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1)
鳳以林正與晏雪敘舊,而雲連邀坐在蘇袖身旁,不知在想些什麽。
蘇袖此刻心亂如麻,自然不會瞧到雲連邀的神态。感覺懷中的兩顆毒藥丸子,瞬間灼燙了自己的心。她生出了一種荒謬的感覺,誰說蕭茗不能有子嗣……誰說他不能!這種哭笑不得的心情,這種痛不欲生的感覺,這種欣喜若狂的憧憬,都只能深深掩埋在心裏,任它波瀾萬千,面上也平靜無波。
屋內的煙氣缭繞,仿佛一張白紗,遮住了僅隔一線的雲連邀。卻連那靜坐在原處紋絲不動的男子,也仿佛随着白煙漸漸消失。不知是否幻覺,她居然看見了那浩瀚千裏的幽海,已然結成千裏冰原,而自己就這麽在冰面上,踽踽獨行。
如履薄冰。剎那間,覆水沉舟。
蘇袖起了一身冷汗,豁然坐起,險些撞進雲連邀的懷中。看着她驚慌失措的模樣,雲連邀不得不說,本已絕了的那份念想,居然又擡起了小小的芽頭。
“我……我想見白錦。”蘇袖喃喃着。
雲連邀蹙眉,這時鳳以林站在雲連邀身後說:“為何?”
蘇袖明知道,鳳以林根本不會讓白錦活,如今面對自己,不過又是一場欺騙,所以恨意縱橫,竟連說話都有些咬牙切齒,“我必須看着她無恙。”
鳳以林沉默半晌,忽然對雲連邀道:“連邀你先出去下。”
蘇袖與雲連邀下意識的四目相對,那人身子忽然一震,慌忙起身以江湖禮數告退。
房內一時再度安靜了下去,床畔的孔雀托金沉香臺尚留着一縷明煙,和着爐火的紅豔,投下層層疊疊的暖意。
鳳以林依舊是那若春風般溫和的面相,只有雙眸中內斂的精華,不斷地告訴着蘇袖,此人的精明算計,當世無雙,而他亦是笑得十分溫柔,又含着幾分苦意,“公主你似乎又開始恨我了。”
蘇袖早已将他與心中的水運寒區分開來,涼涼的瞥了他一眼,才靜靜地道:“若非定要斬盡殺絕,也不會走到如斯地步。”
鳳以林緩緩搖頭,“并非斬盡殺絕,你看朕不是一直待你很好。”
蘇袖噙着絲冷笑,若非在晏雪的提醒下,知道他是何種人,怕自己又要險些迷失在他與雲連邀聯手罩下的溫情大網。
“聖上能待天下人好,這是聖上應做的事情。”蘇袖保持着平靜,“聖上要絕自己的情,也是聖上不得不面對的事情。往來帝王業,蘇袖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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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袖見鳳以林的眸間有一絲微光掠過,也不為所動,輕輕地說:“所以自從來了別苑,無聊至極,也會思考些事情。”
“什麽事情?”鳳以林的聲音明顯柔了下來。
“我的父皇到底是快樂還是不快樂?”蘇袖撐起身子,走下床去,移到窗紗旁邊,窗外依舊是白雪皚皚,紅梅綻放,幾個侍女在梅花旁收集着雪水用以泡茶,“作為一個帝王,他很失敗,但作為一個愛人和父親,他很成功。當年即便是走到天涯海角他都要帶着宜妃白晴,自己的諸多孩兒。”
她想起白錦所說的那個美麗的女子,眉宇之間始終有着化不開的愁緒,孤身站在城樓旁看着蒼茫大地,輕聲說着:白晴此生,只有一個皇上。
“人生在世,想體驗衆般好,總是不能。我的父皇,能有白晴這等紅顏生死相随,亦是無憾。”蘇袖因為想起了那個美麗的柔弱女子,連嘴角都軟了幾分,“最後我發現,純正的好人是不可以做皇帝的。”
鳳以林站到她旁邊,“公主居然是變着相的在罵朕是壞人。”
但是被這一番話說完,鳳以林即便是被罵了,也沒有動氣。就在那江南軟語之中,居然有些醉意,難得的話也多了幾句,“你父皇也并非沒有能耐。”
“為何如此說?”蘇袖第一次聽見別人對自己父皇的正面評價,居然來自于她的宿仇,明顯有些詫異。
“至少他臨走前用一個玄天八卦,就拖了朕二十多年。”鳳以林緩緩坐下,說他糊塗,似乎沒有那麽糊塗;但說他睿智,卻又不能完全歸功于他。當年若非有三謀士緊緊跟随,他那江山早就一塌糊塗。可惜啊……那三個退隐的家夥,朕如何都找不見,你瞧瞧看,那三謀士,朕怎麽就請不動他們出山呢?”
似乎是在說着自己有些不如元青的地方,也算是埋在鳳以林心中多年的事端,被輕輕一扯,扯到了蘇袖面前。
秦竹、蘇子、柴言三人,以秦竹為首,至今都令蘇袖捉摸不透他們究竟心在何處。被鳳以林刻意提起,更不曉得他所謂是否真心,有意無意間,她将這三個人撇到了一邊,正色道:“我要見白錦。”
鳳以林哪裏料得她又話歸原題,思忖片刻後忽然起身,步步緊逼的将蘇袖按在了牆邊。
面色大驚,蘇袖紅了臉,“你……”
鳳以林哪裏會給她反應的機會,狠狠地道:“公主既然知道朕不是好人,難道就認為朕會給你這個機會?”
蘇袖吓得閉上眼,但旋即腦子又清醒了過來。險些要被其吓死,幸好她一向擅長急中生智,立刻按住鳳以林的胸口,讓二人分出些許距離,“皇上不要忘記,蘇袖也是有所恃,才敢提出要求。”
鳳以林微微一愣,看着又恢複如常的蘇袖。
她笑靥如花,“皇上莫不是已經殺了我的惜香公子吧?”
鳳以林頗有深意地看了眼蘇袖,才松開了她那柔軟的細腰,站在原地負手思忖良久,才緩緩道:“好,朕答應你。”
蘇袖幾乎想立刻坐在地上,哀號自己總算是逃過一劫。然則她哪裏敢這般,只是立刻轉身扶住窗欄,将湧上喉間的嘔吐感生生壓了下去。
她決計不敢讓這些人知道自己懷孕了的事情。即便如此,她還是隐隐有不祥的感覺,十分不安。側目看向窗外,不知何時雲連邀那身青衫已然立于院中,與那些盛放的紅梅,相互照應。
不得不說,即便是窺得半邊風情,亦是如此美景。
好在她并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情,卻不曉得,自己這屋內風景,又被看去了多少。
因有鳳以林的同意,蘇袖終于能踏入那緊緊鎖着的囚牢當中。
她曾經懷疑過,那個被綁在柱子上奄奄一息的人根本不是白錦,只是鳳以林與雲連邀讓自己區服的一個手段,所以遲遲不肯讓她當面一看。
但是随着腳步愈近,她始終是信了,那人的手段的确太過厲害。
因為……那身白衣,那雙眼眸,随着自己的到來漸漸有了動作。
白錦緩緩擡起頭,用了自己所用殘存的力氣,展顏一笑,“袖兒……”
真的是她……真個是她。
蘇袖顫抖了下,卻長舒了口氣,撫着對方的面龐,垂淚道:“是我害了你。”
若沒有當初自己賞劍會孤身上陣,就沒有白錦的當面對敵,若沒有白錦當時硬着頭皮出馬,便不會讓雲連邀加以懷疑和利用。
若沒有自己……
雲連邀站在牢外,對外面的士兵打了個招呼,這便有人進來替白錦松了綁。
她身子一滑,就落到了蘇袖的懷中。
蘇袖抹着眼淚,越發止不住。她明明告訴過自己,就算是再難過也不能在白錦面前哭,可是看見曾經意氣風發的她、曾經江湖顯赫的她,弄到如今地步,反倒是罪魁禍首的自己,活的安安康康。一想到此,就哭的掉珠串子,怎麽都止不住。
白錦哪怕是周身是傷,也不改其風流本色,用力地擡手,将蘇袖臉上的眼淚抹去,輕聲道:“別哭,我心疼。咳。”
她輕咳一聲就咳出一串血珠,落在灰白的衣服上,觸目驚心。
蘇袖抓着她的手,讓她靠在自己懷中,一時反倒不知如何說,只能憋紅了臉望着遠方,目中透着仇恨的顏色。可是只有白錦明白,如果不是有那幾個宮裏的男人護着她,十個蘇袖都死了,哪裏還能穿着如此榮華富貴的坐在這裏。
見蘇袖一臉欲哭不哭的表情,白錦深吸了口氣,将周身的疼痛盡力忘卻,“若沒有你,白錦自己一個人行事,将來死得一定會更慘。”
誅九族,淩遲處死,都極有可能。若能死個痛快,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兒。
“白錦此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白錦眸中漸漸也有些濕潤,“就是……”
她話至此,就說不下去了。
蘇袖明白,她是想起了墨昔塵,那個忠心耿耿地跟在身邊的男人。如是白錦死了,墨昔塵還能不能活?白錦為自己鋪就了這條路并且一直鞭笞着她在走,到如今,這以卵擊石的行為,終于得見結局。
強力坐起,讓自己能與蘇袖平視,她苦笑着說:“你墨師傅還不知道。”
但是一定瞞不住太久,白錦卻務必要保護他,不能讓他也和自己一般遭罪。白錦便是寧肯自己受千般苦,都不願自己的人痛一分。
她低聲湊到蘇袖耳邊說:“若你墨師傅執意報仇,就将他打暈,綁上一年半載。”
“不會的。”蘇袖痛哭出聲,“你懂的,若是蕭茗死了,我也不會獨自活着。墨師傅,怎麽可能讓你一個人下去。”
“傻瓜……”白錦見勸阻無效,不得不嘆了口氣,眼光瞥到雲連邀身上,再游移到蘇袖身上,然後輕笑了聲。
“我再沒什麽可以交代的了。後面的事情,我相信蕭茗能做到。”白錦目光恢複了往日神采,脖頸上的那抹花藤文身,沾滿了污血,卻如何減不去惜香公子的風采。
惜香公子最愛潔,即便是此刻,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依舊是讓人不能直視的光潔如玉。
她從腰際扯出一塊雕着“白”字花紋的玉佩,擱在蘇袖手中,十指交握,她誠懇地道:“幫我告訴昔塵,白錦此生,一直不肯替他生一個孩子,是這輩子欠他的,下一輩子便做回個女人,由他的心願。”
蘇袖默默流淚,點着頭,掌內出現了一粒黑色藥丸,在取過玉佩的時候被白錦接過。
白錦忽然笑得十分快意,她大聲對着雲連邀說:“雲連邀!依着江湖規矩,你用十多人圍攻白某,本就不太地道。有沒有膽就在袖兒面前,與我一戰方休?”
雲連邀目射寒光,看向伏在蘇袖懷中的白錦。
沒想到白錦會要演此一出戲,就連蘇袖也愣住了。
只是白錦一世聰明,即便是這一句話,都不會那般簡單。
雲連邀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掌心才滑出那柄随身折扇,“即便是你如今這狀态,在下也是勝之不武。”
白錦拍了拍蘇袖的臉,長身而起,身子微微晃了晃,幾乎走一步就牽動全身的傷處,痛得鑽心勾腸,她扶着牆走到鐵門旁。
“不怕。白錦只是一直不能與江湖盛名的九天門門主單打獨鬥而感覺十分遺憾,此生即将末路,若是能解此心願,泉下亦能瞑目。”
雲連邀呵呵一笑,頗有深意地看向白錦,見其也只是面帶笑容,絲毫不讓。
“很好。雲連邀錯當你是女子不忍動手,實在是侮辱了惜香公子,請。”
一旁守衛連忙拱手,“大人,這不太妥當。”
雲連邀擺手,“有何事兒,我會與皇上交代,放她出來吧。”
白錦閉了會眼,再緩緩睜開,精光滑過,再不是原先的頹然氣态,她走出牢門,和藹地朝守衛借來一柄長劍。
蘇袖踏出門,看着眼前的兩人。
幽暗的走道上所有的氣息都仿佛靜止了下來,獨有這兩人,青衫白衣,随風翩漣,一扇一劍,仿佛照亮了這個陰霾的地方。
劍尖微顫。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蝴蝶,不可思議的地停在了劍尖之上。
白錦微微一笑。
——原來你也來送行。
幾乎是在瞬間,長劍挽着劍花,輕靈地朝着對面的雲連邀攻去,仿佛揉碎了光陰,生死一線。
那雲虛門的老頭兒站在廣場上,一柄劍舞得虎虎生威,笑着說:“乖徒兒,看為師這柄劍舞得如何?”
白錦鼓着掌笑道:“劍意淩然,無我無劍,除劍之外,再無他人。”
老頭兒沈遙捋着胡須滿意的笑,“我徒兒果然聰明絕頂,一眼就看穿了此劍招的絕妙之處。”
他忽然板住臉,“只是你永遠都無法達到此等劍意。”
白錦挑眉,顯然是十分意外師傅有此疑問。
沈遙一劍,在白錦毫無意料下,指到了她的喉間,“你可知曉,心有雜念,便永無止境。要有無上劍意,就需無我無他。”
白錦出了一身冷汗,雙眸緊緊凝視着劍尖上翩然的蝴蝶,方才它活在劍上,以為下一刻就死在劍上,誰料得哪怕是殺招頓起,這蝴蝶也俏生生地立于劍尖之上,緊接着便展開美豔的雙翅,緩緩離去。
白錦此生,仇恨心重。恐怕在劍道上,無法再有進展。
不僅如此,情深義重,亦是阻礙。
劍光劃過長空。
雲連邀只感覺到面前明明有無數劍影,卻知曉,最致命的那一劍,即将來到,可偏偏他有很多可以破解此招的方法,但盡都選擇放棄。
武功到達雲連邀的境界,哪怕是一招,就可以立刻判斷出高下。
比如方才白錦要求再打一場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因為不管是對方執意自殺還是想借他的手将蘇袖的仇恨盡數轉嫁于他,都有強大的自信,能讓眼前這垂死掙紮的惜香公子功虧一篑。
但是,白錦的這一招,明顯已然進入到劍意的最高境界:無我無他。
而正是這一招,置生死于身外,卻又是同歸于盡的打法,讓雲連邀有些窒礙,他自然不可能與白錦一起死,卻又不可能立刻擋住此劍。
蘇袖呆呆地站在原處。
她沒有出手阻止,因為這是白錦最後一次的努力,即便是死,亦要死得慷慨大方。
眼淚成行,止也止不住的向下掉落。
她與白錦,初初相識,誤打誤撞,卻與那時結下深厚的感情。即便是天下人都會背叛都會離開她蘇袖,她也相信白錦不會。
因為白錦,有着比她還要深刻的執念。這執念使得白錦一日比一日努力,一日比一日強大。
就是一招,不過一瞬,卻勝負已分。
白錦的劍紮在了雲連邀的肩頭,而雲連邀的扇子卡在了白錦的脖頸間,劃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不足以致死,卻傷上加傷。
原來是在這同歸于盡的最後一刻,雲連邀卻是狠狠地掃向劍尖的蝴蝶,使得它倉皇起飛,于瞬間擋住了白錦的雙眸,使得那一劍偏了準頭。
白錦咳了下,口中滑下一絲黑血,帶着得意的笑,緩緩倒在地上。
“白錦!”蘇袖喉頭一甜,鮮血也噴出了口。
她的白錦,終于死了。
這世上,再也沒有共同進退、情同手足、相濡以沫的姐妹。
雲連邀面色蒼白地看着狠狠穿過肩頭的劍,好狠的人,即便是選擇死路,也要找他陪葬,險些他就着了道。
将那柄劍拔下,擲在地上。
“大人,她死了!”守衛上前,探了探白錦的鼻息,大聲道。
蘇袖怆然走上前,将白錦緊緊摟在懷中,聽見這消息後,身子微晃,顯然是當現實到來的時候,依舊肝腸寸斷。
雲連邀捂着肩頭走上前,冷冷地道:“送蘇姑娘回別苑,惜香公子的後事我來處理。”
“等下。”
一個頗為陰森的人聲,幽然從後傳來,就像是地獄的厲鬼,冷得徹底。蘇袖下意識轉頭,只見一個着紅衣的男子靠在牆邊。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妖豔至極,卻也危險至極的感覺。她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此人是誰,但已經來不及了。
對方很輕松地将白錦從蘇袖懷中搶了過來,雲連邀因為受傷,下手沒有他快。
“司南鳳!你要做什麽!”
司南鳳冷笑一下,“自然是查驗生死。這等事情,怎麽能單憑對方是否沒了呼吸就可斷定呢?”
司南鳳,對,正是那個子母蠱的擁有者,雖然姍姍來遲,行事卻幹淨利落細致狠毒,待察看完畢,就像丢破爛一樣,将白錦的身體扔在地上。
冷然看向蘇袖,“還真是死了。”
蘇袖的心痛得沒了知覺,想要上前護着白錦身體的時候,卻驟然聞見一股難以言喻的氣體,便昏迷了過去。
從司南鳳出現,到蘇袖被迷倒,不過片刻,若非白錦臨死一擊,讓雲連邀受了重傷,他更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司南鳳為所欲為。
而當司南鳳抱起蘇袖朝着外面走去的時候,雲連邀終于起身,冷冷地攔住他,問:“你去哪裏?”
“雲門主辦事不利,自然是由我接替,替皇上解憂了。”司南鳳妩媚一笑,毫不介意地朝前走,“我看,你還是盡快收拾白錦的屍體,想好措辭,別讓在下找到把柄将你一軍哦。”
雲連邀面色黯淡下來,看着蘇袖與司南鳳漸漸遠去。
蘇袖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覺到身上很冷。
幽海冰原,覆水沉舟。她還在沉沉浮浮,忽然渾身浴血的白錦出現在面前,凄然一笑,就像來自地底的豔鬼,一聲一聲地喚着她的名字。
蘇袖卻在那最後一聲刺耳的聲音中,豁然驚醒。睜開眼,卻發現這裏再非別苑,而是個黑暗幽深的環境,與白錦所在的囚牢十分相似。
回憶起來,才記得是司南鳳将她迷倒帶走,難道他居然不尊聖意,将她鎖在了這裏?
蘇袖眼皮連跳幾下,方念起白錦已經離自己而去,從那一刻諸事都不能預料,司南鳳的回歸顯然是奪了雲連邀手中掌握之事,而此人一看便野心極大,否則也不會将晏雪驅逐于朝廷之外。
她頹然地坐在地上,看着四周空擋的黑暗。在這裏,仿佛連雙眼都盲了一般,什麽都感知不到。一想起白錦渾身浴血的樣子,她便有一種號啕大哭的感覺,可是眼淚怎麽都流不出來,反倒盡數堵在喉間,愈加難受。
白錦。
舉世風華無雙,凡塵能有幾人。
即便瞬間凋謝,也曾努力綻放。
雖然她是自找死路,但是逼死她的人,卻依舊是鳳以林。如果不是鳳以林一定不會放過她,白錦根本不會一意求死。
只是眼下她也自身難保。司南鳳,蘇袖有些害怕此人,不知為何。總感覺司南鳳亦會将她弄到生不如死才肯罷休。而她只是一眼,便能看見隐藏在他眸內的恨意。
自己因為什麽讓其如此痛恨。
或者是前朝父皇的孽債,否則任蘇袖想破頭也不知道自己何處惹過此人。
正因為如此,她只能将所有的傷心藏了回去,抹幹淨臉上多餘的眼淚,摸索到懷中暗藏的那顆毒藥,心中微安,至少司南鳳沒有施行搜身這種下三濫手段。
她勉力起身,試着運轉了下內力,結果一絲氣力都提不起來。環顧四周,也僅僅能感覺到這不過是個密閉的小房間,除了沒有刑具,也算是個安全的環境。
只是不知道這等安全會延續多久。
就在她默默尋路的時候,耳聽一聲“吱呀”門響,站進來一人,逆光的燭火下,流瀉着紅色的妖嬈。
司南鳳!
單只看見這紅色,便讓她驚得站在原地,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直直蹿向後背。這是一種天生的排斥與害怕,自那人持着一盞燭燈走進開始,恍若條綴滿花紋的毒蛇,爬進了房間。
蘇袖倉皇地後退兩步。
司南鳳将燭盞放在了地上,暗暗的火苗搖曳着,照出了地面上的暗紋,就與那司南鳳的步伐一般,好似有無數條蛇,隐隐地爬在四周。
蘇袖安慰自己,方才定是錯覺。
司南鳳一直抿唇不語,在燭火的映襯下,那張妖豔的臉也變得詭異起來。或者說,原本此人的氣質就詭異異常,而他的面相,稱不上好看,卻又十分耐看。尤其是那雙眼睛,比雲連邀光霁如月的清亮眸子,勾魂得多。
他只是低低一笑,“這位公主,怕是被人寵壞了吧?”
他的聲音,亦是帶着絲絲陰寒之氣,令人不寒而栗。
蘇袖明白,他定是在說雲連邀,雖然此人待自己時冷時熱,但本質上,卻還是保護得挺好,至少讓皇帝也沒有生出傷害自己的意思。
她知道,此人不會憐惜自己,更不可能照顧自己,當初所謂的手段,在此人眼裏,估計更是低能得可笑。
然則她也不能做省油的燈,哪怕是一時半刻,也要撐上一撐,所以她微笑着擡頭,“蘇袖自八歲落水被救,十三歲開始就一直服侍別人,何德何能尚可被寵?”
司南鳳挑眉,“喔?公主的情況其實我十分了解。只是沒想到,你便是公主而已。”
蘇袖狐疑地看向對方。因為這一句話,總覺着有幾分奇特,并非因為對方說十分了解,而是那句“沒想到”。
他可能認識自己?只是地獄門中除了水運寒是由雲連邀扮的,難道還有其他人,也是來自朝廷這方?
眼皮又是輕微一跳,蘇袖知道有一個答案在呼之欲出。
“你才是木長雪!”
只有這個原本應是門主,卻因為蕭茗的意外出現,錯手輸給了蕭茗,慘然離開地獄門,自此後消失不見的木堂堂主木長雪,才能這般。因為只有他會與當時的水運寒裏應外合,攪亂地獄門。當然,也只有這個原因,才會讓這個人對她産生諸多仇恨。
司南鳳涼涼地回答:“我原本也就不叫木長雪,更從來沒做過木長雪。別與我提這個名字。”
蘇袖頓時知曉,自己終于要倒黴了,而且會倒大黴!
“你想如何?”這時的自己,周身已經被那陣迷煙弄得毫無力氣,恐怕除了一顆毒藥可以了結自己,就是被對方了結兩條路可以走。
司南鳳露出個非常妖冶的笑容,輕輕伸出手指,只那麽一點,就讓蘇袖渾身不能動彈,而她聽着地上窸窣的聲音越來越近,便曉得方才根本不是錯覺,聽着那人的紅唇之中吐出的森嚴話語,頓時冷到極點。
“當年他逼我離去的時候,可曾想過,今日我會将他的妻兒全部弄死?”
蘇袖這才想起,司南鳳是當朝第一醫師,是一個毒醫。自己懷沒懷上孩子的事情,怎麽能夠瞞得住他。但是他居然一語斷定此人是蕭茗,才是最可怕的。哪怕是雲連邀或許都在懷疑,蕭茗能否有子嗣,可是司南鳳卻毫不猶豫地說出此話,讓她脊梁骨都跟着冒出了寒氣。
見蘇袖那張楚楚可憐的面上,盡是張皇,顯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司南鳳微笑,“你可曉得,我根本不需自己弄死你。自從我與皇上說了,你已有身孕,就連皇上都不會保你。”
蘇袖明白,若是自己懷的是他人的孩子,鳳以林根本不會再與自己周旋,因為她連一丁點利用價值都沒有了,還會埋下後世隐患。作為鳳以林,他自會計較得失,一個蘇袖與一個會帶來麻煩的大元子嗣,他不會再對她起半點憐憫心。
“在下從來不需要使用什麽手段,只要告訴真相便可以對吧?更別說你懷上蕭茗的孩子,還指望雲連邀來護着你是吧?”司南鳳的聲音依舊很柔和,好似二人從來沒有仇恨一般。
但事實上,自從蘇袖與蕭茗有了關聯後,她就必須承受這等後果。
凄苦一笑,蘇袖嘆了口氣,“你贏了。”
光明磊落,毫無算計。司南鳳只需要點明,皇上你不用再動恻隐心,更不要妄圖将這女子收入後宮,因為她已經懷上了別人的孩子。
鳳以林本就對蘇袖無愛,當然不可能替別人養孩子。所以盛怒之下,更不會管雲連邀的想法,索性交給司南鳳處置。
司南鳳撿起油燈,輕輕柔柔地道:“公主就在原處別動,我這些毒蛇小蟲最喜歡咬愛動彈的人,勞煩公主在這裏待上幾日,這問斬一事總歸還是需要皇上批複,若是蕭茗肯來救自己的妻兒,自是最好。對嗎?”
蘇袖瞬間生出了自投羅網的心情。
原先她接近鳳以林想要刺殺鳳以林,當真是非常荒謬的想法。
現在不但白錦沒保住,自己保不住,肚子裏的孩子保不住,甚至有可能連蕭茗都要跟着自己陣亡。
那雙鬼魅一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即便是她硬做堅強,也逐漸蒼白了臉。只要司南鳳以木長雪的身份出現在地獄門,或者是雲連邀以水運寒的身份重生,告訴蕭茗自己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再宣布處斬時日,蕭茗定會出現。
蘇袖果斷地捂住心口,必須保住這最後一顆毒藥。這雖然是她的催命丹,卻是蕭茗的保命符。
司南鳳陰陰一笑,持着油燈走了出去。
整個房間恢複了黑暗,除了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在繼續游走,蘇袖倒豎着汗毛,分外緊張的滑坐下來。
白錦離去的悲傷,她是根本來不及體味,就被這接下來的沖擊,打到了地獄深處。
将臉深深地埋在腿間,她終于明白了白錦的心情,臨死之前,無法能與愛人見最後一面,原來是這等絕望。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周折,累,她的确很累了。雖然明知道蕭茗墨昔塵等人在外,亦是不好過,但她真的很想能與喜歡的人共進退,而不是眼下這等孤軍奮戰。蘇袖承認自己,的确沒有那等與這些從宮廷鬥争中出類拔萃的人相抗衡的能耐,如今陷入無法回天的境地,才真真了解到自己當初的堅決,是多麽的天真。
死不死,她毫不介懷。畢竟人生在世,與天長地久相比,活一回、死一回,也不過煙花一場。
她其實多麽希望,能保住自己肚子裏的孩子。然而最大的悲哀卻是,這孩子的生命還未開始,或許就要結束。
眼淚一滴滴地滑落下來,為了白錦,為了生無所往。
靠在牆上昏睡了一日一夜,或許蘇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沒有人來管她,就像一個徹底被人遺忘了的東西,擱在這個密閉的房中。卻時而會有不知名的東西從身邊游過,所幸她身上那迷煙的味道,使得司南鳳所謂的毒蛇小蟲并未靠近,而是倏然來去,已然足夠驚吓。
門緩緩打開,或者是司南鳳。她連擡起眼皮的力氣也沒有,甚至都不願意去看那門縫中掠過的嫣紅。蘇袖握緊了手中的毒藥,決心效仿白錦,即便是自己死,也要拖一個下水。到時候她意外身亡,便是這司南鳳妄自下手。
而當那腳步聲愈來愈近,蘇袖将那藥丸正要塞入口中,卻聽見沉沉的一聲,“袖兒,你在哪裏?”
是……雲連邀……
一時之間她竟然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麽,呆呆地擡起頭,看着黑暗之中那一分光明。
這一番,難道竟然是雲連邀奉命帶自己去法場?蘇袖大驚之下,豁然将藥又塞回了懷中,她知道自己做不到恨之入骨,所以不想在此刻害他。如果是司南鳳來,她會立刻吞下毒藥一屍兩命,讓司南鳳百口莫辯。
雖然她與雲連邀立場不同,也被千般算計,但對方始終在對待自己這裏,保留了一條底線。
因為她的一個輕微動作,讓雲連邀感覺到她的位置,箭步而上,扇影掠過,數聲血光飛起,已然是斬去她周身的毒物,自己則沖了過來,一把抓住了蘇袖的手。
“你與我來。”
蘇袖微微一愣,哪裏有走路的氣力,整個人就軟癱了下去。
雲連邀蹙眉,咬了咬牙,俯身抱起對方,在她的一聲輕呼中,離開了這監禁小房。
外面是一條陰森的走道,即便如此,蘇袖還是能看見對方,他始終沒有低頭,她也始終沒敢擡頭,心中怦怦直跳。
前方忽然傳來幾個人說話的聲音,雲連邀沒有說話,迎了上去。
“哦?原來是雲大人,這次是來提人的?”
雲連邀淡淡一笑,“對,司大人正在宮中與聖上議事兒,分不開身,我來代他提人。”
“啧啧,這美人恐怕是再也不能回來了,太可惜了。早知道還不如與司大人要了快活幾天,哈哈哈哈!”
雲連邀不動聲色,浮唇一笑,也不與這些人置氣,“你們最好真的敢當着司南鳳大人的面說這幾句話。”
再不理這些人,帶着蘇袖離開了陰暗的地道。
他們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忽然呸了一聲,“得意什麽,不過也就是皇上面前的一條狗。”
一柄白扇畫着漂亮的弧線直直地卷入地道,貼着方才那人的脖頸險險滑過,才再度消失,驚出這些人渾身的汗,不敢多發一言。
蘇袖被擱在一輛罩着白布的車上,有些像靈車,與白雪地融為一體,待她上車之後,戴着鬥笠垂頭驅車的人一振馬鞭,白車緩緩前行。
雲連邀顯然還沒有放開她的意思,她伸手推卻,卻又軟軟地搭在雲連邀的胸口,羞憤難當地垂下眼去。
對方一聲長嘆,“我終是沒料到,居然在這上頭輸給了蕭茗。”
蘇袖渾身輕顫。
“當年水運寒要娶你,你說你心有所屬,我以為是白錦,當白錦是女子這事昭彰之後,我才意識到,你所謂的心有所屬,居然是蕭茗。”見她不說話,雲連邀自顧自地說着。
蘇袖低低地說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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