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1)
“前面就是蓬萊城了。”只是此笑容轉瞬即逝,蕭茗忽然道,蘇袖下意識地扭頭,卻看眼前一座恰如仙境的城池出現在眼底。丈許高的城牆都勾勒着紋飾,就像是藏于雲煙缥缈之間,僅露出書寫者“蓬萊”二字的匾額和雕飾華麗的琉璃頂,令來者無不在城池之外就生出了景仰之心。
蘇袖也不例外。她驚嘆了聲,想不到自己就這麽到達蓬萊城了,算算行路不過半月有餘,沒有經過水路,一直陸路而行果然快了很多。
眼下正是太平年間,各個城池之間守關不嚴,所以就算是持刀持劍,也沒有人阻攔,何況馬上就要到武林大會了,來往蓬萊城的都是江湖好漢,守城的将士們也都見怪不怪了。
迎面而來的就是言涼,他已經先一步在蓬萊做好了準備,見諸人已到,連忙迎上,站在馬下說:“門主抱歉,如今正是武林大會時期,凡是到達蓬萊城的人都不許騎馬。”
“好。”蕭茗也不反對,下了馬來,蘇袖偷偷看了眼言涼,見他那眸子正吊在自己身上,倒抽一口涼氣,立刻輕靈地飛下馬,落在蕭茗身旁。
言涼也不是多話的人,連忙向前帶路,到得城門旁,就有幾個錦衣男子圍上來,當先是一位個頭不高但氣宇軒昂的男子,尤其是那雙眼睛更是精光內斂,顯出武藝高強的态勢,“諸位可是參加武林大會的?在下是蓬萊山莊管家喬羽,奉莊主之命在此守候各武林同道,不知幾位來自哪裏?請到這裏登記一下可好?”
蕭茗這才轉身看向他,喬羽面色大驚,“半面閻羅”蕭茗誰人不知,他立刻低頭低聲道:“不用了,請進城。”
蕭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率先朝着蓬萊城走去。
待諸人進城,喬羽立刻低聲對身旁的年輕人道:“勞煩少莊主立刻回山莊通知莊主,便說地獄門已經到了。”
那年輕人喜上眉梢,“果與爹爹所料無疑,滄溟劍的誘惑是誰也抵擋不了的。”
“小心隔牆有耳,少莊主速度去吧。”
蓬萊山莊少莊主任亦白諾了一聲,顯然是十分尊敬這位蓬萊山莊的老管家喬羽。
眼下武林大會期間,客棧早已人滿為患,本就晚來一步的言涼,便找了素來與地獄門有些生意往來的邵大富貴借了房子。邵大富貴即便是再不願意,也不敢與地獄門反抗。
蓬萊城與逍遙峰下的江南水鎮頗有區別,這裏大開大合,頗有廣迎賓客的氣派。方丈、蓬萊、瀛洲本為古書中的仙島,自古就受到很多皇帝的向往,一百年前軒轅王朝昭承帝軒轅鳴皓便大筆一揮,将與錦州比鄰的這座大城更名為蓬萊城,百年已過,除非書中記載,大多數人都忘記了它的原名。
錦州充滿了異族風情,蓬萊則是海納百川之興旺。
邵大富貴的這座民居以八個四合院格成東西兩個大的院落,剛一進入便讓蘇袖感慨,這位邵大富貴果然是財大氣粗之輩。這次為了讓地獄門的衆人能住得舒服,邵大富貴将整個東苑都讓了出來,其實就蘇袖偷偷看,這位富得流油的兄臺簡直肉疼死了,卻又不敢在蕭茗面前造次。苦着臉将仆從交代過來,讓他們為堂中所坐諸位送上蓬萊的天池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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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席為邵大富貴這位主人及蕭茗,與蕭茗坐與一列的則是風子軒、言涼,後面是土堂副堂主、風堂的副堂主。另一側則是邵府中管事衆人。
“蕭門主甚少來我這蓬萊城,今日一到讓我邵府蓬荜生輝,這些日子借了武林大會的東風,怎麽也要好好招待下衆位。”
蘇袖站在蕭茗手旁,雖然垂着頭,卻能感覺到除了邵大富貴,右側坐席上的一個身着紫色緞衣的年輕男子也在不斷地窺視,有些不适。
蕭茗與言涼都不太好相往,此時就是風子軒的用武之地,他颔首道:“不知邵爺有何推薦?畢竟離武林大會尚有些時日,我們也想知道蓬萊的好處。”
“這一來,便是馬上要為大家呈上的天池茶,蓬萊天水做成花香熟水,炮制出來的天池茶,堪稱絕品。”
邵大富貴大約想讓其他人也出點風頭,朝着右側坐席上一直不斷用眼神勾搭蘇袖的紫衣男子說道:“義山,你來與大家說說我們蓬萊。”
蘇袖有些厭憎地看了他一眼,此人面貌雖然不錯,但因為酒色財氣諸色熏染,總覺着氣質上有些猥瑣,不覺在他下一個眼神抛來前,與蕭茗靠得緊了些。
邵義山大喜站起,“衆位英雄不知,我蓬萊雖然不敵錦州城香城美譽,但也有三種香。”
他說話間眼神飄忽,不自覺地又挪到了蘇袖緊緊束着的腰身上,看得她面色一沉,狠狠地回瞪過去。
風子軒追問:“哪三種香?”
“天池品茶香;幽海觀日香;仙府美人香。”
說到最後一種香的時候,邵義山與在座所有人都會心一笑。反倒是蕭茗忽然抓住蘇袖的手,冷笑一聲道:“邵家小爺這眼睛就沒離開過我的侍女,看來這仙府美人香也不過如此。”
邵義山怔住,只見蕭茗身旁的蘇袖眉目含情,美豔動人,又是看得有些癡了。蘇袖無奈,只好低下身,“奴婢先去替門主收拾房間。”
蕭茗颔首,她才轉身快速地離開大堂,免得再與那位邵義山同室相處,就光被那色欲熏心的眼睛盯着,好像自己沒穿衣服一樣,委實難受。
直到她那纖細的背影消失在了門邊,邵義山才鬥膽收回了眸光,可惜地嘆了口氣。
邵大富貴也覺着兒子有些過分,咳了一聲岔開話題,“今夜就讓邵某做東,從仙府請上諸位美姬替諸位接風洗塵,不知意下如何?”
風子軒鼓掌,“大好,品過天池茶香,今夜便能得窺仙府美人香,豔福不淺!”
蘇袖靠在大花梨木美人椅上,心事繁多。
已經到了蓬萊,如何去尋雲連邀為其一;白錦的長天坊不知道有沒有分堂在此,或者能與白錦聯系一下;當務之急,卻要換了這身衣裳,輕裝簡行固然重要,到了這城裏後光天化日之下就未免太過随便。
正在這時,她就聽見門外一聲爽朗笑聲,心突地一跳,這不是水運寒是誰?她連番起落,飛一般地打開了門,果不其然,那仿佛三月春風照拂人心的笑容再度浮現,讓她頓時鼻子一酸,沙啞地喚了聲:“運寒大哥……”
“怎麽?見到我居然這般模樣?別哭別哭……”
水運寒慌了手腳,對身邊的人示意了下,讓他們先各自忙碌,自己帶着蘇袖進了房,将門關上,才放心地舒了口氣,容她靠在懷裏哭了半晌,溫和地問:“誰讓小袖兒受委屈了?”
見她沒有答話,他輕刮了下她的鼻子,“教你在沈娘那裏住着等我,又為何要跑?險些吓壞了她。”
“我是怕離得太近,拖累了沈娘。”她搓着衣袖低聲解釋着。
“兜兜轉轉你又回來了,不過他們也都與我說了,現在門主與你……”
蘇袖的臉頓時若火燒雲般灼熱,“其實我與門主什麽也沒有。運寒大哥你別瞎想。”
“算了。想不想也都回不去了。”水運寒苦笑,“終歸我不過是運寒大哥而已。若非這回實在是迫不得已了,我也不想回來見你,如今看見你吧,又覺着只要你好便什麽都好。”
蘇袖心裏知道自己虧欠了他,然則整個地獄門裏,真正關心自己的也只有他,如今自己不能随意外出,能求的還是只有他。
她喘了口氣,吞吞吐吐地道:“能否求運寒大哥一個忙……”
水運寒見她愁眉不展,忙慌轉為笑臉,“十個忙都成,快笑給我看看。”
蘇袖這才破涕為笑,十分不好意思地說:“這次被門主抓回來,出門的衣裳也沒有,馬上就到武林大會了,只覺着現在身上的有些寒碜……”
“是,這個非常應該。”水運寒上下打量着蘇袖身上的樸素穿着,尤想起她從沈娘房中出來時候,那一身水色穿着貌若天仙,心中感慨蕭茗的不解風情,“此事兒便交給我辦,還有別的事情嗎?”
“這個。”蘇袖從腰間接下個精巧的小鈴铛,“若是蓬萊城有長天坊蓬萊堂,運寒大哥便替我去當了這個鈴铛。”
“嗯?長天坊會收這等東西?”
見水運寒一副莫名的表情,蘇袖将他推出門,連番說:“莫管啦,這是我特地找見的好東西,長天坊一定要的。若是要了別忘了替我要個大價錢,我們倆兒對半分。”
水運寒忍俊不禁地笑了,收了鈴铛,揉揉她的腦袋,“我先去了,等我回來。”
有水運寒相助,兩樁事兒都解決了,蘇袖心裏一下輕松開來,雖然最要緊的是不知道怎麽去找雲連邀,但卻不是她目下最着緊的,因為她的眸光全部被長廊下頭一個又一個搖曳生姿的女子給吸引了過去,這些人來做什麽?
忽然她開始撓着廊柱,咬牙切齒,“邵義山,一定是那家夥要給門主灌迷魂湯了。”
邵義山所謂仙府美人香,果然伴着一道道送進大堂的菜肴,讓整個大堂如沐春風。
水運寒剛剛到達便告退先去辦事兒,其餘人都坐定,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堂中花團錦簇的衆女子。蕭茗撐着頭打量着當先的那個女人,一襲绛紅雲錦覆煙羅單紗宮裝覆體,隐隐露着玉臂長腿,令人遐想連篇,藕色抹胸上繡半枝紅荷,半露酥胸,頭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淡淡勻妝,橫春水,泛秋波,攝人心魄,口中嬌呼一聲:“邵大爺真是好久都沒有喚朱槿作陪了。”
邵大富貴被這一句話就軟了半邊身子,他指着蕭茗笑道:“這位爺就是今天邵府貴客,朱槿你好生陪侍。”
說話間,餘下的女子也分到了各人旁邊,朱槿則嬌笑着倒進蕭茗懷中,羞答答地說:“這位爺好生奇怪,居然覆着半面,有些意思呢。”
風子軒面色一變,立刻岔開話題,“蓬萊的美人果然一個賽一個啊,想來邵爺的妻妾也是同樣的誘人呀,真是令人羨慕。”
蕭茗不像其他人那般,任軟玉溫香在懷,也毫無所動。他眸光輕掃,落在了堂外,就見門邊湊過一個偷偷摸摸的小女子,正死死盯着自己懷中風情萬種的朱槿,眼裏怕是要噴出火來,她這般在意?難道……
朱槿嗔道:“爺你好歹給些反應嘛……”
蕭茗挑眉,近日收斂的煞氣勃然放出,“你想怎樣?”
朱槿吓得哪裏還敢動,僵硬地看向一旁的邵大富貴。
蘇袖很歡喜。
往來能伺候好喜怒無常的蕭茗,本來就是件難事兒。最要緊的是這十年來,想要勾引蕭茗的女人很多,但大凡這類有兩種結局:被他渾身的殺氣給吓得花容失色者有;有幸能看見他的真實相貌最後選擇放棄者有。
朱槿這種未見過大世面的,哪裏能經得住蕭茗這般吓唬,終于開始瑟瑟發抖,還強顏歡笑地說道:“爺您別吓人家啦。”
蕭茗勾起朱槿的下巴,看着這張妩媚至極的面容,忽然道:“邵義山?”
邵義山正逗弄着懷中的美人,哪裏想到蕭茗會喊他,趕忙應道:“義山在。”
“就不知,我那侍婢與這位仙府美人,誰更勝一籌?”
這問題難倒了邵義山,他吞了口水,與邵大富貴面面相觑。邵大富貴自然曉得,自己兒子剛才唐突的表現惹惱了這位地獄門難伺候的門主,但若是說蘇袖美,顯然會得罪了整個仙府;若要說朱槿美,又會令蕭茗不快。
邵義山擦了擦汗,斟酌了一下答:“自然是各有千秋不相伯仲。義山真心羨慕門主,連一小小侍婢都如此美貌,地獄門當真令人向往。”
心裏卻在唾罵那鬼地方,真是可憐了小美人居然做了侍女,看朱槿這樣就曉得平時是怎麽被折磨的。越想越可憐那楚楚可憐如弱柳扶風的美人,卻哪裏曉得她正笑眼彎彎地躲在門口看好戲。
朱槿暫時忘卻了恐懼,怯生生地問:“哪位美人?”
蕭茗剛要說話,卻看水運寒提着一個包裹匆匆忙忙掠過大堂,将那原本躲藏着看好戲的蘇袖給不聲不響地拎走,頓時沉了臉,“滾開。”
朱槿一愣。
蕭茗豁然起身,毫不憐惜地将其推開,朝着堂外走去。
這位仙府美人哪裏得過這種待遇,眼瞧着就要淚珠滾滾,立刻就有雙溫熱的手将其扶起,柔聲道:“美人莫慌,有我風子軒在,怎麽能讓你受委屈呢?”
朱槿擡眼一瞧,就看面若冠玉的風堂主淺笑低語,瞬間被奪去了心魂,顫顫地說:“吓死妾身了。”
從沒有人能如此待她,這還是第一個讓她在衆多仙府美人面前丢盡人的。她銀牙輕咬瞧向已然空無一人的堂外,緊緊捏着手中的絲帕,恨不能當。
正是近秋時節,蓬萊卻似乎沒有絲毫暮色蒼涼的秋色之感,反倒依舊如同春夏交際,柳色正濃,截霧橫煙,嬌拖鴨綠,依依一望。樹下的白衣男子手撫垂柳,間或從中露出那張溫潤如玉的笑顏,正凝望着不遠處緊閉着的那扇房門。
“原來你還是對她餘情未了。”蕭茗走到他身旁,淡然問。
水運寒不意外地轉頭笑道:“門主你果然來了。”
“什麽?”
“沒什麽。”水運寒嘆了口氣,暗暗搖頭,“何為餘情未了,原本就從未忘卻。”
“為何?”蕭茗的問話從來都簡明扼要,也讓水運寒曉得他其實是想問自己為什麽會喜歡蘇袖。
他深深地看了眼那依舊掩着的門扉,“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矣!”
“門主,你呢?”
蕭茗心中一震,狠狠地看向水運寒,只見他接着說道:“聽聞最近門主與她同寝同食,這個籌碼顯然是目下最要緊的,所以也不需要顧及運寒的心情。畢竟……她心中也只是将我做了大哥。”
原來他是問自己這件事兒,蕭茗的眸子一緊,不願意再談蘇袖的問題,“其他人都安排在哪裏了?”
水運寒微微一愣,旋即斂去笑容,“言涼探得,屆時正道盟議會之後,九天門的人會歇在連玉山,目下我們的人都隐在連玉山腳下了。就待雲連邀他們落單後,發起攻擊。”
“其他門派的所在地也一樣查探出來了?”
水運寒颔首,“是。”
至此,蕭茗才微微安心。這一場争鬥是他蟄伏數年後再度與雲連邀的交鋒。所以眼下地獄門精英盡出,妄圖借此番武林大會,将所有正道盟一網打盡。
挽一個低至脖頸的髻,上頭只簪了一根常年沒有離開過自己的玉簪,簡單樸素卻又不失淡雅。銅鏡內的眼底痣魅惑異常,蘇袖捂着臉狠命地揉了揉,顯然是非常不滿這張楚楚可憐的面相。
嘆了口氣,她轉身打開了門。旋即愣在原處,只見蕭茗與水運寒齊齊站在門外,似乎正在閑聊。好奇地探頭看了眼右側,方才門主不還懷抱美人享受豔福的嗎?眼瞧着他将所有美人都丢下,來與水運寒商議事情,還是教她十分快活。
蕭茗聽見啓門聲,轉頭瞧去。
白色與淡粉紅交雜的委地錦緞長裙,有長長的下擺和微立起的領口,衣袖稍寬大了些,以銀絲滾邊團出小小的雲紋圖案,腰間是原先那白色緞面的腰帶,緊緊地裹出蜂腰輕柔,盈盈可握。襯上那素雅的發飾,出塵脫俗,比那些個所謂的仙府美人香勝出百倍。
水運寒嘆了句,“這身衣裳果然十分合适,瞧見的時候就分外喜歡。不過怎麽不換上那藕色腰帶?”
蕭茗微微一挑眉,曉得她沒有棄去這條腰帶的緣故,全是因着那細針暗藏。
或者穿着端莊了些,蘇袖也收了那股子活蹦亂跳的沖動,眸光流轉,笑語嫣然,“方才門主你們在堂內的時候,袖兒便央水堂主去買了件能見人的衣裳,沒有私自逃跑或者外出呢。”
她低下頭做了個鬼臉,離得那麽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跑啊。
蕭茗也不理她,轉身與水運寒說:“時間不早,你是不是要先去了。”
水運寒微微一愣,顯然是有話想與蘇袖說。然則蕭茗卻擺出了一副你着緊走的态勢。夾在中間也感覺到那微妙情形的蘇袖,頓時想起自己還拜托了水運寒去長天坊賣小鈴铛的事情,不覺露出苦相,又哪裏敢多話。
水運寒輕咳了聲,“門主,還有些其他細節需要與你說一下。”
蕭茗睨了眼蘇袖,淡淡地道:“去備些小菜,我與水堂主房內說話。”
他順便回頭看看,只見堂內也是一片歡騰,顯然自己門下的幾位堂主也被仙府美人伺候得十分開心,暗嘆一聲擡腳上前,先進了房間。
早前還是個服服帖帖的侍婢的時候,總是性情柔順地待在一旁,蕭茗是不大在意她在一旁。自從她有了獨當一面的能耐的時候,很多門內事務,她就不再有機緣得窺了。
只是支走了她,她就能不曉得麽?蘇袖又再吐了吐舌頭,甩手朝着竈房行去。路過蕭茗與水運寒所處的房間時候,她刻意地施展出自己的“清心大法”,旋即便被一陣熱浪排開,這時候才知道厲害,抖着手一路小跑。
尋了個婢女問明東苑小廚房的去處,此刻大廚房一定都是在準備大堂宴會,哪裏會有自己插足的餘地,小廚房十分安靜,無人打擾。只是一應小菜有些不足,她思忖着是不是要去大廚房取些新鮮的蔬菜回來。
正迎出門,卻看邵義山正堵在門口,不覺蹙眉問:“邵小爺這是做什麽?”
方才這家夥在衆目睽睽之下就毫不掩飾那雙賊眼的窺看,如今單獨相處,放肆地在蘇袖周身上下打量着,口中戲谑道:“小美人,哥哥是特地抽空來尋你的。”
蘇袖壓下想要掀翻此人的心情,勉強笑了笑,“尋我做什麽?是門主有何吩咐需要邵小爺轉告嗎?”
她特意提了門主,便是想警告這個家夥。哪裏曉得邵義山壓根沒有心神去想蕭茗,瞧見她的笑容後更是渾身無力,故作風流地靠在門邊軟聲問:“小美人做一個侍婢多麽可惜,不若來我邵義山這方,第三房小妾的位置一定留給你,保你榮華富貴再無漂泊。”
見蘇袖面無表情地聽着,他又靠近了一些,“第一番見到小美人時候,只覺風塵仆仆十分辛勞,如此生活如何能養出小美人的風姿呢?我這等愛美之人見了也覺可惜。”
蘇袖額角抽搐,“我想邵小爺一定會錯意了。奴婢早已經是門主的人了,哪裏還能随意相許。”
“什麽!”邵義山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腦子裏浮現的是小美人楚楚可憐被暴徒肆虐的場面,這等好處居然讓那種不懂憐香惜玉的人得了便宜,他如何能忍。只是邵義山雖然色欲熏心,卻也不敢與地獄門作對,連忙湊近蘇袖耳旁說道:“既然已經懂得情事為何,想來一定深谙其中之好,讓哥哥教教你什麽叫做天上人間,今夜子時在房內等你,西苑東一院當中那間。”
說完後,他又故作潇灑地轉下下手中的折扇,抛了個你知我知的眼色,才施施然轉身而去。
待他走遠,便聽見一陣輕笑。
蘇袖分外苦惱地踹了下腳下柴火,“運寒大哥你好戲看夠了沒?”
水運寒從暗處走了出來,明顯笑得有些憋氣,“方才我見你良久不來,才與門主說出來尋你,哪裏曉得居然看見你被人調戲。”
“那怎麽沒見你英雄救美一番呀。”蘇袖沒好氣地坐在廊下。
水運寒坐在她旁邊,“現在的小袖兒哪裏還是我初認識的那個,明面上看着弱不禁風的,內裏主意多得很。”
“幸好這家夥沒有立時動手,否則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頓。”蘇袖恨恨地道,不過一路行來,見過秋夜卿,見過林惜苑,見過沈娘,也看過占輕绡,世間女子的美早已盡收眼底,以至于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
也不是沒有人觊觎過蘇袖,只是白錦這狠角色從來都會讓人立刻放棄了遐想,這還是她第一遭遇見這般事情,有些棘手。
畢竟邵義山是邵大富貴的兒子,而地獄門如今還是落于邵府做客,如果揭了邵義山的臉面,怕是讓蕭茗難辦。雖然地獄門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蘇袖卻了解眼下這是非之秋,并非在蓬萊大動幹戈的時候,所以不覺還是又埋怨的一遍,“方才你怎麽就不出來替我解圍呢?”
水運寒呆了一呆,苦笑着道:“你都說了你是門主的女人了,我又怎好出來澄清事實。”
蘇袖頓時緋紅了臉,恰如園中一株俏麗的紅茶花,她讷讷半晌也是沒有吐出半個字,忽然身後微動,她慌亂轉頭,卻看蕭茗的衣裳沒在眼底,已是入了轉角。
她看了眼水運寒,心中大亂,跺了跺腳就追了過去。
水運寒面上浮出苦笑。紅茶花瓣被風吹拂,落入園中小溪。
一聲嘆息。
蘇袖連番縱掠,總算是趕在蕭茗回到大堂裏與衆人敘話時候揪住了他的衣裳,低聲解釋,“我方才被邵小爺糾纏,所以無奈之餘亂說的。”
蕭茗半晌無言,忽然轉身勾住她的身子轉回了自己的廂房,将其抵在牆角,危險的氣焰瞬間溢滿房間,蘇袖即便是天大的膽子也有些害怕,她舉手發誓,“我絕對沒有勾引人!一直都本分得很。”
下巴被狠狠挑起,直直地看向對方,“沒有?那勾引我有何好處?”
勾引……你?
蘇袖張口結舌,哪裏想到只是想解釋一下,得來了這樣的結論,顯見蕭茗心情也是十分複雜,忽然又掀翻了她,叫她趴在自己腿上,一巴掌一巴掌狠狠地打了過去。
“門……門主!”
“早幾年的乖順模樣是裝的,那如今呢?你信不信我真将你撕碎了喂狼!”
蘇袖的心裏卻忽然明朗,腦中一遍遍地過着風子軒所謂“擾亂了門主的心湖”。她還來不及欣喜,就擔心蕭茗會快刀斬亂麻,連忙掙紮着撲到他的懷中,抱着他的脖子說:“不要,撕了我就再沒我這麽貼心的人了。”
“貼心?都是狼心。”
“是不是狼心,日月可鑒。”蘇袖将蕭茗的手輕輕覆在胸處,氣氛逐漸迷離,她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已然渾身輕顫。
對蕭茗的那顆心,恐怕只有蒼天可以明了,任她聰明一世,也算不過自己的這顆心。否則不會任自己在這裏,從不圖謀。只要回了他的身邊,就什麽花樣也不願意玩。幸好方才沒有來得及問水運寒長天坊的事情,否則就不會像這般好應對了。算了算了,再也不想了,在武林大會見到白錦前,還是着緊自己身上的劇毒吧。
不由自主地,一只手緊緊貼在蕭茗半張殘面具上,自己也靠了過去,低低地嘆了口氣,“何況武林大會後,若沒那顆雲連邀的解藥,什麽狼心貼心,再沒得想了。将死之人,哪裏還有其他想法。”
門也不能出,更不能離開蕭茗的身畔,他卻怕是連自己吞了顆毒藥的事情已經忘卻。蘇袖苦笑着想,在他心裏,蘇袖也不過是擾亂了一波平湖的水滴而已,僅僅泛起了漣漪,就再沒負隅頑抗的能耐。
蕭茗感覺到那柔軟的身子越貼越緊,森然道:“雲連邀想要你的命,也要過了我這關。”
蘇袖嘆了口氣,這鐵鑄的腦袋啊,教她如何是好。
良久,蕭茗忽然道:“你的膽子果然越來越大。”
蘇袖驚醒過來,瞬間跳離了蕭茗的懷中,“我……我去備菜。”
“不用了,回來。”蕭茗伸展開長臂長腿,任那偉岸的身子陷在身後的大靠椅上,示意了下,“過來。”
時光流轉,就好像在逍遙峰上的小屋內,陽光投進窗格,他靠在雕花椅上,同樣的動作同樣的霸道同樣的不講道理。
蘇袖卻不再是那怯弱的模樣,微微一笑,便投進蕭茗的懷裏。幾乎就在瞬間,便被唇齒相接的強硬給淹沒在其中。
誰在勾引誰?
與白錦相處的數月,原本都告誡自己,淡了,淡了。
這番回來,一場又一場讓她心迷神醉的行徑,又将她逼到無可逃避的地步。是她繳械投降,是她沉舟溺水。輸了,輸了。輸得徹底。
究竟是誰亂了誰的心呢。是她的美豔,是她的心甘,是她的乖順還是她的狡黠,是她的靈巧,是她的聰慧?
蕭茗也有些做不準,此刻,他承認,當聽見水運寒那句“你都說了你是門主的女人了,我又怎好出來澄清事實”的時候,有些欣喜若狂。也承認自己被挑起了多年來已入死地的心動。挑動得他一步一步加深攻勢,任狂浪風暴将彼此掩埋。只有此刻,再不想其他。
只是在他觸及到那細針暗藏的腰帶時候,他還是松開了手。望着懷中面目緋紅的蘇袖,那眸間若水情動不已,若他想要就這般修成正果,恐怕什麽也阻止不了他。若放在往年,她還只是身旁默默無聞的小侍婢,他會毫不猶豫。只是如今,他必須冷靜。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可。
合攏了敞開的衣襟,那一襲春光仍舊炫目。蕭茗這鐵木腦袋,也總算憶起二人間的孽緣,總是諸多牽連,從她做了自己侍婢後便萬分柔順,任取予奪,毫無野心,所以即便是蕭茗從水運寒處得來身世之謎,也故作不知。即便是以有心算無心,終于讓她露出本相。不得不說,這本相,也教蕭茗悸動得緊,不得不用“冥心大法”克制住體內熊熊燃起的火焰,低聲問:“那是你的初吻嗎?”
蘇袖赧然,垂下眼眸輕輕點了點頭。
本以為心若死水,那雙澄澈的眸子緩緩擡起時候,還是注入了一波靈泉。
“門主,堂宴已經準備好了,風堂主囑我來喚您一聲。”
蘇袖身子一震,輕輕掙開懷抱,整理着被逗弄得一片淩亂的衣裳。偷偷側目,蕭茗已然瞬間恢複平靜,冷然回答:“知道了。”
蘇袖紅着臉站在原地,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那今晚怎麽辦……那登徒子邵義山叫我去他房裏……”
“管他做甚?他會來我床上搶人嗎?”
蘇袖頓時捂着臉。蕭茗站起身來,蘇袖忙慌上前替他整理着儀容,待全部妥當後,他說道:“與我去堂宴吧。”
“咦?我只是個侍婢……哪有這個資格。”
的确沒有資格,但是蕭茗也不大願意讓她去一堆門人下人的地方,畢竟這女人一日風采勝過一日,又有那麽多鬼心眼,他不大放心。
“眼下風子軒他們身旁定有仙府來的女子們相伴,你就以我侍妾身份出席吧。”蕭茗沒有想那麽多,倒是蘇袖眼底微微一黯,雖然只是說說的侍妾而已,但到底也及不上他心裏的那個女人,到底也及不上。
她努力擯去衆多襲上的失落,暗忖自己倒也是野心不小,怎麽別處就沒那麽多想法呢。蕭茗在前,蘇袖在後,朝着大堂走去。
大堂內已是熱火朝天之勢,主席上留出座位正是要給蕭茗的,而分列下去的依舊是各堂堂主、邵府要人。每人身旁都伴着一兩名美人。當蘇袖跟着蕭茗進了大堂時候,她亦被那滿堂的喧嚣笑意感染,卻沒注意到坐在風子軒身旁的那朱槿以及另一席上的邵義山正牢牢地盯着她。
邵大富貴伸掌問:“蕭門主當真是忙碌啊,我們都酒過三巡你才姍姍來遲,得罰得罰!”
蘇袖暗暗回頭,卻看水運寒并不在其中,想來又是被蕭茗派去做什麽了。而風子軒見到她的時候明顯頗為意外,反倒是言涼極為坦然。
她着緊地坐在蕭茗旁邊,卻聽邵大富貴問道:“門主不要我們仙府美人,卻哪裏都要帶着這位大美人,想來也是蕭門主的心頭好吧?”
蘇袖雖然不喜歡這個人,但此番話倒是讓其有些竊喜,含笑替蕭茗倒上一杯酒。
蕭茗淡淡地回答:“蕭某的侍妾而已,服侍慣了,不習慣她人。”
風子軒一口酒噴到了朱槿身上,惹來女子不斷的埋怨,一貫鎮定的風子軒連忙撫着朱槿的玉手,驚魂未定地調笑着,“為嗅美人香,只能出此下策。”
他埋在朱槿懷中,深深地吸了一口,叫右手邊的女人竊笑不已,直說風堂主實在是調情聖手。朱槿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
邵義山聽見蕭茗那話,心情十分不爽,臉色也臭臭的。
蘇袖那裏管得了邵義山的心情,卻曉得風子軒一定更看不起自己了,不過她真的不介意,只要能與門主在一起,任它萬箭穿心亦是無所畏懼。
“蕭門主,這次地獄門是來參加武林大會的嗎?”邵大富貴總算從女人事兒上拔出,換了個話題。
“嗯。”蕭茗也不多言,反而是風子軒接續道:“我方此回自然是為了滄溟劍而來。”
“聽說鑄劍大師莫青霜的這把滄溟劍,惹來無數人的争奪啊。”
“我們志在必得。”蕭茗也只是冷冷地回答,讓蘇袖也十分好奇,為何他一定要在這把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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