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欺負

天空飄起小雪, 在風燈的照耀下, 熠熠閃閃。

雪晶凝在女子纖長的睫毛上。

林寶絨魂不守舍地走在巷子裏, 冬至亦步亦趨跟在後面,不敢打擾自家小姐。

快到林府後院時,林寶絨偶遇了打獵回來的晉王世子。

晉王世子扛着劍, 劍上懸挂兩只兔子,見到林寶絨, 調笑道:“怎麽沒精打采的, 丢銀子了?”

兩人自聞成彬遇襲後沒再見過面, 林寶絨一直想當面跟他道謝,今兒正是個機會, 斂起心中的煩悶和失落,微微一笑,“上次承蒙小世子解圍,多謝。”

晉王世子豎起食指搖了搖, “去掉‘小’字。”

林寶絨:“多謝世子殿下。”

晉王世子滿意, “怎麽感覺你心情不好啊?”

“我沒有心情不好。”

晉王世子上前兩步, 保持一段距離, 掏出随身的小銅鏡,“你自己看看, 眼睛都紅了。”

林寶絨沒想到一個男孩子随身還攜帶銅鏡, 失笑道:“風沙太大,迷了眼睛。”

以為這個借口能打發了對方,誰料, 晉王世子心思極為細膩,他圍着林寶絨慢慢踱步,審視地問:“跟祭酒鬧別扭了?”

被戳穿心緒,林寶絨木讷地搖頭。

晉王世子啧啧兩聲,仰頭望天,昏暗天空,雪花拂面,放大感官的同時,也會放大憂傷。

他提議,“咱們去堆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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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不去?”

林寶絨剛要婉拒,晉王世子忽然嘆氣,“我最近總是被父王責罵,心裏煩,想堆個雪人陪我。”

“......”

林寶絨覺得他有點兒孩子氣,但孩子氣一點又有什麽不好呢,單純一點,就不會顧慮那麽多了。

要說京城最适合堆雪人的地方,當數城北小疊山上。

來到這裏,晉王世子二話沒說,拿起鏟子開始挖雪。

一個時辰後,山頂的涼亭裏多了一個大雪人,晉王世子嫌雪人不夠闊氣,将自己的發冠摘下,扣在雪人頭頂,又掏出胡蘿蔔,咬了一口後,插在雪人鼻子位置。

“大功告成。”

他拂拂手掌的雪,扭頭笑問:“像不像我?”

林寶絨認真端詳雪人。

冬至脫口而出,“五官沒一處像的。”

晉王世子蹲在雪人旁邊,小聲嘆道:“怎麽不像。”

一樣的孤獨。

林寶絨似從他的話語中捕捉到一絲情緒,再看雪人和小世子,不知為何,竟覺得他們極為神似。

雪虐風饕中,他形單影只,與這個大雪人無異。

晉王世子抱住雪人,背對他們,望着起伏的山巒,像是自言自語,“我經常一個人來這個阒無一人的山上。”

林寶絨沒有接話,凝視着他的背影。

許久,晉王世子扭頭笑道:“今兒是我生辰。”

林寶絨:“......生辰快樂。”

“謝謝。”晉王世子蹭蹭凍的麻木的鼻頭,“想吃烤鴨。”

晚膳時分。

尤氏端着飯菜走進書房,聞晏正靠在燈挂椅上陷入沉思。

“還不用膳?”

聞晏輕應一聲,“不餓。”

尤氏把飯菜放在書案上,抱臂靠在案邊,“娘的話,你好好想想,尚書府的小姐會背着咱們打阿彬,是何用心?”

聞晏沒吱聲。

尤氏自顧自道:“她從心底瞧不起咱們家。”

她輕哼一聲,“好像誰都想攀龍附鳳似的,我兒子現在也是人中龍鳳,用得着攀附她啊。”

“娘,寶絨不是那樣的人。”

“娘說你還是閱歷少,識人不清,這人啊,得久處,時間久了,都原形畢露。”

聞晏捏捏鼻梁,起身繞過書案,站在尤氏面前,尤氏赫然發現,兒子都長這麽高了。

聞晏直接點破尤氏的心思,“您想找個好拿捏的兒媳,但孩兒不是,日後休要再說這種話,否則,莫怪孩兒翻臉。”

話裏明顯帶着警告。

尤氏心裏堵得慌。

聞晏走到門口,忽然頓住腳步,“在您看來,致恒是個怎樣的人?”

尤氏有點反應不過來,“啊?”

聞晏想了想,還是算了,聞成彬什麽樣,自己心裏有把尺子。

“沒事了。”

林府後巷。

聞晏望了一眼後罩房的窗棂,屋內燃着燭燈,也不知林寶絨在不在屋裏。

聞晏沒有打擾,一個人走在靜谧的小巷中。

路過齊府後院時,偶聽得一陣吵鬧聲,聲音不大,但聽得真真切切。

本不想聽人牆根,但裏面的對話還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許是有人對自己堂侄一見傾心。

聞晏覺得詫異,搖搖頭,負手走進黑夜。

“客官留步,同是寂寞人,月高風黑的,咱們搭個伴啊?”

一道戲谑聲自林府牆內傳來。

“大半夜,吓唬誰。”聞晏淡淡道,瞥向趴在牆上沖自己笑的齊笙。

齊笙跳下牆頭,拍拍衣擺,晃了晃手裏的酒,“剛就看你站在林府外面發呆,是不是跟絨絨妹妹鬧別扭了?爺正好有空,咱們喝點?”

聞晏沒那個雅興,但聽出齊笙的弦外音,給了個面子,“去哪兒?”

齊笙不懷好意地笑笑,“爺的寝房。”

他長相偏陰柔,風流不羁,搔首弄姿時昧色四溢。

聞晏一拳頭砸他胸口。

齊笙躬身揉了揉,“小娘子這麽大力氣啊。”、

“喝不喝?廢什麽話。”

齊笙伸手勾住他脖子,“走,喝酒去!”

從齊府的酒窖裏出來,聞晏扶了一下額,頭有些暈乎,也不知齊府的酒後勁怎麽這麽大。

他走出後院,剛要往巷尾走,餘光瞥見三道人影。

冬至背着醉醺醺的晉王世子,一邊抱怨一邊任勞任怨。

林寶絨走在一旁,時不時還要幫着托一下小世子的後背,以防他掉下來。

“小姐,他跟死豬一樣沉。”

看着清瘦的少年,骨頭架子還挺沉,冬至嘟起嘴,想起小世子剛剛欺負他,只給他吃鴨嘴的情景,很是來氣。

林寶絨走到家門口,吩咐道:“你進府叫個壯實點的家丁,送小世子回王府。”

冬至不服氣,“小姐放心,我一個人就能送他回去。”

說完,腳步“輕快”地朝巷尾走去,走了幾步,忽然瞧見齊府門口伫立的高大男子,吓了一跳。

聞晏冷眼看着冬至背後的少年。

冬至粗大條,沒察覺男人的不悅,笑着打招呼,随後,背着晉王世子消失在巷子裏。

巷子裏只剩下他們二人。

聞晏慢慢朝林寶絨走近。

林寶絨在看見聞晏的一霎那,原本平複的心情又開始跌宕,她低下頭,沒有主動開口。

聞晏:“怎麽這麽晚回來?”

林寶絨如實回答:“今日是小世子的生辰,看他孤單,便和冬至陪他吃了頓餃子和烤鴨。”

一瞬,兩瞬......

四周靜谧無聲。

聞晏忽而一笑,“他生辰?陪他吃餃子?”

林寶絨擡頭,夜裏黑不隆冬的,瞧不清男人臉上的表情,但通過他的語調,也知他不是很高興。

她柔聲道:“是。”

還不如不回答,男人心裏更不舒坦。

“你與晉王世子是何關系,可以陪他去用膳?”

林寶絨蹙眉,“上次聞成彬糾纏我,他替我解圍,我答謝他一頓,怎麽了?”

“糾纏”兩字,令氛圍又壓抑兩度。

聞晏一字一頓地問:“你說,聞成彬糾纏你?”

按理兒,林寶絨是應該将那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給他,但中途出了岔子,聞成彬自此昏迷不醒,而刺客真正要襲擊的目标是聞晏,她知道聞晏對聞成彬懷了愧疚,便沒再火上澆油。

看來,她一時的心軟是錯的。

林寶絨豁出去了,“我講的,你都不信吧。”

她笑了一下,笑聲摻着自嘲和疲憊。

聞晏臉色愈發難看,為何她說的,他從來沒有察覺和聽聞過。

林寶絨直視他的眼睛,“在你心裏,更信任你堂侄的為人吧。”

“絨絨。”他忽然喚她一聲。

林寶絨鼻頭一酸。

聞晏扣住她肩膀,“告訴我,你跟他之間發生過什麽。”

林寶絨:“無論發生過什麽,首先,你信我白日裏說的話嗎?”

她指的是重生之說。

男人眉眼間,蒙了一層濃濃的霧,顯然,他不信這些虛無缥缈之說。

林寶絨輕輕拂開他的手,“我有點兒累,咱們改天再談行嗎?”

看她是真的疲憊,聞晏雖然心裏發悶,但也不想僵持在這裏。

“你早點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聞晏回到府上,院子裏靜悄悄的,偶然夜鴉的啼叫聲。

“九叔叔!”

聞成彬起夜去茅廁,看見聞晏回來,歡快地奔過來,“九叔叔,阿彬餓了,想吃打鹵面!”

聞晏像是被什麽刺了一下,一股不知名的情緒湧上,在他距自己一步之遙時,徒然擡手扼住他喉嚨,力道之大,像是想要他的命。

聞成彬瞪大眼睛,吱哇大叫,很快,尤氏披頭散發跑出來,連鞋都沒有穿。

“淮之,你在做什麽?!”

聞成彬:“九...叔叔...”

聞晏緊閉雙眼又睜開,堪堪松開他。

聞成彬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喘氣。

尤氏撲過來抱住聞成彬,瞪着兒子,“你瘋了啊!?”

管家小跑着過來,“主子,這是怎麽了?”

酒勁兒上頭,聞晏揉揉發脹的太陽穴,沒解釋一句,轉身走向卧房。

更闌人靜,聞晏坐在窗邊,憶起往事。

當年,他随母親一同去往堂兄家接聞成彬,那時的聞成彬跟自己一樣,是個不大的少年。

少年蹲坐在自家的門檻上,默默抹眼淚,顯而易見,他不願離開父親。

聞晏蹲在他面前,拍了拍他肩膀,“阿彬。”

聞成彬抽噎,“九叔叔,阿爹不要阿彬了,阿彬從此沒家了。”

那是聞晏頭一次體會到聞成彬的無助和悲傷。

聞成彬自幼身子羸弱,要不然也不會被父親“抛棄”,羸弱的少年心思敏感,只要尤氏和聞也朗沉下臉,他一宿都睡不好,生怕他們不要他。

那時的聞成彬,弱小的可憐。

翌日散職,聞晏去往林府看望林寶絨,林寶絨避而不見。

一連數日,都是這個情形。

林修意察覺出異常,找女兒談心,林寶絨只是說最近身子不适,并沒與聞晏怄氣。

一日傍晚,林修意直接去往北鎮撫司,邀請聞晏來府上用膳,聞晏自然不會推拒。

用膳期間,林修意讓人請了多次,林寶絨遲遲未現身。

聞晏臉上沒什麽情緒。

酒足飯飽,林修意拍拍肚子,“人一旦上了年紀,容易犯困,淮之啊,你随意,我去補個眠。”

聞晏是聰明人,豈會不知他的暗示。

當聞晏來到後罩房時,聽見小荷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冬至,你的烤鴨糊了!”

冬至趕忙跑進竈房,“壞了壞了,要是讓小世子知道,我用他的秘方把鴨子烤糊了,他非嘲笑我笨不可。”

小荷:“你本來就笨,還用小世子嘲笑嗎?”

兩人一口一個小世子,叫的還挺親切。

聞晏眯下長眸,擡步走進庭院。

小荷看見聞晏,立馬跑回屋。

稍許,聞晏推開後罩房的門,堂屋空蕩蕩的,他徑直走向林寶絨的閨房。

閨房內,林寶絨倚在軟榻上看書,見他進來,擡擡眼,沒說什麽。

小荷知道小姐在跟準姑爺置氣,很有眼力見地為兩人關上門。

屋內陷入沉靜。

聞晏坐在對面,視線凝在她身上,她只穿了一件水粉色襦裙,未穿繡鞋,腳上蓋着小毯子。

許是屋子燃着地龍不會冷,她倚在那裏有些慵懶,昏昏欲睡的樣子,好像完全沒注意到屋裏多出個男人。

這是被無視了。

聞晏淡淡眨眸,“有茶嗎?”

林寶絨單手撐頭,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多寶格,“自己去拿。”

換做以前,她會雀躍地為他沏茶,這會兒的态度,明顯是在怠慢他。

聞晏也不惱,自己沏了一壺茶,放在茶水桌上,又坐回她對面。

林寶絨手裏拿着話本子,看的全神貫注,時不時撚起一顆蜜餞吃,看起來挺惬意的。

聞晏有點自嘲,虧了這幾天他有點寝食難安,怕她動搖,不想嫁了,結果這姑娘,還挺沒心沒肺的。

“絨絨。”他喚道。

“嗯?”林寶絨擡起眼簾,終于正眼瞧他了。

聞晏:“我們談談。”

林寶絨放下話本子,“你想談什麽?”

聞晏:“你知道的。”

林寶絨美眸微動,“那晚我已經說過了,首先一點,你要相信,我經歷過一世。”

聞晏是真的不信前世輪回之說,有些無奈,靠在一側引枕上。

看他的反應,林寶絨心裏難受,面上不顯,拿起話本子,想要繼續翻看,被男人握住手腕。

“絨絨,你總要告訴我,你和聞成彬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

他明顯感覺到姑娘的手抖了一下。

林寶絨抽回手,丢出一句話——

“他觊觎我。”

聞晏眸光一凝。

林寶絨看着他,“至少上一世是這樣的。”

“......”

聞晏眉頭越擰越緊,“按照你的說法,因為你經歷過一世,所以你在十二歲那年就已經認定我了?”

林寶絨點點頭。

似乎因為他剛剛的反應令她失望,她沒有告訴他,上一世他們之間經歷過什麽,而是笑了下,“要不然,我為何苦苦執着于你呀,九叔——”

男人眼眸凝霜。

他扯住她手臂,把她拉向自己,“即便我信你說的話,但我也要讓你明白一點,你眼前的我,不是什麽九叔,我是聞晏。”

林寶絨掰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聞晏沒松,反而加重了力道,讓她清清楚楚意識到,她在玩火。

聞晏:“喊我名字,聞晏。”

林寶絨頭扭到一邊,就是不想說軟話。

聞晏掐住她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一字一頓道:“我是聞晏。”

林寶絨點點頭,“你是聞晏,過不了多久,就會成為群臣之首,聞閣老,小女子在此先道一聲‘恭喜’了。”

随後笑問:“是不是覺得我腦子不好?”

這麽軸的林寶絨,氣的聞晏牙癢癢。

聞晏勾唇,邪佞道:“我不嫌棄。”

林寶絨心中鈍痛,有些好笑、有些崩潰,他說他不嫌棄,那就是間接覺得她腦子出了問題。

沒等她回嘴,聞晏倏然将她壓在塌上,一只手覆在她腦門上,另一只手直接探進她的衣襟中,使了一把勁兒,“故意氣我是不是,嗯?”

林寶絨覺得羞恥,掙紮起來。

聞晏沒管她的情緒,收回探進她衣襟裏的手,沿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線慢慢下移。

林寶絨腳上一涼。

他扯掉了她右腳的足袋。

握住了她白嫩的腳丫。

“你幹嘛?”林寶絨蹬腿,想要掙脫開桎梏。

聞晏摩挲着她細膩的腳背,輕描淡寫道:“再動,就不是脫足袋了。”

小姑娘立馬安靜了。

聞晏一邊把玩她的腳丫,一邊扯她另一只腳的足袋。

林寶絨又羞又惱,奈何蹬不開男人的手。

聞晏得手,将足袋扔在地上,愠怒的表情漸漸變成逗弄,“還跟我置氣麽,小東西?”

林寶絨被他輕浮的話語震了一下,小嘴微張。

聞晏盯着看了一會兒,俯身咬在她的唇瓣上。

他的唇齒間還殘留一絲梨花釀的味道,那是她親手釀的酒。

作者有話要說:  不虐不虐不虐。

【QWQ】

求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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