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寶貝
後半晌, 聞晏又回了一趟府上, 林寶絨舍不得他, 也跟了過去。
聞晏掐住她的臉蛋,往左右兩邊一提,“別愁眉苦臉, 笑着好看。”
林寶絨任由他掐着臉,怎麽也笑不出來。
聞晏下了馬車, 尤氏不滿道:“折騰一趟, 就為了跟她見一面?”
聞晏沒回答, 走進廂房,看了看躺在床上熟睡的聞成彬, 叮囑母親:“若有急事,可直接去北鎮撫司衙門。”
“知道了。”尤氏為兒子正正衣冠,“別怪娘唠叨,伴君如伴虎, 萬事要謹慎。”
聞晏猶豫一下, 擡手為母親捋捋頭簾, “娘要照顧好自己和阿彬, 孩兒出發了。”
母子倆難得溫存,尤氏很受用, 還踮起腳抱了兒子一下, 就一下,立馬松開,“走吧, 別耽誤時辰。”
聞晏:“孩兒走了。”
“嗯。”尤氏忽然有點兒舍不得,他總是一個人風裏來雨裏去,從不喊苦,從不表露脆弱,可她知道,他并不輕松。
床榻之上,聞成彬睜開眼,目光沉靜,又暗含一絲蒙了霧的恨。
尤氏進來時,見聞成彬正在穿衣,不解道:“阿彬,你醒了,要去哪兒啊?”
聞成彬:“出去一趟。”
尤氏不放心,“你狀态不好,別一個人出去,我讓管家陪你。”
“不必。”
尤氏皺下眉,總感覺阿彬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連語調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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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十裏,聞晏讓車夫停下,“回城吧。”
車夫為難,“小姐?”
林寶絨低頭不語。
車夫停下馬車,“我去歇會兒乏。”
說着,走去一旁。
聞晏把林寶絨抱下馬車,握着她的手,“好了,你在府上數着日子,過不了多久我就回來了。”
林寶絨:“我還要去國子監報到呢。”
“嗯,那就好好教書,別惦記我了。”
林寶絨難掩不舍,水汪汪的眼眸讓男人動容。
聞晏在她額頭印下一吻,“走了。”
他解開馬車後面的黑色駿馬,翻身上了馬鞍,動作利索,“回去不許哭鼻子。”
林寶絨扭頭看向遠方,“要你管。”
聞晏笑着搖搖頭,打馬而去,雪地上印下兩排馬蹄印。
林寶絨望着那個方向,久久不曾收回視線。
遠處,聞成彬坐在另一輛馬車裏靜靜看着她,撂下車帷,冷聲道:“回城。”
進了城,聞成彬總感覺車廂透不過氣,煩躁地扯開簾子,不等車夫停下馬匹就跳了下去。
車夫:“官人?”
聞成彬朝後抛出一錠銀子。
車夫驚喜,遇見個出手闊綽的。
聞成彬徑自走着,無意中撞了一個人,他後退一步。
那人笑道:“這不是少詹事嗎?”
聞成彬眉梢一挑,“晉王殿下。”
遇見傻子,晉王泛起玩味心思,“聽聞少詹事身子不适,意識混混沌沌,時好時壞,今兒瞧着也無異常啊,你們覺得呢?”
他問向身後的一群狗腿子。
狗腿子們一人一句,喋喋不休,令聞成彬煩不勝煩。
晉王:“少詹事怎麽一個人外出,你的家人呢?哦...本王忘了,少詹事沒有家人。”
聞成彬臉色一沉。
晉王似沒察覺,“北鎮撫使這麽放心你一個人外出啊,這親戚有點寡情呢。”
聞成彬陰嗖嗖笑道:“九叔随陛下南巡,極為忙碌,不像王爺......”
晉王眼一眯,覺得他話裏有話。
聞成彬:“王爺難得清閑,好好享受閑暇時光吧,告辭。”
晉王奚落道:“不知少詹事與林府大姑娘有何淵源,為何會豁出性命救她?全京城都知道,她是你九叔的未婚妻。”
提起林寶絨,聞成彬停下腳步,回眸看他,留下一抹高深莫測的笑,“王爺自己意會吧。”
晉王納悶,這人怎麽變邪佞了??
有點不好惹的感覺......
除夕夜。
林家父子三人吃着年夜飯,林衡最近開朗不少,雖學武,學業卻沒落下,林修意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林衡吃完飯,抹把嘴,有點不拘小節的灑脫,跟林寶絨小聲道:“姐,我去給師父送點年夜飯。”
他想,除夕夜慶團圓,師父肯定很孤單。
“早去早回。”林寶絨替他打包了幾樣小菜,又拿出一壇酒。
林衡颠颠去往周府,兩府離得不算遠,沒一會兒就到了。
周府跟聞府一樣冷清,但比聞府氣派許多。
林衡跑到周涼面前,拎起打包的飯菜,獻寶似的,“師父,徒兒來陪你了。”
周涼撩他一眼,“我用你陪?”
不要把他說的跟個孤寡老人一樣!
林衡改口:“是徒兒想過來。”
這還差不多。
扳回場子,周涼勾住徒弟的肩膀,“咱們去屋頂數星星。”
“......”
“不樂意?”
林衡哆嗦一下,“有點兒冷。”
周涼拿過林衡手裏的飯菜,“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去數星星。”
“好像又不冷了。”林衡笑着,朝前跑,“師父快點,誰慢誰刷碗!”
“熊樣兒。”周涼笑罵一句。
周府老管家不禁感慨,多少年了,終于有人來陪主子守歲了。
師徒倆吹着冷風數星星,畫面有些詭異,又異常溫馨。
“別光喝酒,吃塊點心。”林衡把糍飯糕塞進周涼的嘴裏。
周涼咬一口,撚在指尖,沒再數星星,而是盯着糍飯糕發呆。
林衡關切道:“師父怎麽了?”
“沒事。”
林衡:“我姐總說,師父是個有故事的人。”
周涼聳聳肩,“等聞晏回來,我就告訴他,他未婚妻偷偷觀察我。”
林衡沒理他的調侃,認真道:“我也覺得師父是個有故事的人,而且有着悲傷的故事。”
“小鬼。”
算他童言無忌吧。
周涼看着夜空,揉揉他的頭,“世間有悲傷故事的人多了,又能怎樣呢。”
“弟子想聽。”
周涼勾住他的脖子,使勁兒揉他的頭,“不要試圖窺探別人的心事。”
林衡:“為何不能?”
周涼不想與一個十二三的孩子探讨這些,而且還是除夕夜,他又揉亂了林衡的頭發,“說了你也不懂,一邊去,別耽誤我數星星。”
“你壓根就沒數。”
周涼抱着酒壇子,仰躺在屋頂,星子映在他漆黑的瞳眸裏,像是溢滿了淚。
林衡趴在一旁,“師父,你老大不小了,為何遲遲不定親?要不要徒兒幫幫你。”
周涼長眸一斜,“你要怎麽幫?”
“幫你物色合适的。”
“沒有合适的。”
林衡不信,“沒試過怎知沒有?”
周涼不再答話,後腦勺枕在小臂上,閉上了眼。
——世間除了她,再沒有合适的。
林衡離開時,已是淩晨,大年初一。
他心裏想着師父的話,沒看路。
有人攔住他。
他擡頭,“蘇姐姐?”
蘇桃靠在牆根上,“大過年的,你去找周尚書作甚?”
“師父可憐,我去陪陪他。”
“......”
好徒弟,她也好想收一個。
林衡:“蘇姐姐大半夜在外面游蕩什麽?”
蘇桃:“想買一盞花燈,攤主說賣光了。”
“這個簡單。”林衡忽然拉住她,奔跑在夜色中。
蘇桃沒問他要去做什麽,反正心裏空落落的,有個人陪伴,也不錯。
同一夜空下,聞府。
尤氏收拾完碗筷,準備回屋,見聞成彬一個人站在庭院裏,背影伶俜,甚是不解——
自從受了刀傷,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時而暴躁,時而冷清,時而陰沉,時而孤寂。
他身上沒有了癡兒的影子,也沒有了剛入仕途時的生澀。
尤氏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喚他:“阿彬。”
聞成彬轉身,似嘆似笑, “新春快樂。”
尤氏笑了笑,“早點休息。”
她進屋,包了三個紅包,分別送給聞成彬和管家,另一個,她悄悄放在了聞晏的書房內。
皇宮裏,姬初螢蹲在欄杆上,望着天邊的月,呢喃道——
“還是喜歡山裏的月光。”
“淮之哥哥,你在幹嘛呀?”
月光裏,藏了很多人的心事。
一個月後,林寶絨縫制完嫁衣,終于能安心收拾行囊入住女子學舍了。
小荷舍不得林寶絨,“小姐,你要是住不慣國子監,就跟老爺說,老爺會幫你想法子的。”
林寶絨睨她,“那是國子監,又不是林府,哪有特例。”
蘇桃坐在一旁,揶揄道:“小荷啊,你可真小家子氣。”
小荷哼道:“別以為你能陪小姐去國子監就得意了,告訴你,小姐嬌貴的很,你要是伺候不好,趁早換我去。”
蘇桃掏掏耳朵,“遇到麻煩,你能文能武啊?”
小荷掐腰,“哼!”
蘇桃笑道:“哦,遇到麻煩,你能河東獅吼。”
小荷被氣得跳腳。
林寶絨揉揉眉心,把她倆攆了出去,屋內一下陷入安靜。
她坐到琴幾前,彈奏起琴曲。
琴幾旁放着香爐,香味淡雅,是她喜歡的味道,只是今日似乎燃多了,頭有些暈。
砰!
琴音戛然而止。
林寶絨倒在古筝上,意識混沌間,聽到小荷憤怒的聲音:“你們是誰啊,怎敢亂闖林府?!”
之後再無知覺。
林寶絨醒來時,視線中出現一把素琴,素琴旁擺着梅枝。
一雙修剪幹淨的手,正在撫弄琴弦。
林寶絨費力睜開眼,看向撫琴之人。
聞成彬!
聞成彬沒看她,琴聲依舊。
他聲音清悅,又透着一股笑意,“九嬸嬸好狠的心,侄兒為你受傷,你都不來探望。”
那語氣......
那腔調......
林寶絨本能的,背脊一涼。
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矮塌上,而他坐在塌前。
室內逼仄,光線昏暗。
林寶絨:“這是哪裏?”
聞成彬不緊不慢撥弄琴弦,“九嬸嬸覺得這是哪裏?”
林寶絨不确定此刻的聞成彬,是否恢複了心智。
總之,他不再是阿彬了。
“九嬸嬸很驚訝?”聞成彬以指腹扣在琴弦上,止住了琴音,臉上依然溫和笑着。
“你是......”林寶絨強作淡定,試着問話,心裏七上八下,感覺他跟受傷前的聞成彬也不同。
聞成彬靠在憑幾上,雙臂杵在搭腦上,姿态閑适,不慌不忙,像個獵狩者,盯着獵物一步步走向陷阱。
志在必得。
他笑問: “不記得我了,寶貝絨絨?”
聞成彬随意丢出的稱謂,在林寶絨心裏炸開了鍋。
是他,回來了。
前世,只有“他”會這麽喊她……
聞成彬享受着她恐懼的樣子,低低吟笑,帶着一絲嘲諷,“很驚訝?”
林寶絨不回答。
他起身,慢慢走過來,每走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坎上,使她呼吸艱難。
她向後退,後背靠在圍子上,退無可退,一字一頓道:“是你,聞、侍、郎。”
聞成彬頓住步子,心裏一痛,自己猜的沒錯,她有着前世的記憶。
他理理衣袂,坐在塌邊,睨了一眼她的腳。
林寶絨把腳縮回衣裙下。
聞成彬閑閑地問:“絨絨,知道我一會兒要對你做什麽嗎?”
一句話,令林寶絨陷入萬丈深淵。
他是瘋狗,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他向前探身,林寶絨向後,背脊被紫檀木圍硌得生疼,渾身戰栗。
男人低低笑着,笑聲像來自煉獄。
“我想......擁有你。”
作者有話要說: 聞成彬:不能讓她笑,那就讓她哭吧。
聞大人提着九米大刀,在趕回來的路上。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千秋墨雪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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