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捉蟲)

映月閣的長廊上,不知何時站了魏昭乾跟莫問兩人。隔着窗戶,能清晰的看到屋內昏黃的燈光下那人清晰的剪影。

趙星彩與翠屏的對話也就一字不落盡數落入魏昭乾的耳中。

長廊的兩邊是特意設計出來的池水,潺潺的水聲混雜着蛙鳴顯得格外靜谧,也把星彩的聲音襯托的更加清晰。

“這裏怎麽沒叫護衛守着?”看着窗戶上倒映的纖細身影,魏昭乾忽然開口問道。

映月閣原本無人居住,自然沒有看守的護衛,趙星彩住進來也沒幾天,莫問被這麽一問真是有口難辨。

“明天起調派四五個護衛過來守着,還有,今日她可出來轉過?”

莫問心道這個問題他答得上來,于是趕忙答道:“聽管家說爾爾姑娘晌午才起,只在長廊上走動了一會兒,之後沒有出來過。”

“恩,明日起她只能在映月閣中走動,不許出去。寫過的字也不允許出映月閣的門。”

魏昭乾清冷的聲音響起,莫問有些不解。

昨日莫問知道他帶回來的并非太監而是姑娘的時候,也十分驚異,他猜想主子應該是在宮中就看出了爾爾姑娘的身份,所以才帶他回來。

之後對她的一應安排也都十分傷心,莫問一度以為這是主子在寵幸爾爾姑娘。

可昨日也沒見主子留爾爾過夜,而且現在又不讓出門,這到底是何意?

等莫問回過神來,魏昭乾已經走出了映月閣,他來不及想原因,趕緊跟了過去。

魏昭乾的手不自覺又摸出了方才從小厮哪裏拿到的紙條,他眉頭緊蹙,又接着道:“還有,府中各個勢力安插進來的暗線不是已經調查清楚了嗎?”

“除了哪一位的,都已經清楚了。”

哪一位指的是賢妃娘娘安插進來的暗線,微雨雖說是賢妃特意指派進來的,但這只是明面上的人,只是為了安定魏昭乾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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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兩天期限,這些人全部解決掉,還有,府中自己人手全都下死命令,把她在王府中的事兒瞞好了,誰洩露出一點風聲就直接了結掉。”

魏昭乾眼中狠絕的神情被夜色吞沒,就連冰冷的語調也都在風中消散。

“這……”莫問有些擔憂:“主子之前不是說不要打草驚蛇,以後可以利用這些暗線見機行事。”

“不必了,按我說的做就是。”

莫問這下對爾爾的疑惑更大,究竟是什麽身份的姑娘,竟讓一向冷靜的五殿下亂了分寸。只是這話他也就只敢心中想想,并不敢問出口。

映月閣,只顧着說話的兩個人并沒有注意到外頭發生的一切。

趙星彩撫摸着自己下午為了練手随便繡的木槿花若有所思。

“姑娘在想些什麽?”翠屏又點着一個燭臺,放在了星彩旁邊:“熬夜做繡活兒傷眼睛,姑娘若是想做明日再說吧。”

手上針腳的觸感十分細膩,她挑選的顏色跟木槿花跟母親當年教自己繡活兒時繡的一模一樣。

“恩,我不做了,晚上燭臺下做出來的東西沒有白天陽光下做的細致,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雖說母親現在随着父親去江南公辦,順便探親,一時半會兒并不知道自己出走的消息,只是星朔學業耽誤不得,仍被留在京中。

想及此,星彩開口問道:“你家爺回來了嗎?”

翠屏莫名的臉頰微紅,星彩這才想到現在已經入夜了,自己這時候問起魏昭乾,必定是有旁的意思。

“咳咳,你別想歪了,我是有事問他。”

可仍舊翠屏一臉‘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味道,說道:“殿下現下應該已經回府了,姑娘有何事,我可以先去禀報一聲。”

看着翠屏的神情,星彩懶得再做解釋,反正自己行得正坐得端,随他們怎麽想去好了,可盡管如此想,仍舊有些不好意思。

“你,你先去看看他人回來沒有,若是回來便去禀報一聲說我有事求見。”

“是。”

星彩拖着腮幫子看着翠屏蘋果一般的臉蛋紅紅的出了門,心中抱怨這些要怪就怪魏昭乾白天不在家,自己想找他都找不成,只有等晚上。

過了會兒翠屏回來,臉上紅暈已經消失不見。

“姑娘,咱們院子外面多了幾個護衛,說是殿下說的,以後都不允許姑娘出映月閣的門。”

“什麽?”

星彩心中咯噔一下,後背宛如爬了螞蟻般,“什麽叫不允許出門?他什麽意思?”

“奴婢也不知道,好像是殿下今天回府之後通知的,姑娘,我還害怕啊,是不是我們做錯什麽事兒惹得殿下不開心了。”

窗邊的燭光因為房門打開,微風吹進來被吹的一晃一晃,星彩手中的木槿花也不知覺間被捏成了一團。

“別慌,先別慌。”她出聲安慰着翠屏,也安慰着自己。

“他說不讓我出去,也沒說別的不是,應該沒有別的事,別亂想,走先跟我出去。”

說罷星彩便徑直走出門,越過長廊,果真瞧見外面站着四五個護衛打扮的人在守着。

還沒等她的腳踏出去,就被攔了下來:“姑娘,殿下吩咐您不能出這道門。”

她手中已經不知覺出了汗來,袖子裏緊緊握住的拳頭汗津津的,面上卻仍舊裝作鎮定的樣子道:“我找五殿下有要事。”

星彩見幾個護衛不理會,便接着道:“五殿下原話說的是什麽?”

“我們也只是聽莫問大人的吩咐,讓我們看護姑娘安全,姑娘還請回去吧。”

“看護我的安全?行,那不讓出門便不出,你們替我禀報一聲總可以吧。”

爾爾姑娘在王府中究竟什麽身份殿下也并沒有給确切的話,只是單瞧這幾日送過來的東西,就知道殿下對她是上心的。

幾個護衛互相看了一眼,道“還請姑娘莫要為難我們,您先去裏頭稍等,我們去給殿下禀告便是。”

瞧着果真其中一個侍衛離去,星彩心中才稍微安定些。同時心中不停的思索着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如今雖還算不上寄人籬下,可到底是求魏昭乾幫忙來的,可若魏昭乾動了別的心思真把自己困在這裏,再把消息封鎖住,恐怕又要落個同上一世般的下場了。

凡事都要做兩手準備。

忐忑不安的等了良久,外面終于響起了窸窣聲,趙星彩按住桌子迅速站起身來。

再轉頭門已經開了,外面魏昭乾冷着張臉走了進來。

翠屏慌張跪下請安,卻被魏昭乾厲聲打斷:“你出去。”

“是。”

無奈,翠屏只好畏縮着脖子不安的看了看星彩出了門。

等腳步聲遠了,魏昭乾才緩緩坐了下來。

“每次都要半夜才來見我,爾爾難不成是真想把自己賠給我不成?”

不着調的話讓星彩原本急切的心平添了些惱火,“你到底是何用意,既然昨天答應幫我今日如何……”

“爾爾才是吧,明明昨日說了要我信任你,今天為何要寫張紙條出去?”

燭火搖曳,魏昭乾的眼神中除了寒意竟不知為何讓星彩有些心虛。

“只是些花線顏色名字罷了。”

“內容自然沒有任何問題,可是爾爾的字跡想來也極少有人能學的會吧。”

這句話像是驚雷,星彩一瞬間便醒悟了過來,魏昭乾看着她恍然的神色,心中竟然有些得意。

“丞相府早已經在找人了,爾爾這副字若是落入熟人眼中,不知你我都會有什麽後果,我好意幫你,難不成還要落個綁架的歹人罪名?”

的确,自己的字跡像極了母親,輕羽坊的人沒少見母親的字,今日那小厮拿着紙過去,恐怕是碰巧沒遇見相熟的,否則一定認得出來。

越說,趙星彩越發覺得羞愧,原本還氣勢洶洶的模樣,現在都有些後怕。

“的确,今天這事兒是我考慮不周到,可是……”

星彩想說,可是你也不能忽然莫名的把我關起來吧,但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只覺得是魏昭乾又多救了自己一會。

“可是什麽?”見星彩認識到自己的問題,魏昭乾饒有興致的追問道。

“可是我雖不對,你也不能這麽吓唬人吧。”

星彩的聲音越說越小,漸漸的就只能她自己聽得到,神情也開始變得有些不好意思面對魏昭乾。

今天趙星彩并沒有穿昨日那身闊大衣袖的裙子,下午時,為了方便換了窄袖口的坎肩小襖,藕荷色的桃花簪把多半烏黑的秀發固定在了後面,只留出來兩邊的劉海在脖頸處。

她依舊沒有施半分粉黛,嘴唇因為羞愧之下被貝齒咬着,魏昭乾心中一動,靠了過去。

“爾爾別再咬自己的嘴唇了,若是覺得不好意思,我可以幫你。”

“幫我什麽?”趙星彩小聲道。

“幫你咬啊,否則你若是沒把握好力度,要壞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粗重的氣息撒在趙星彩的額頭,她不自覺的後退了幾步,魏昭乾皺起眉頭,手中用力把人拽近了一些。

他手掌的溫度隔着衣服沾染到肌膚上,趙星彩心中打鼓般的慌亂起來,甚至已經瞧好了身後那盞還沒來得及喝的茶水,若是他真的想怎麽樣,自己就把茶杯仍過去!

只是魏昭乾用力把人拉過來以後,卻沒有了下一步動作。

趙星彩咬着嘴唇等了半天,忍不住擡頭看了眼,卻看見魏昭乾眼神複雜的看着自己,然後低下頭把自己的胳膊擡了起來。

他手上用力十分輕柔,甚至可以說是小心翼翼,随後把星彩的袖子卷起來一半。

哪裏原是昨天被魏昭乾用手狠狠捏過的地方,雖然塗了藥膏,卻仍舊青紫一片,在她白皙的肌膚上顯得格外猙獰難看。

“嘶……”

魏昭乾的手指剛撫上去,星彩就忍不住吸了口氣。

他手上的動作頓時停住,卻在下一刻臉色黑了下來:“疼嗎?”

星彩自然立即注意到了魏昭乾言語中的寒意,于是搖了搖頭:“不敢疼。”

“噗……”

魏昭乾輕笑出聲:“你呀。”

我?我怎麽了?星彩瞧着魏昭乾這張總是變來變去的臉不知他到底何意,于是試探着開口。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剛才不疼的,貔貅只是下意識的吸氣而已。”

“恩。”

他輕聲應道,星彩好奇的再去看魏昭乾的臉色,卻又他臉上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魏昭乾不知從何處掏出來一個十分精致的藥膏盒子,打開後從中取出來一些,小心的塗抹在星彩的胳膊上。

星彩心中忐忑,卻又給自己暗自鼓勁兒:“我,我還有一件事想跟你說。”

“什麽?”魏昭乾也不擡頭看她,只是認真的塗抹着藥膏。

經過方才的事,星彩心中仍有餘悸,若是魏昭乾狠下心來關了自己,恐怕她就是死在這王府中,也無人得知。所以必須要有雙重保險才行。

她壓低自己的聲音,楚楚可憐的看着魏昭乾,輕聲道:“我想念朔兒了。”

星朔現下已經十歲,而且他們姐弟之間極為親厚,只要她告訴朔兒自己不願嫁給李振,藏身五殿下府中的事兒告訴他,自己就能多一重保障。

至少,自己若是真出什麽事端,還有朔兒知道怎麽回事,魏昭乾也會顧忌到這一點。

魏昭乾聽完以後,卻仍舊塗抹着藥膏,好半晌道:“恩。”

“……我可以見見朔兒嗎?”

“不可以。”

斬釘截鐵的三個字,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星彩愣住了。

魏昭乾說完以後,繼續塗抹着她的胳膊,再擡頭的時候,卻看見眼前這個人紅着的眼圈,她眼眶中的淚花就在睫毛處閃爍着,他相信只要自己再說一句話,眼淚就會源源不斷的落下來。

半晌,魏昭乾嘆了口氣:“可以。”

“真的嗎?”聞言,星彩又驚又喜的确認道,一邊說一邊眼淚往下掉。

沒辦法,眼淚都已經在眼眶了,如何還能收回去,眨個眼睛的功夫,兩滴淚水就順着星彩展開的笑顏落下去。

看着不知是哭還是笑得星彩,魏昭乾不自覺的探出手到她的臉龐,而後用指尖點了點臉頰上的淚痕,确認道:“真的。”

歡喜的趙星彩哪裏還來得及計較臉頰上輕微的觸感,她方才急迫之下,暗自在背後用力掐了自己一下,這才疼的落了淚,哪知道魏昭乾竟然如此吃這一套。

于是她緊接着追問道:“何時可以?”

魏昭乾收回手指,臉色又恢複到方才的冰冷,“這幾日不行,府中有外人安插進來的眼線,需要解決的時間,否則你的身份很容易暴露出去,到時候你就等着回府迎接賜婚聖旨吧。”

“至于你說我吓唬你,其實關你在映月閣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爾爾,你讓我相信你,你到底相信我了嗎?”

他的反問讓星彩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對魏昭乾到底還是有所防範的,可是上一世的經歷讓她知道凡事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把命運交給別人,永遠都是最愚蠢的選擇。

她的一時語塞,讓魏昭乾再次認真打量起了她,從前的趙星彩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卻因為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卿變得畏首畏尾起來。

為什麽?

魏昭乾反複在心中詢問自己,同時對李振的疑惑也越發深重。

“爾爾說是發現了李振真正的面目才決定逃走的對嗎,那爾爾能否告訴我,究竟他的真面目是什麽,能讓你這麽恐懼?”

燭光把整間屋子都照成昏黃,兩人的影子在青石磚上交錯着,星彩極其認真的看着魏昭乾,似乎在回憶什麽,而後苦笑一聲,唇齒粘稠着開口。

“造反。”

魏昭乾的瞳孔在瞬間變化,他壓制着心中的波瀾,追問道:“爾爾知道的,我也一樣。”

“你們不一樣。”

趙星彩的眼神從未有過的堅定,她注視着他的眼神,一字一句道:“他注定失敗,你注定功成。”

“魏昭乾,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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