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大結局下
聞成彬讓聞晏以林寶絨換取尤氏, 明顯是擺了聞晏一道, 想讓聞晏左右為難。
聞晏回房, 取下佩刀,挂在腰間,走出府門, 眸光清冷,下令道:“回衙門。”
下屬們齊聲:“諾!”
林寶絨覆上聞晏握着刀柄的手, 眼含擔憂。
聞晏用另一只手揉揉她的頭, “不必擔心, 等我回來。”
林寶絨搖搖頭,“我想随行。”
聞晏:“我先去趟衙門, 你在府裏等我。”
林寶絨拽住他衣襟,踮起腳尖附在他耳畔,“前世,一直是你一個人與他交戰, 這一世, 我要與你并肩, 我要看着他原形畢露, 身敗名裂。”
聞晏眸光凝滞,妻子對聞成彬的恨, 經歷兩世, 化為執念,解鈴還須系鈴人,他能做的, 就是讓她自己走出來。
他可以将她保護在身後,也可以帶她勇往直前,擊破心裏的屏障。
有時候,執念,全在一念之間。
“好,随我一起。”
郊外一座閣樓。
聞成彬披着厚厚的毛毯,坐在火爐前取暖,目光有些空洞。
尤氏坐在一旁,忐忑不安,畢竟是吃了幾十年柴米油鹽的人,怎會察覺不出異常。
“阿彬,這裏怪陰森的,咱們回去吧。”
聞成彬臉色蒼白,唇紅如滴血,像即将凋敝的紅薔薇。
他瞥了尤氏一眼,“不急,咱們等一個人。”
尤氏:“誰啊?”
聞成彬沒解釋,閉眼調息。
阿彬的頻繁滋擾,令他苦不堪言,起初,他以為是心病,找太醫看過,太醫診斷不出個所以然,後來,他找巫醫看過,巫醫說了一大通,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他翻閱了不少古籍,最後發現,自己很可能是人格分裂。
午夜夢回,總有阿彬的聲音萦繞床邊,他開始用藥物麻痹自己,卻不怎麽見效,阿彬像個夢靥,時刻刺激着他。
說不定哪天,他這縷亡魂就會出竅,遇光而灰飛煙滅。
得重生又如何,還不是得不到心愛之人,還不是敗于聞晏腳下。
聞成彬靠在椅背上,單手覆在眼睛上,另一只手耷拉在身側,看上去頹廢至極。
他想将林寶絨弄來身邊,即便灰飛煙滅,也要帶上她。他對她一眼萬年,愛到骨子裏,可她終究不是他的!
“阿彬,咱們還是回去吧,這裏太冷了。”尤氏搓搓手,打着商量。
男人徒然睜眼,“別叫我阿彬!”
尤氏吓了一跳,心裏委屈極了,同時又覺得,他像個陌生人。
這時,閣樓外響起淩亂的腳步聲,最後腳步聲整齊劃一。
聞成彬知道,聞晏帶兵來了。
嗤笑一聲,聞晏還真不在乎母親的安危,敢帶兵過來,不怕他一怒之下殺了尤氏?
他走到窗前,見黑壓壓的隊伍簇擁着一輛馬車而來。
馬車裏走出一道身影,是齊笙。
那聞晏呢?
他倚在窗前,滿眼冰霜,“聞晏呢?”
齊笙露出不屑的笑,望了望周圍,感受不到殺氣,太子被困,聞成彬沒了太子的保護,似乎沒多大殺傷力,也難怪會孤注一擲。
聞成彬睥睨着他,“林寶絨呢?”
齊笙掩下內心的仇恨,回答道:“嫂夫人剛成婚,怎會跟你見面,除非你帶着尤夫人去聞府做客。”
“少廢話,林寶絨呢?”
他捏住窗框,內心似有一把無名火,燒得他丢盔棄甲。
這時,周涼從馬車裏走出來,字正腔圓道:“聞成彬,尤夫人拉扯你長大,不念親情,也要顧念恩情,別再行不義之舉,放人!”
“九叔的朋友還真是多。”聞成彬譏诮,“都想替聞晏出頭?”
另一輛馬車徐徐駛來,聞晏扶着林寶絨下了車。
林寶絨戴着帷帽,穿着一身水粉色長裙,柔柔弱弱的顏色,極為襯她。
可惜,見不到美人的相貌。
聞成彬看着他們伉俪情深的樣子,冷笑不止,倏然,不屬于他的腔調脫口而出:“九叔,這個人要殺我!!”
是阿彬!
阿彬的聲音透着無盡的恐慌和無助,不止震驚了聞晏,還震驚了一旁的尤氏。
尤氏記起,阿彬為了林寶絨受傷那會兒,一次夜裏,忽然說起夢話,自言自語,又似兩個人在對話。
一個人是阿彬,另一個顯然不是。
尤氏顫顫巍巍,“阿彬別慌。”
聞成彬倏然看向她,眼中帶火,“我不是阿彬!!”
尤氏搖頭:“你是阿彬。”
“我不是!”
閣樓外,聞晏猶豫片刻,握了握拳,長袖一揮,“一起喊阿彬。”
說出口時,心中悶痛。
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卻按照聞晏的吩咐,開始喊——
“阿彬。”
“阿彬!”
“阿彬?”
聲音此起彼伏,擾亂了聞成彬的心緒。
聞成彬捂着耳朵向後退,怒不可遏,又沖到窗前大喊:“聞晏,有本事跟我面對面較量,玩陰的,算什麽?!”
尤氏站在窗邊,無措地看向窗外。
聞晏朝她比劃一下,示意她跳下來。
閣樓下,将士們手搭手,準備接住尤氏。
尤氏猶豫着,她不想抛棄阿彬,可這個人又不是阿彬。
她咬牙跨出一條腿。
就在這時,後腦勺被铳膛抵住。
聞成彬扣住她肩膀,把她拉過來,目光沒落在聞晏身上,而是落在林寶絨身上,“你來換人。”
聞晏剛要說話,林寶絨道:“好。”
聞晏:“不行。”
林寶絨柔柔一笑, “他是強弩之末,沒關系的。”
好一個強弩之末!
聞成彬冷笑。
林寶絨走到閣樓下,“開門。”
聞成彬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遲遲沒有下令。
林寶絨摘下帷帽,露出美如西子的面容,“你看,你又不敢了。”
聞成彬久久凝睇她,而後,看向聞晏,“讓自己的女人涉險,九叔好伎倆。”
聞晏沒說話。
雙方僵持。
林寶絨又往前走了幾步,“放了我娘親。”
一聲娘親,讓尤氏羞愧,她的兒媳婦以自己來交換她了。
尤氏:“寶絨,你回去,阿彬不會傷害......”
“閉嘴!”聞成彬緊緊鎖着林寶絨,将火铳指向她,“過來。”
他的意思很明白,讓林寶絨站到火铳的射程內。
林寶絨搖了搖頭,他口口聲聲說愛她,可到最後,還是要傷害她。
他根本不懂愛。
林寶絨餘光瞥見己方的人開始慢慢靠近閣樓。
她深吸口氣,走到火铳的射程內。
聞成彬勾唇,既然她靠近了,尤氏在不在手上,就無所謂了。
他松開尤氏,“堂伯祖母,我替那個傻子謝謝你的養育之恩。”
說完,拎着尤氏的領子,把她抛了出去,是生是死,他并不在乎。
被抛出去的那一刻,尤氏眼底溢出淚水。
他不是阿彬,也不是曾經的聞成彬,他是瘋子,毫無人性而言。
聞晏猛地沖過去,想要接住母親,其餘人也上前幫忙。
“呃!”
幾聲悶哼。
周涼等人接住了尤氏。
聞成彬一看聞晏進了射程內,立馬将铳口指向他。
砰!
砰!
兩聲槍響,幾乎同時。
聞晏捂住了胸口,随即拿開,他穿着皇帝賞賜的金絲軟甲,沒有受傷。
而聞成彬捂手了右手手腕,血流不止。
火铳掉在腳邊,他彎腰撿起,随即,閣樓的門被人大力踹開,樓下響起兵刃聲,接近着,旋梯口傳來腳步聲。
他自嘲地扯扯嘴角,用搶指着自己的側額。
尤氏慌了,扯着聞晏衣袖,“快阻止他!”
聞晏厲聲:“您還看不清他麽!”
尤氏大哭,“他是阿彬啊!”
聞晏心裏也不舒服,舉起火铳,砰一聲,打在半空中。
閣樓裏的将士停下腳步。
聞成彬都不知,自己要不要感謝阿彬了。
他走到窗前,凝着站在聞晏身邊的林寶絨,癡癡念着:“絨絨。”
似乎,他把柔情只給了她,對其他人,除了狠,唯有冷漠。
林寶絨看着他,忽然開口:“聞成彬,我給你跳支舞吧。”
“......”
林寶絨平靜道:“為你送行,自此,新仇舊恨一筆勾銷,好嗎?”
聞成彬明白她的意思,今日無論如何,他都脫不了身。
他笑的眼眶發紅,“得卿一舞,也算慰籍。”
林寶絨轉眸,對上聞晏的視線,“放心。”
随即,她走進了閣樓,将士們主動讓開了道。
林寶絨來到二樓,指指一旁的古筝,“放下火铳吧,過來撫琴。”
聞成彬猶豫。
林寶絨:“無琴曲,也可。”
她上前一步,朝上抛出水袖,伴随着一股冷香撲鼻。
聞成彬靜靜看着,漆黑的眼仁映出女子窈窕的身姿。
一 舞初歇,聞成彬笑了,頭有些暈,眼淚從眼尾落下,大顆大顆低落在破舊的地面上。
“絨絨,你總是讓我很無奈,還有...抱歉,曾經傷了你。”
她如陽光,傾灑在他陰暗的心房。
誰又不渴望陽光雨露呢。
可前世,他終究成了遮陽的烏雲。
聞成彬似乎要扣動扳機,凝着她,“欠你的債,今兒一并還了吧。”
砰!
火铳的一聲巨響,他像斷了線的紙鳶,後仰着墜出窗外。
林寶絨沖過去,向外看,看他墜下閣樓。
亦如當年,他看着她墜下挑廊。
聞晏握着火铳,目光晦澀不明。
剛剛的巨響,是聞晏手裏火铳發出的。
在扣動扳機時,聞晏比聞成彬快了一步,打在聞成彬的肩胛骨上。
聞成彬沒有死,成了離魂之人,亦如前世的林寶絨。
尤氏心力交瘁,不久後,随丈夫回了老家休養。
一切塵埃落定,很多事不易重提,就随風散去吧。
尤氏離開時,叮囑林寶絨注意保暖,等懷了子嗣,她再過來。
聞晏望着馬車漸漸遠去,摟住妻子,“在想什麽?”
林寶絨嘆道:“娘對我,好像不一樣了。”
聞晏:“日子還長,一切都會好的。”
“嗯。”
陽光熹微,拉長兩人相依偎的身影。
他們擁着彼此,相視一笑。
“回家。”
“好。”
宣仁三十三年,林衡以三甲頭名,蟾宮折桂,令林修意喜出望外。
林修意看完皇榜,感慨道: “臭小子,總算有出息了!”
一旁的林寶絨彎唇。
林修意:“臭小子什麽時候回來啊?”
別等聖旨到了,人還沒有影呢。
林寶絨:“衡兒心裏有數。“
殿試結束,林衡與蘇桃結伴游山玩水去了,至于去了多遠的地方,誰也不知道。
林寶絨挽着父親走進巷子。
時光荏苒,仔細瞧會發現五旬的男子,已斑白了頭發,眼角的笑紋也加深了許多。
路過首輔府邸時,林修意抽回手臂,“你回府吧,為父自己回去。”
林寶絨不放心,“女兒讓人送您回去。”
林修意:“怪麻煩的,為父想散散步。”
林寶絨為父親捋好額前碎發,又為他整理好衣襟,“那好,父親慢行。”
林修意點點頭,笑呵呵轉身走向深巷,步履矯健,不見婆娑。
看着他的背影嵌入夕陽中,林寶絨心裏不是滋味,她知道,父親在慢慢變老。
她嫁了人,府裏只剩弟弟,等弟弟去翰林院供職,府裏就剩下父親一人了,那些偏房妾氏,哪個能真正熨貼他的心呢。
“爹!”
林修意回頭,看女兒小跑着奔向自己,亦如當年那個小丫頭,笑嘻嘻投入他的懷抱。
當年因為梳不好她的辮子,他覺得自己特別沒用,夜深人靜時,也曾對着月亮痛哭流涕。
孩子的成長伴着父母多少眼淚,而那些眼淚,都藏進了月光中。
他下意識伸出手,又覺得矯情,板板臉色,“挺大的人了,穩重些,別讓仆人看了你的笑話。”
林寶絨不管那些,摟住他的手臂,親昵地笑。
“爹,今晚我想回家裏住,想吃府上廚娘做的桃酥餅”
林修意哼哼兩聲,“看吧,首輔府的廚役都不行。”
林寶絨點頭,“的确。”
林修意笑了,“走,跟爹爹回家。”
夕陽下,胖胖的男人握着女兒的手,步履輕快的踏在回家的路上。
當晚,聞晏也來到林府“借宿”。
林修意給他斟酒,“陪為父喝一盅。”
“爹請。”聞晏與他碰杯。
林寶絨坐在琴幾前,為兩人撫琴。
林修意眯着眼,聽着琴音,品着酒,沒一會兒就醉了,躺在美人靠上呼呼大睡,鼾聲極大。
林寶絨為父親蓋好被子,走到聞晏身邊,聞晏扯過羊毛毯子,鋪在長椅上,讓她坐在上面。
兩人望着隔扇外的一輪明月。
林寶絨歪頭靠在他肩上,“你知道嗎,我曾經,時常對着月亮傾訴心事。”
聞晏與她十指相扣,側臉靠在她頭上,“哪些心事?”
林寶絨:“唔...很多心事。”
“比如呢?”
“怕你讨厭我,怕你跟其他姑娘定親,怕你......”
女人感慨着回憶。
男人靜靜聽着。
須臾,林寶絨忽然喚他,“淮之。”
“嗯。”
“我從十二歲起,就有一個心事。”
“是什麽?”
林寶絨笑彎了眸,“愛你。”
聞晏眼眸含着柔光,與月光一樣皎潔,“那你知道我也有一個隐藏多年的心事嗎?”
林寶絨好奇,擡頭看他,“是什麽?”
聞晏笑笑,黑眸映出月牙的虛影,“我怕自己對你動心。”
林寶絨摟住他脖頸,“可你還是動心了。”
聞晏溫柔地看着她,“是啊,動心了,月亮把我的心事搬出了廣寒宮,心事便無所遁形,只能選擇......”
他止住話語。
林寶絨以撒嬌的方式逼問:“快說,只能選擇什麽?”
聞晏親了一下她的唇,輕輕吐出兩個字:“愛你。”
——我只,愛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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