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逃亡
長都,牛角巷。
天剛蒙蒙亮。
一個冷着臉的年輕人迅速地走了進去,他的表情和肢體動作無不散發着一種森冷的、充滿怒意的氣場。
盛夏已過,昨夜下了大雨,氣溫驟降。
年輕人穿了一件大衣,他把手抄進衣兜裏,整個人身上的線條都變得鋒利冷峻起來。
那是趙栩。
還好環衛阿姨今天沒有撞見他,否則他一定會懷疑自己的眼睛,因為有着這樣陰沉神色的趙栩和她平日裏見到的簡直是判若兩人。
趙栩打開房門,迅速地從房間裏拿出藥盒。
然後他攤開手,左手掌心處赫然有一道深長的傷疤,看起來才結痂不久。
但是處理得很潦草,傷口有些化膿。趙栩面無表情地拿出小刀重新挑開,然後按着嚴謹的消毒工序開始處理包紮。
這道疤是他前天夜裏從季肖白那裏逃出來時留下的。
他回憶起當晚的場景,仍然能感到入骨的惡心。
當時,季肖白的行徑已經不單單是瘋狂了,吻時而糾纏着他的唇舌時而埋入他的脖頸。剛開始時,趙栩的眼神中還有惡心和愠怒,但很快他的眼神就一點點冷了下來,好似事不關己,任由季肖白主導一切。
有時候季肖白會很不滿意他這樣的反應,會強迫他轉過頭看向自己。趙栩看着他,可眼神裏眼神除了鄙夷就是嘲諷,厭惡到極致、也冷到極致。
季肖白笑笑,動作卻更加狠厲了起來。
可當他正準備轉戰趙栩的下身時,趙栩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忽然從被子裏抽出一把小刀朝他□□的胸膛一劃。
季肖白沒有防備,胸口被割開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趙栩面色有些虛弱地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氣。被單上的鮮血不斷滴落,他劃傷了自己的手來恢複力氣。
季肖白先是錯愕了一瞬,眸中不一樣的情緒飛快從眼底溜走,随後他哼笑了一聲:“居然還藏着刀,小看你了,可惜憑你現在的力氣真得不足以發揮作用啊。”
“別過來。”趙栩的力氣本就被季肖白榨幹了不少,方才那一系列動作反而讓他更加無力。
他朝後靠在床頭伺機借力恢複,看起來格外虛弱。
季肖白覺得眼前這一幕反而愈發讓他難以克制某種心緒,但他還是有些擔心,強忍住了問:“怎麽?這就不舒服了?”
“別碰我……我有病。”趙栩看上去非常虛弱。
季肖白的語氣明顯吃了一驚:“什麽病?”
趙栩每一個字都極其輕緩,就算聽到了也要費力思索他說的是什麽:“胃病……胃腸道功能紊亂……氣胸……胰腺炎……還有心髒病……很容易死掉。”
月光剛好射入,窗戶欄杆投下的陰影剛好遮住了季肖白的所有表情。
過了幾秒鐘,季肖白有些陰沉的聲音傳了過來:“又想騙我?你根本就沒病。”
話音剛落,他就傾身去奪他的刀。
毫無力氣的趙栩根本就不是季肖白的對手,季肖白猛然撲過來,瞬間就不費吹灰之力地捉住了他的手。稍微一扭,小刀就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一次季肖白握住他的力道沒有趙栩想象中那麽重,他正咬牙從襯衣上撕了一條布下來,一只手扣住趙栩雙手,另一只手開始為他包紮。
仔細聽的話,他埋在趙栩耳側的聲音其實是有些壓抑的,但話語的內容卻充滿欲望與威脅:“你要是再不老實點的話我可就要把你綁起來,讓你好好吃點苦頭了。”
趙栩則好似沒聽見這句話一般。
他覺得奇怪的是,為什麽他那麽斷定自己沒病?
雖然在這種受制于人的情況下,有病沒病的差別都不大,狼不會因為快死了而放棄吃掉它。
但當時季肖白那種篤定的語氣讓他感到一陣自顱頂貫穿的顫栗,那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心裏徒然一梗,不知如何描述。
季肖白把他的雙手舉過頭頂,上半身緊緊貼着他,似乎在研究着他的表情。
“在想什麽?剛才拿着刀想幹什麽?”
趙栩心底有一絲驚愕,難道他看出來了?
他對死亡的欲望遠大于求生的執著。
其實,在拿着小刀的某個瞬間,他的腦海中忽然想起了一些真正讓他惡心的東西,讓他想把刀插進自己的喉嚨。
當然,只是一瞬而已。那個瞬間過後,那些惡心的碎片又都消失無蹤。
趙栩回神,卻道:“不,你錯了,我只是在拖延時間。”
“什麽時間?”
趙栩冷靜地回視他,氣息已經平穩了許多:“被你吮吸進去的藥,藥效發作的時間。”
他曾被一個黑道組織察覺身份,被俘期間遭受過非人的酷刑,那也是他唯一一次游走在離死亡只有一線的邊緣。
從那時起,他每一次執行任務都會悄悄的在牙齒裏藏上毒藥。毒藥不會致命,但會迅速奪走人的感官意識,意識昏迷但外表看起來卻似乎依然清醒。三個小時後,如果沒有及時服用解藥就會再無痛感的情況下死亡。
這種方式,是遭遇極刑時他能想到的保留尊嚴的最佳方式。
不過,趙栩沒想到,今天居然會産生意料之外的用途。
季肖白一震,忽地意識到什麽,狠狠攥住趙栩的雙手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他沒有聽清。
但很快,手上的力氣迅速流失。
他從他身上滑落,躺倒在染了血的被單上。雙眼仍然睜着,明明映着月光卻在逐漸失去焦點。
寂靜是情緒最好的發酵室。
趙栩穿好衣褲,撿起剛才的小刀,抵在了季肖白的脖頸處。
他素來溫和,但卻是有限度的,肢體接觸于他而言是一種禁忌。他由衷厭惡陌生人的觸碰,尤其是同性。剛才他對自己做了那樣惡心的事情,更讓他覺得不可饒恕。
——甚至,再度讓他想起了那個沉寂了很久的、令他惡心到砭骨顫栗的噩夢。
這一瞬間,他幾乎失去理智:幹脆真得殺掉他好了,自己再去自首。
他看着面前躺着的人,視線中他的面容愈發模糊,很快輾轉成一個面有刀疤、笑容猙獰的男人。
周圍明明沒有聲音,他卻聽見了惡心的笑聲。那笑聲如山巒間的回聲重疊,惡心得他抓狂想吐。
又來了!又來了!
他攥緊刀,想毀掉聲音的來源。
太陽穴突突地生疼,殺還是不殺?
失控的情緒迫使刀尖紮了一些進去,滲出血珠,但理智的回籠卻令其再也進去不了半分。
刀尖始終顫抖着不能刺入,許是因為藥物的緣故,後腦煩人地生疼。
而且似乎有一種奇怪的錯覺——如果不小心殺了季肖白,他可能會極其後悔。
沒來由的厭惡感讓他又回到了狂躁陌生的心理狀态。當初好不容易被心理醫生治好了的心理疾病又重新複發,把潛藏在深處的那個冷漠的、暴戾的、想要撕開一切去宣洩的他釋放出來。
為什麽他擺脫不了那個噩夢,那個惡心的聲音!
趙栩高高舉起小刀,然後猛地對着季肖白的動脈刺了下去。
然而,刀勢在即将抵達目的地時鬥轉,堪堪擦過他修長的脖頸畫下一道血痕,自朦胧月光裏乍一看便宛如命運的紅線。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拼命讓自己理智下來。再睜開眼,他才看清,眼前的季肖白不是噩夢裏那個面有刀疤的人。
趙栩頹然擦掉指紋,扔掉小刀。
他迅速逃離現場,卻也開始了另一場逃亡。
國安局,長都基地。
“張處,小趙發消息過來了!”
“說了什麽!?”
基地辦公室內,一個地中海發型的微胖男子聽見消息後立刻跑了過去,僅僅是小跑就累得他滿頭大汗。坐在電腦前的男人一邊向他遞了一張紙,一邊向他展示接收到的消息。
“他說這些天獨自去山裏徒步,沒有信號,迷路了。”
“還有呢?”
“他說他最近工作力度有點大,想休假。”
張處長沉默了。
一個略顯尖銳的女聲響了起來,“我早就說過他不可信,他這一休假,很有可能就再也不會出現了。”
女人的聲音很有穿透力,大家本來都在各忙各的,聽她一說話就情不自禁地開始把注意力轉到了他們的談話內容上。
“小洪!話可不要亂說。”張處長有些不悅。
“您清楚他很危險,和他那個被開除軍籍的父親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力份子。”洪沐嘬了一口咖啡,重重放在桌上繼續道,“有些人就是這樣,用溫和無害來掩飾自己的那顆陰郁黑暗的內心,您是犯罪心理學出身的,聯系他的成長經歷你應該比我更明白這一點。”
“這怎麽能一概而論?!很多傑出青年也是出身于破碎的家庭!”張處長氣得胡子都要飛起來了。
其他的人則悄悄地面面相觑,有人撇嘴,有人搖頭。不知道是對這個能力突出但毒舌的司警組長不滿,還是對她說的趙栩不滿。但人人都知道,洪沐對趙栩有很深的成見。
洪沐繼續争辯:“張處,我只是有事說事,你能不能不要再包庇他了。”
這話一出,其他人在地下基地安靜的氛圍裏竟開始小聲地議論紛紛起來。
基地裏很少出外勤,大家面對一堆資料時提神醒腦的最佳方法就是擺龍門陣。人是社會性動物,往往不自覺得會喜歡陰謀論,他們老早就八卦過趙栩的背景經歷了,現在舊話新談依然津津有味。
張處長也明白大家的動機不壞,但還是很嚴厲地要糾正這不良風氣:“小洪你材料整理好了沒有,是不是嫌不夠多?”
洪沐堅持道:“處長,姓趙的他不可信。”
“跟上級說去!”說完,他轉過身對方才的男人道,“跟他說,準。”
男人點頭,開始噼裏啪啦地打字。
“等等。”
男人的手一頓,他感到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他這裏了,正準備按下退格鍵卻聽處長略帶複雜的語調道:“問他,假期的話四個月夠嗎?”
“處長,不論您的立場如何,總之我始終無法相信他,他一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否則他為什麽要重重加密自己的信息,每個月都消失一段時間,連我們也無從得知他究竟幹了些什麽?我希望不要有那麽一天,長都少了一名警察,在地球的另一端多了一名真正的惡魔。”
“不會的,小趙同志是人民的公仆,是曾經最優秀的警校畢業生之一。唉,你們啊,都是老人了,還是不要對他有太多偏見,你們這樣我也難辦,再說,人家也是上過刀山下過火海,多次立功卻無名的英雄,也沒見抱怨什麽。”
洪沐忽然激動起來:“就是這種人才容易出問題嘛,而且他不是已經……”
“夠了!信不信我再給你安排點工作!你們呢?缺不缺工作?”
張處長很少發飙,發作起來效果反而拔群,周遭瞬間安靜。
只聽他輕嘆了一口氣,一邊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他是屬于我們這裏的,因為除了我們這裏他也無處可去了啊。”
他一走,人群又低聲轟鳴起來。
只有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的眼鏡男安靜如雞。
他顯然是格格不入的那一個,桌子上的東西亂七八糟堆積如山,雙腿放在椅子上蹲坐着撥弄着自己的胡渣一言不發,他搖搖頭,又撇撇嘴。
他認真地盯着屏幕,用唇語自言自語:“那可未必。”
旁邊的小哥覺得他有點神經質又有點同情他,和他打了個招呼:“嘿,你剛說啥呢?”
“沒……沒呢。”眼鏡男霎時社恐發作如臨大敵,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
小哥覺得沒趣,随便說了兩句後便轉了過去。
電腦上的藍光映在他的鏡片上,眼鏡男擡了擡眼鏡,立刻删除了季肖白的照片。
作者有話要說: 追妻游戲開始,火葬場預熱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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