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午睡

知我者, 謂我心憂。

這是德拉科第一次來霍格沃茲的廚房。

不大不小的空間裏是十幾個陌生的眼熟的家養小精靈，這會兒都一溜煙的站在了黑發赫奇帕奇的身側，不時叽叽喳喳的讨論着什麽。後者正低垂着頭, 專注的清洗着手上的蔬菜, 黑色上衣的袖口被整潔的挽起，露出白皙細膩的手腕。

德拉科就靠着向外的大門旁，安靜的注視着他。

廚房裏靜悄悄的，只有少年動作時發出的輕微水聲。他默不作聲的看了一會兒, 忽而開口喊：“雲。”

将清洗幹淨，還帶着點點晶瑩水珠的蔬菜逐一撈起, 黑發赫奇帕奇取出魔杖，不急不緩的敲了敲竈臺, 一簇深藍色的火苗從魔杖口蹿出，沒有木柴作為媒介，卻奇妙的形成了一團穩定的火焰。

看都不看他一眼。

低年級斯萊特林卻不肯就此放棄，他想了想，又放軟了聲音, 像是讨好一般的叫他：“阿雲。”

卻是字正腔圓的漢語了。

黑發赫奇帕奇這回倒是勉強願意搭理他了, 只是仍舊不肯回頭，悶悶的道：“閉嘴，德拉科。我暫時不想跟你說話。”俨然是餘怒未消的樣子。

至少不像剛才那麽生氣了。德拉科想。

他向來見好就收, 這會兒也是聽話的閉上了嘴, 不再煩孔雲了, 只是遠遠的站在另一邊, 目不轉睛的盯着對方的背影看。明明是很尋常的注視，卻莫名給人一種如芒在背般被牢牢鎖定的感覺，黑發赫奇帕奇忍了忍，還是忍無可忍，認真的建議道：“要不你還是出去吧。”

眼不見為淨。

德拉科卻不太情願，低年級斯萊特林想了半天，勉強扯出一個像模像樣的理由：“我要出去了，你給我準備一鍋炖橘子怎麽辦？”

說來也奇妙，中世紀的醫生在關于食物上，有着與現代截然相反的見解：這時候的人們普遍認為，蔬菜應該生吃，水果則應該炖着吃才對，在當時的人們眼中，只有下等人才會生吃水果，貴族則會炖水果裏加上鹽和胡椒等諸多調料。

放到現代，就是黑暗料理中的黑暗料理。

Advertisement

孔雲聞言轉頭看他一眼，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幾天不吃不睡，只靠精力藥劑支撐的日子你都度過來了，一鍋炖水果算什麽？”頓了頓，又冷淡的道：“當然，你如果要滾回去繼續磕你的精力藥劑，我也沒有意見。”

德拉科發現，他好像更生氣了。

從來都沒有過哄人經驗的馬爾福少爺有點發愁，更愁的是，他發現這會兒自己似乎又不是那麽愁——相反，心底某種雀躍的情緒足以證明，他現在高興得要命。

唯一讓他感到遺憾的是，一直到他們來到餐桌旁，黑發赫奇帕奇都冷着一張臉，堅持不肯再搭理他哪怕一下。

孔雲當然不可能真的做一份炖水果。

在得知對方為了自學某些危險的魔法，已經連續幾天不眠不休，僅靠精力藥劑支撐的時候，他是真的很生氣，但與此同時，随之而來的，卻是懊悔和心疼。

他明明可以更早發現這一點的。

無論他對英國魔法界內部的事情，懷有多麽大的顧忌，但現在畢竟已經不再是千年前的那個霍格沃茲，伏地魔的影響也伸不到這個世界來，哪怕他現在依舊沒有想清自己的未來，但至少在當前這個世界，他沒有必要，也做不到對德拉科坐視不管。

蛋糕雖然能夠填飽肚子，但終歸沒什麽營養，低年級斯萊特林又是一副自知理虧的樣子，孔雲知道，這會兒他訓再久也沒有意義，還不如做點實際的事情，及時糾正對方這種健康的習慣和作息。他想着上午研究食物魔咒留下的食材，索性就又去了一趟廚房，借着早上買來的一些蔬菜，做了碗簡單的面條。

面條是典型的東方風格，清湯，挂面，白裏透黃的雞蛋，香蔥和蔬菜。并不是什麽特別的美食，卻勝在清爽舒心，一掃魔藥微澀的怪味。

孔雲撐着下巴，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旁邊的小精靈閑聊，期間俨然把他當做了空氣，等對方解決了完了整碗面條，才意簡言赅的吩咐：“洗碗。”

德拉科擡起頭，恰好迎上少年“沒得商量”眼神，低年級斯萊特林在繼續惹心上人生氣，和從沒做過的洗碗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乖乖的選擇了後者。

對一個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沒有做過任何家務的小少爺來說，洗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再怎麽茫然，這會兒他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在孔雲的注視下，三番四次差點摔了碗，磕磕絆絆的完成人生中第一次家務，德拉科開始由衷的想念後世的“自動洗碗抹布”。

洗完了碗，剩下的事情就比較好解決了，将廚具放回原位，用個簡單的清理魔法，整個廚房就再度恢複了原樣。

然而直到做完了這些，黑發赫奇帕奇也沒有原諒他的意思，少年禮貌的和家養小精靈們輕聲告了個別，也不看他一眼，扭頭就往外走去。可他剛走出兩步遠，就被迫停下了腳步。

低年級斯萊特林伸出手，将他抱了個滿懷。

鼻端瞬間被另一個人的氣息所覆蓋，孔雲愣了一下，下意識就要掙脫開來，不料對方卻忽而開口：“讓我抱一下，就一下。”

他聲音低沉沙啞，帶着淡淡的掩蓋不去的疲憊，孔雲心中微微一軟，輕輕的嘆口氣，到底還是放下了手，安靜乖巧的由他抱在懷裏。

德拉科垂下眸。

作為一個标準的斯萊特林，只要能夠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他并不會在意這個手段是示弱或服軟，尤其是黑發赫奇帕奇在這方面擺明了吃軟不吃硬。

只不過，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明明是抱着示弱求原諒的心态，才突如其來的做出這樣的舉動，可這會兒當他真的将對方攬入懷中時，心底某種煩躁不安的情緒，又莫名其妙的安定了下來。

仿佛有一縷清涼的風過。

于是那些不知道堆積了多久的，浮躁的，陰鸷的，不安的，仿佛随時都會爆發出來的負面情緒，忽而乖乖的平息了下來，又變得聽話了起來。

孔雲卻低着頭，微微有些不自在起來。

兩人身高都差不多，因此，對方從身後抱住他的時候，便恰好将頭埋在了他的頸口處，呼吸之間，難免帶來淡淡的癢意，孔雲感到有些別扭，有心想調整一下姿勢，可對方的姿勢卻有些霸道，一手蹭在了腰間，一手停在了他的肩頭，不至于讓他難受，卻帶着不容反抗的力道。

考慮到好友這會兒狀态的确不太好，孔雲想了想，也就任他去了。

懷裏的身體溫軟而清涼，像是夏天森林裏穿林而過的風，帶着使人寧靜的神奇力量，他小心翼翼的抱了好一會兒，直到對方的身體明顯越來越僵硬，低年級斯萊特林這才松了力道，戀戀不舍的放開了對方。

孔雲轉過身。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到低年級赫奇帕奇微抿的唇角，和眼眸裏淡淡的無奈。知道對方這是原諒自己了的意思，德拉科松了口氣，心裏卻反而升起了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他這樣沉默的神情，落到孔雲眼裏，反倒成了心情低落的證明。

孔雲嘆口氣，面對看起來似乎格外“脆弱”的斯萊特林，他此刻也沒法再說什麽重話，只好牽過他的手，也不解釋，拉着德拉科向着樓梯走了過去。

感受到掌心裏忽如起來的溫暖和柔軟，德拉科愣了好半天，才遲鈍的問：“幹什麽？”

孔雲沒好氣：“還能幹什麽？你說說，你都有多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

随着兩人漸漸往樓梯上走去，屬于地窖的陰暗也漸漸散去，午時的陽光洋洋灑灑的從窗外透了進來，落到霍格沃茲的走廊上，德拉科原以為對方會把他帶回地窖午睡，卻不想孔雲領着他，直接去了外面一望無際的草地。

德拉科有些不确定：“……在這裏，午睡？”

德拉科顧忌的是安全性——這個時候的霍格沃茲來往的人群不算少，也沒有正式設下保護類的咒語，就這樣光明正大的在草坪上睡去，也許會有些危險。

孔雲卻以為他是在嫌棄這裏的環境。

和夏天的草坪相比，冬日的草坪就只剩下表面薄薄的一層，也不是不能用來午睡，只是和軟綿綿的床相比，睡起來難免會硬得慌。但想到地窖裏不見絲毫陽光的環境……

他想了想，靠着一棵大樹坐了下來，沒等德拉科提出自己的擔憂，黑發赫奇帕奇便認真的點了點頭：“冬天的草地的确不太适合午睡，嗯……”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才玩笑般的提議：“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

低年級斯萊特林冷靜的在內心分析了一下，他覺得——他對自己的警惕性還是非常有自信的。

“好啊。”

只是随口說說，已經準備趁着霍格沃茲還沒正式招生，暫時占用一下拉文克勞休息室的孔雲：“……啊？”

德拉科本以為，自己大概會睡不着。

他這些天一直服用精力藥劑，一方面是想把擠出更多的空餘時間，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心情浮躁，睡眠情況本身就不太好，但眼前的情況卻正好相反——

冬天的陽光拂在人身上懶洋洋的，不遠處偶爾還有清脆的鳥鳴聲，并不是絕對寂靜的環境，卻給人一種舒适的安寧感，他漫無目的的盯着遠方一望無際的天空看了一會兒，最終在鼻息間滿滿的森林的味道之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