶。改回來了!

繼續乞求留言。

這篇還挺容易寫的。或許因為我也是個阿姨吧!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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