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想讓他離開

孫享的日子依然那麽枯燥而乏味，每天重複着幾件事：查房，給病人添藥減藥，把犯病後手舞足蹈的躁狂病人綁在床上，給大吼着“這藥有毒，有人害朕”的精分病人灌進藥去……

他不喜歡這份工作，去年考研失利，他不想複讀，只有精神病院缺人手，要了他這個本科生。

“發什麽呆，208床病歷拿給我看看。”主任是個有些嚴厲的女人，眉頭有兩道深深的豎直皺紋。

“怎麽不見效？”主任翻了翻近幾天的病歷，眉頭皺的更深了，“從今天開始，每次吃藥，你去看着。”

在精神病院，很多病人為了不吃藥，想盡各種辦法，比如，明裏撒潑打滾就是不吃，暗裏藏在舌頭下面，待醫生走後吐掉。

208床不見效，主任懷疑他就是不合作的那種病人。

孫享知道208床不見效，他一直默默關注着208床的周悅，不吵不鬧，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吃藥也很合作，是個很省心的病人。

孫享鼓起勇氣：“趙主任，我覺得不是吃藥的問題，他一直很合作。”

作為一只僅工作了一年的菜鳥，孫享還是向趙主任提出疑問，“他會不會是雙相障礙……”

“你這是在質疑我？”趙主任本來就尖銳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個檔。

她四十多歲，已然工作近二十年，業內算是半個權威了。

“我只是……”孫享不待說完，趙主任又不耐煩地說，“行了，我問過，他沒有過躁狂發作，只有持續的抑郁，自己去看書。”

說完，趙主任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唉……”孫享嘆了口氣，認命的找出自己的書，翻到雙相障礙的那一章，上面果然寫着：

既有躁狂或輕躁狂發作，又有抑郁發作的一類心境障礙稱為雙相障礙。雙相障礙臨床特點是反複出現心境和活動水平的明顯改變，有時表現為心境高漲，精力充沛和活動增加。有時表現為心境低落，精力減退和活動減少。發作間期通常完全緩解。最典型的形式是燥狂和抑郁交替發作。（《精神病學》第七版）

“他确實沒有過躁狂發作呢……”孫享回憶與周悅還有他母親的談話，沒有過一點躁狂發作的表現。

是我想錯了吧。孫享搖搖頭，起身，去活動室。

“最近感覺好點了嗎？”孫享坐在周悅旁邊，拿起他面前的橘子慢慢剝着。

“嗯。”周悅微低着頭看向窗外，孫享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透過鐵欄杆，落在窗外茂密的樹葉中間，那裏有一個隐秘的鳥巢，裏面看不清楚，但有兩只大喜鵲不時飛進飛出。

“呵。”孫享不由自主的輕笑出聲。

“在這是挺無聊的，有什麽需要的的東西嗎？”孫享不知怎麽就說了出來，話一出口又有點後悔。

“書，給我本書看吧。”周悅聲音低沉的說。

“行，等着。”孫享也不敢問要什麽書了，萬一超級厚，那就可以當武器了，周悅幹不出什麽來，但還有其他病人呢。

孫享起身走後，周悅轉過身子，視線落在面前的橘子上。

橘子被剝成一朵花的模樣，每一條橘皮差不多寬，每一瓣橘子撐開，像一朵盛開的菊花……

最後孫享在辦公室的犄角旮旯裏找到一本破舊的簡裝版《老人與海》。

薄薄的一小本，就決定是它了。

周悅接到書時，依然沒什麽反應，但孫享就是覺得他心裏是有點高興的。

于是這一下午，就在周悅看書，孫享看天看地看窗外看他，總之就是百無聊賴的過去了。

之後的一個星期也這樣過去了，周悅的病有了起色。

話變得多了，臉上也漸漸有了表情。

“主任說的沒錯，果然還是我太嫩了嗎。”孫享喃喃的說，但心裏還是有疑問。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回頭返現是周悅。

“享哥，這本書送給我吧。”孫享比周悅大五歲，兩人整天在一起混熟了，周悅好轉後，也不叫孫醫生了，就“享哥享哥”的叫個不停。

“拿着吧，我也不知道哪來這麽本書。”孫享撓撓頭，他心裏是把周悅當弟弟看的，這幾天周悅很黏他，總是想和他一起。

那窩小喜鵲陸陸續續的飛走了，周悅病情好轉，要出院了，孫享知道後急匆匆的去趙主任辦公室。

“主任，你讓周悅出院了啊？不用再觀察觀察嗎？”孫享總是心裏不踏實，他不覺得是自己太緊張周悅的原因。

“誰？哪個？”

“208床那個病人。”孫享一着急忘了說床號，病人多，主任記不住名字就記床號，要放以前孫享也是不記名字，只記床號的。

“又是他，病好了，不走占地方？床位多緊張？”市裏就這麽一個精神病院，而且精神病的發病率比一般人想象的高的多，醫院的走廊裏都擺滿病床。

“主任，我還是覺得他是雙相障礙，雙相障礙第一次發病是抑郁的話，不就是抑郁症表現嗎，我覺得他最近病情不是好轉，而是轉成輕躁狂了啊！”孫享不管不顧的說了一大堆。

以前沒有這樣的病號嗎？有的。

以前沒有過誤診嗎？有的。

雙相障礙的誤診率是極高的，孫享知道，主任就不知道嗎？

主任不會把那麽多時間浪費在一個病人身上，于是只看當下的臨床表現，解決當前的問題，至于其他，複發了再來就是。

孫享以前也是這樣的，不相幹的人的死活，和他有什麽關系，他們複不複發，是否能痊愈，他不知道，也不關心，他就冷眼的看着他們，在這個大鐵籠子裏，進進出出。

但周悅，他是不一樣的。他感覺的出來，他是個好孩子，應該好好上學，好好工作，成家立業，不應該在精神病院這種地方蹉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