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住院

五月的暖風帶來一絲夏天的氣息,孫享望着鐵窗外的綠樹,成蔭。

他想:春天終于要過去了。

孫享是精神病院的一名普通醫生。春天不僅是動物□□的季節,還是精神病的高發季節,也是他一年中最忙碌的時候,他讨厭春天。

活動室裏幾十個病人徘徊游蕩,有些人,神情動作,就像電視劇裏的喪屍。

為了方便管理,這一層所有病人,白天都集中在活動室裏。

百無聊賴的看着桌邊打撲克的病人,一人用一對四打了對方一對K。遠處一臺破舊的電視播着他并不愛看的節目。

活動室也是餐廳,與廁所相連,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騷臭。

到處都是帶鎖的大門,這裏是精神病院,這裏有各種各樣的病人,即便是殺人犯也是有的。

被扭送入院前面目猙獰的狂暴夜叉,吃了藥後,也只是暫時成為溫順的綿羊罷了,大多數精神病人,都是不可治愈,需要終生服藥的。

孫享在活動室裏與一兩個同事一起看護病人。從剛開始工作,心裏覺得膈應,到現在的完全習慣,不過就是一兩周時間。

被打被罵,也是很常見的事,他已不放在心上。人的适應性真是種可怕的東西,孫享心想。

同事的呼喚拉回他的思緒,來了個病號,主任下好了診斷,讓他再去看看,安排一下入院後續,主任是很忙的。

一進門,孫享就看到了那個秀氣的,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的大男孩,身材有點纖細,五官稍顯柔和。

換句話說,孫享覺得,嗯,有點娘。

他就那樣低着頭,看不清表情,靜靜的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反倒是男孩的母親,一個中氣十足的中年女性,一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孫享,就拉着他開始噼裏啪啦的一頓說。

從母親的話中,孫享知道了他今年才二十歲,從小就是有些內向的性格,沒想到越大越嚴重。

上了大學之後,多次自殺未遂,最近一次差點沒救過來,家裏吓壞了,只好送精神病院了。

“既然都多次自殺未遂了,怎麽不早來看病?”孫享眉頭一皺,覺得事情并不簡答。

婦女尴尬的頓了一下,解釋說:“之前幾次以為他鬧着玩呢,而且俺家小悅好不容易考上大學,街坊鄰裏羨慕着呢,要是知道他是個神經病……還,還是……”

“是什麽?把他情況都說出來,才好治療呀。”孫享平靜而溫和地問。

婦女支支吾吾沒說話。

他轉頭,問一句話沒說過的男孩,“你有什麽想說的嗎?或者哪裏不舒服?”

男孩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複雜,欲言又止,然後輕輕搖了搖頭,又垂下眼簾,頭低了下去。

婦女又開始噼裏啪啦的說起來了,什麽吃不好,睡不好,拿刀子劃手腕之類的……

孫享有些無奈,這些他都能看出來,烏黑巨大的眼圈,纖瘦的身體,一直扯袖子遮蓋腕上一道道新舊疤痕,他需要更多信息。

“那您知道他什麽時候開始有自殺意圖,以及原因是什麽嗎?”男孩一直不合作,孫享沒辦法,只好問他母親。

“大學不是個好地方,俺家小悅以前學習那麽好,高中學習成績總是班裏第一,大一竟然有一門不及格……宿舍裏的孩子還欺負小悅,找學校也沒用……”

男孩聽到這,嘴唇抿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病歷上,男孩名叫周悅,有點娘氣的名字,孫享心想。

往下看,主任下的診斷是重度抑郁發作,不伴有精神病性症狀。

孫享皺眉,他覺得不能簡答下這個診斷,但他只是個普通住院醫師,有什麽資格去質疑主任呢。

周悅算是比較嚴重的抑郁了,主任建議住院,于是他母親回家,給他收拾住院的東西了。

“你母親走了,有什麽想說的嗎?任何話,都可以跟我說,我是醫生,會給你保密的。”孫享的聲音帶着安撫的溫柔。

“不想…活了……”有點意外的,男孩的聲音有點嘶啞低沉。

孫享愣了一下,随即問道:“為什麽呢,可以告訴我嗎?”

周悅緩慢遲鈍地回答孫享的問題,問幾句答一句,孫享終于明白了個大概。

上了大學,成績與高中相比有了落差,人際關系又處理的不好,想的事情多,于是又吃不好,睡不好。

對普通人來說小挫折的事情,對心思敏感的抑郁患者來說,只會像是滾雪球一樣,負面情緒越積越多。

從輕度到中度,再到重度抑郁,對有些人來說是一個很快的過程。再加上周悅家裏覺得得精神病是件丢人的事,早期沒主動求醫,拖延了治療。

周悅覺得自己什麽都做不好,一無是處,活着只是父母的累贅,不如死了算了,反正他們還有個比自己強一萬倍的弟弟……

兩人的對話,大多是孫享在說,周悅時應時不應。很累人,但孫享卻有點樂在其中。

他不想回娛樂室看“喪屍大游.行”,而且和大部分胡子拉碴,面色黝黑的中年大叔比起來,白淨的少年,算得上賞心悅目了。

兩人聊的差不多,母親也回來了。

辦好住院手續,沒等孫享給她說明具體治療方案,母親留下一句“都聽大夫的”,就匆匆離開了。

周悅弟弟比他小兩歲,今年高考,她到點回去給弟弟準備飯了。據說,那是個陽光、讨喜的孩子,學習成績也不錯。

太陽斜照在鐵窗外的樹上,拉下長長的陰影。

夏天怎麽還沒到啊,不過也快了,再過幾天,會清閑下來吧,孫享默默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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