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1)
蘇袖坐在暖爐旁邊,抱着一盤桂花酥,吭哧吭哧地塞入口中。
眼瞧着再有幾日就要與墨昔塵會面,她有些小緊張。不出十日是年關,青陽鎮裏更是年味十足,就連遠在郊外的小宅院,也被這等氣氛感染。
早在兩日前,紅兒青兒就在門上貼了一副對聯,又挂了數十個燈籠,檐下一排,甚是喜慶。蘇袖乘着蕭茗外出辦事之時,又去見了趟沈娘,給她送了些保暖的衣裳以及好吃的點心,順便說了說最近腹中的動靜,才又回了小宅之中。
就楊眉兒連續幾日的觀察,也發覺蕭茗待蘇袖倒真是實心實意,吃穿用度,沒有不準備妥當的,更是從決定在這裏居住後,連逍遙峰上,都甚少回去,讓風子軒來回傳達些門主意思。
如此看來,她倒是微微安心。
真是今日來了個不速之客,在男人們都不在的時候,登門造訪。
青兒叩開蘇袖的門,朝裏大聲喊了句:“夫人,有客到。”
蘇袖一聽此話,便大概曉得會是誰,心倏地一沉,連面色都不佳了起來。
紅兒青兒時常與她聊天,都對緋夕煙印象不太好。可能關乎一年前傾煙樓前的變故,讓他們對這個女子始終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的狀态十分不滿。
“不論如何,至少回到山上,不要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又趾高氣揚地做起聖主命令他人。當真是從小就被嬌慣,無法無天的性子。”
“門主不管她,是敬緋南樓門主的辛苦,并非一直能忍受得住。真不明白門主到底怎麽想的。”
蘇袖每回聽見紅兒青兒打抱不平的話,也只能軟言安慰兩句。
其實她們都是為自己好,但是她何嘗不明白這些道理,蕭茗要從孝道,更不願碰觸這經年往事之中的傷疤,緋夕煙即便是再不好,也曾經是他心愛的人。
就與江湖之中明明那麽多人都覺着蕭茗不好,她也覺着是唯一的心頭好。愛與不愛,與他人無關,只有自己曉得其中的酸甜苦辣,有時在外人看來的苦,卻是自己心頭的甜。
這便是愛情,永恒不變的真理。
她從不奢望蕭茗能徹底忘記緋夕煙,自然也不會去在此事上糾結太久,如今的狀态她已然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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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料得,緋夕煙還是如此嬌蠻無禮,不懂得進退有度,居然就這麽尋上門來,擾亂一池靜水。
蘇袖緩緩起身,由紅兒攙扶着,開了門迎向小院。
她依舊是紅衣款款,明媚無雙。老樹枯枝,映襯得愈加豔光四射。
她見蘇袖挺着肚子,同樣的面色不善,顯然她與蘇袖一路交鋒以來,便幾乎沒有贏過,失着全是因為雲連邀的介入以至于心神失守,至最後滿盤皆輸。
“想不到是緋夕煙姑娘到此,有何事兒?”蘇袖盡量噙着比較溫和的笑容迎客,雖然對方完全沒有這等心情來應付自己,劈頭蓋臉就沖了過來,依舊是那麽橫沖直撞,那麽率真可笑。
“你居然還有臉回來?”
蘇袖更覺好笑,這句話無數人憋在心中,可能早就想問她了。此等大小姐脾氣無處不用,當真以為無人教訓她。
她也收了笑容,冷下臉來,“為何不可?在我之前,你可曾與門主定過婚約?又可曾在一起過?若有,自是我沒臉;若無,本應是你沒臉。”
“你!”緋夕煙哪裏曉得見蘇袖一次,改變愈大,上一回說的自己面色青紅交加,這一回便又讓自己無地自容。
蘇袖輕輕嘆了口氣,“不知道聖主子你是否反思過自己的行止,活到這般大,還如此随性而欲,不為他人着想,也不考慮他人心情,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必須順着你來,有些時候過于自我,反而顯得有些愚蠢。”
她毫不留情地說着,也希望這一番能點醒這個行止無端的女子。天真二字好聽些是興之所至随心而行,不好聽則真是愚蠢至極。
果然緋夕煙再次變了臉色,氣得七竅生煙,顯然是意識到此刻自己無所憑依,哪裏曉得蘇袖卻一步步朝着她走來。
緋夕煙戒備地看着她,只見那面相柔和的女子只是輕聲道了一句:“我想與你私下聊聊,你可願意?”
她毫不猶豫地返身朝屋內走去,似乎不擔心緋夕煙不會跟上。
對蘇袖而言,緋夕煙來不來是她的事情,若是她懷恨在心,真要使什麽非常手段,亦是無奈。只是希望自己的那一句話,能喝醒這個猶在自己夢中的女子。
凡塵之間,多少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緋夕煙便是最清明的例子。
紅兒和青兒什麽話也沒有,跟着蘇袖便走。這二人從逍遙峰上,又在這裏,體味些許,至少自己心裏知道該向着誰。
緋夕煙怒氣沖沖的就迎了上去,心裏想的是誰怕誰。
恰一進屋,撲面來的暖意,讓緋夕煙心中漸漸地有了些酸楚。不論當初是否算計過蕭茗,這種又愛又恨、愛恨交加的感覺,也只有自己品味得出來,還有這其中的失落。
蘇袖讓紅兒去倒杯茶,又教青兒出門與将外出采買新年爆竹的楊眉兒攔住,以免其看見緋夕煙,口不擇言。
待熱茶送進緋夕煙手中後,紅兒很是懂事地合上了門。在她看來,蘇袖很有主母的風範,所令所想,從來都教人心服口服的。
緋夕煙抱着熱茶發呆,可能是沒想到會是眼下局面。
蘇袖柔聲道:“我并非是不明理的人,當初在晏雪山我選擇離開,實則的确是要離開。”
緋夕煙哼了聲,顯然是因為她的再度回來,總是不滿。
蘇袖自然也不喜歡緋夕煙,但她不會給自己樹敵找麻煩,更喜歡用別的方式解決情敵問題,“我只想問聖主一句,若是門主死了,你會獨活在這世間嗎?”
緋夕煙微微一愣,不明白她為何會如此說,“沒由來的事情,要我如何回答?”
蘇袖蹙眉,倒是釋然一笑,“好吧,我就将話說的長一些。可能在你眼裏,我只是個地獄門的小侍女,如今搭上了高枝做鳳凰,卻只是被藏在此處不敢外露而已是嗎?”
緋夕煙沉默了下來,沒料得她原先準備好的諷刺,全數被她自己說了出來,而她志得意滿,似乎并不在意。
“其實有些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簡單。”蘇袖頓了頓,“聖主看到的表面光鮮,其實早已不在。自蓬萊城九天門與地獄門的暗戰,以地獄門元氣大傷告終,這件事兒,你自己也是親眼見證。”
緋夕煙面色一紅,很是不滿地嘟囔着:“我只是想和蕭茗作對,沒想到雲連邀會……”
她也想起了雲連邀那個令她糾結不已的男子,當初若非受他蠱惑,她又怎麽會與蕭茗至今日這地步,等到發現再也不是原來模樣的時候,早已悔之已晚。
“如今正是我們生死存亡的當口,你自己應該很清楚宮廷蠱醫司南鳳便是木長雪,九天門不會放過我們、朝廷也不會。所以我選擇回來,必須與蕭茗共生死,他活一天我就活一天,他若是走了,我便追随而去。”
緋夕煙瞠目結舌地看着斬釘截鐵的蘇袖,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輸得幹幹淨淨徹徹底底,不僅僅是從行動上,單是這等堅決,亦是遠遠不敵。
蘇袖堆起笑容,“只有這樣,才能安然在此,毫無別的想法,如果聖主你能有與門主同生共死的念頭,并且能夠坦然面對接下來的重重困難,亦是無礙。”
緋夕煙忽然感覺眼前有一道聖光籠在其身,讓自己愈加羞愧,只因為她能做到的,可自己做不到。
她讷讷地道:“現今形勢很危險嗎?”
蘇袖啜了口茶,微微一笑,“箭在弦上,極其緊張。或者明日,朝廷查到我們在哪兒,一網打盡也說不定。”
緋夕煙不滿地道:“為何此事兒你會知道?我在逍遙峰上卻完全不知?”
蘇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難道聖主不知,何謂枕邊風?何謂床上事兒?”
緋夕煙頓時面紅耳赤,“你,你怎能如此!”
蘇袖無所謂地輕輕聳肩,嘆氣道:“我說的只是實在話,若聖主不想聽,也大可不必理會。重點是前面那些,你可曾都聽明白,我并非危言聳聽,而是事實如此。”
門吱呀一開,一雙墨色的眸子從這方移到那方,似乎從沒想到這兩個女人會對面坐下,侃侃而談。
蘇袖頗為哀怨地瞥了他一眼,自然是責怪他毫無聲息的出現。
緋夕煙起身,頗為欣喜,卻忽然想起蘇袖的話,反倒局促起來,“你……你回來啦……”
蕭茗嗯了一聲。
蘇袖将手中茶盞輕輕擱下,說道:“你們聊,我出去下。”
經過蕭茗的時候,他伸手一抓,将蘇袖拉回了身邊,“留下。你二人方才在說什麽?”
緋夕煙見此情形,心猛地一沉,因為蕭茗的那句“留下”便似是隐含頗深,然她也只能默默咽下,畢竟就像蘇袖所說,她與蕭茗,除卻當年那句承諾,除卻他矢志不渝的保護忍讓,除卻那時爹爹的遺言,便真的再也沒有什麽。她傻傻地以為,蕭茗一定會站在自己身後,永遠地護着她,永遠不會與她生氣。
誰曉得……如今的自己,反倒成了外人。
還沒有回話,兩滴淚珠便倏然滾下。
蘇袖頗為複雜地看着她,捏緊了拳頭,後緩緩松開,長出口氣來轉頭對蕭茗道:“我只是讓聖主了解到眼下嚴峻的形勢,不希望她一時錯手,雪上加霜。”
蕭茗深看了她一眼,才沉吟着回答了句:“應該的。”
“雖沒有說得太具體,然則也偏差不離。”蘇袖微微苦笑,“雖然眼下逍遙峰上還是安全,過了這個新年,便不曉得會是何等局面。希望聖主明白,若來日另有不測,只希望你好好對待地獄門,畢竟你有緋門主的令牌,能夠收拾殘局。”
一番話說得妥妥當當,有如遺言。
而蕭茗則是沒有任何反對地靜坐于那裏,就像是往常一樣沉默,緋夕煙脫口而出,“她說的都是真的?”
蕭茗錯綜複雜的眸光投在了靜谧地站在一旁的蘇袖身上,而後移到緋夕煙淚光盈盈的臉上,點了點頭。
緋夕煙倒抽一口涼氣,嗚嗚咽咽半晌,終于忍受不住地跺腳喊道:“你們這兩個渾蛋!”
她再不多說,轉身就朝着外面跑去。
蘇袖想要跟上看看,卻被蕭茗狠狠抓住,“別去了。”
“為何?我擔心她傷心過度……”
蕭茗定定地看了眼門外,“她若是懂了,自然會懂;若是不懂,追也無用。我明白她。”
蘇袖只好放下心來,意外地挑眉,看着蕭茗依舊拉着自己的手,問道:“怎麽了?”
她的表情很是無辜,猜測可能是自己自作主張招來麻煩,連忙解釋道:“情敵上門,自然需要解釋清楚,更何況我這是化幹戈為玉帛,以免出現其他意外,若是緋大小姐一個不爽,上前就打,待你回來就是一屍兩命呢!”
蕭茗見其胡說八道,從後一攬,将她攬到自己的面前,面對面直視着,沉聲問:“你與她說了些什麽?”
蘇袖與他四目相對,半晌才輕聲問:“很在意嗎?”
蕭茗那深邃的眸子停留在白淨柔和的面龐上,“我只在意,你一定要生出孩子。”
蘇袖十分柔順地回了一句:“那是自然,我怎麽能幹那種事兒。”
蕭茗雙眉緊蹙,“別以為我沒聽見!”
蘇袖深喘了口氣,感覺腰要被勒斷了一樣,不停地拍着他的胳膊以示警告,待得松了些後才頗為憂郁地說:“你真的要如此虐待我嗎?”
蕭茗一怔。
蘇袖環住對方的脖頸,徹底放松下來,半躺入蕭茗的懷中,暖意滲透,一字一句地柔聲道:“門主下輩子都不讓我交代給雲連邀,那下輩子能不能待我好些?”
蕭茗緊緊抱着那柔軟的身子,想起了二人的相遇至今,也有十載,但真正相知,卻僅有一年。
這過去的十年,漸漸地也變成了遺憾。
蘇袖揪着他的衣襟略微黯然地說:“多給我幾年,就能為你生一堆兒女。只可惜錯過了終究是錯過。”
見蕭茗也是沉默不語,她又柔軟一嘆,分外無奈地道:“小時候就聽別人說的一句話,讓我記得十分清楚。若你先去,就于奈何橋畔等我經年;若你後去,我便于奈何橋畔守你同歸。這樣我們才可以同時入輪回轉世,不會在下輩子擦肩而過。即便是不能相遇,也可以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守望可能相遇的機緣。”
蕭茗慨然,“我……值得嗎?”
“值不值得,只有自己知道。”蘇袖苦笑,“這句話我說了無數回。所以……”
她停住話頭,也回望着蕭茗,“若你先去,能等我嗎?我答應你,會将孩子帶到能獨立的那日;當然,若有機會,就一定要留下這條命。”
将蕭茗的手貼在自己的腹部,那裏溫熱,那裏在隐隐跳動。
“因為你是他的爹爹,你不能丢下他獨自離開,不負責任。”
蕭茗垂下頭,與蘇袖抵額相望,竟連這般鐵鑄的心腸,也在那般情深似海的話中,漸漸溫柔起來,那唇角浮笑,微帶着苦澀的感覺。
“真是越來越拿你沒有辦法。”他心下微動,輕聲道,“言涼前幾日傳信來,說雲連邀在忙新年的九天大典,應是沒有時間來尋我們晦氣的。”
蘇袖很傷感地埋怨,“都是你的錯……一定要堅持……”
都是你的錯,是你不肯放棄;都是你的錯,是你不肯留有餘地。這般縱死不悔的心情,讓蘇袖無可奈何,卻也甘之如殆。
但是聽見他的安慰,又好歹放下心來。
還有兩日便是新年。
而這天,卻是蕭茗要與墨昔塵會于天狼崖的日子。蘇袖一定要跟随,她只說此事兒好歹與自己有些關聯,蕭茗你一定不能将我落下,否則做鬼也不放過你什麽的。
蕭茗無奈,将此話與前幾日的情話做了比對,也只好硬着頭皮帶上蘇袖上路。
道理上,他是絕對不想蘇袖跟随,畢竟懷有身孕,需一路護持。
當然,他也知道,若今日不帶蘇袖,恐怕亦是會被糾纏到底,所以悶不吭氣的,他也就應許了蘇袖的跟随。
只是天狼崖位于逍遙峰的後山山谷腹地處,要避開耳目必不能從青陽鎮上穿行,而是換個方向繞道,路途較遠,又不可能再用上那輛舒适的馬車,蕭茗為了讓蘇袖知難而退,在頭一個時辰裏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路。
蘇袖也毫不示軟,緊緊跟随,以表達自己的決心。
若是見不到墨師傅,她會更覺愧對白錦。若是讓蕭茗這木頭去與墨師傅話事,只會将事情朝着一個方向而行,那便是墨昔塵為愛殉葬,絕不回頭。
就這麽走了一段路程後,蕭茗亦是發現了她的堅決,只好又轉過身來,等她追上之後放緩了腳步,開始邊走邊歇。
在這新年前夕,夜夜笙歌,歌舞升平,唯獨此處,暗香盈動,歲月靜好。
蘇袖也覺只是這般靜靜地走着,都能感覺到十分的幸福。
雖然心中也覺哪裏不對,卻又無法明說。但日下的感覺,她也不想出言破壞。即便前方是萬丈深淵,只要能與身邊的人一起,怎樣都不會害怕。
這是她曾經的夢。那時候,每夜的噩夢之中,唯有那一樹櫻華,唯有那玄衣黑發,是她幻想中的美好。
而今,終成現實。
從晨起一直走到暮色微光,才漸漸看見了那熟悉的天狼崖谷地的影子。蘇袖想起當初自己跟在蕭茗後頭,他理都不理自己,摔跤也好,跑的很急也好,都不肯施舍一個眼神給她。
蘇袖忽然笑了,便停在某塊大石之上。當是時谷中堆雪成片,似乎與外界隔絕,萬籁俱靜,唯有此時此刻,哪裏風光,都不及身前一人。
蕭茗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有些莫名。
蘇袖跳了幾下,在那塊大石頭上落腳,不料卻滑了下,是蕭茗伸手将她拉住,扯到了懷中。
“笑什麽?”
蘇袖伸出蔥指,在他的肩頭戳了戳,“沒有,只是覺着很開心。沒由來的開心,恐怕是因為快過年了吧。”
蕭茗知道她定是在說謊,就那雙清亮的眸子已然是出賣了她所有的心思,蕭茗只是微微嘆了口氣,牽住她的手,走得愈加緩慢了些。
若經年未久,願此生偕老。
前方就看見墨昔塵獨坐在樹下,同樣的黑衣,同樣的沉默。只是在蘇袖的溫情之下,蕭茗已經日益柔化,而墨昔塵沒有,在暮色蒼茫下,顯得有幾分寂寥。
蘇袖忽然抓住蕭茗的袖子,二人站在遠處觀望。
她有些緊張地道:“我怎麽感覺他……已經知道了。”
蕭茗也有一樣的感覺,雖然說往日的墨昔塵是冷,冷到極點,但今日的他,卻感覺是那一潭死水,仿若沒有了生機。
他是如何得知的?
蘇袖有些戰戰兢兢,與蕭茗走到墨昔塵面前,那人只微微擡首,将手中的一個包袱丢在地上,便起身準備離去,多餘的話一句沒有。
蕭茗俯身去取那包袱,內中定是白錦要求二人分頭取來的殘圖。
蘇袖卻上前幾步,喊道:“墨師傅留步。”
墨昔塵停住,沒有回頭,蘇袖只能迎上去,硬着頭皮道:“你……都曉得了?”
那人身子微微一震,“長天坊沒有了。”
蘇袖沒想到,是真的沒想到,鳳以林真的對長天坊開刀,毫不留情。在偏遠地方無人告訴自己,但是墨昔塵回去後看到此等景象,必然能了解到發生了何事。
她嗫嚅了下唇,頓時想起了白錦的種種,頓時陷入了苦痛當中。蕭茗上前攬住她的肩,低聲道:“傷心傷身。振作一點。”
墨昔塵倏然轉身,那雙摸不透的眸子隐含怒意,幾乎是咬着牙說着那人的名字,痛苦如斯。
蘇袖一把攔住他,蹙緊眉頭說道:“浮雲世事,總歸不過是白駒過隙,瞬息而過。能得以攜手數年,已是萬幸,切莫傷懷,對白錦而言,能得今日好便是百年足。”
“能得今日好……便是百年足……”墨昔塵重複了一遍。
蘇袖見墨昔塵的眸中終于有了神采,慌忙接續,“如今蘇袖早無鬥志,卻咬牙來到這裏,便是求墨師傅,能繼續做小錦兒的師傅。”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小……錦兒?”
蘇袖與蕭茗對望一眼,眸現溫柔,“對,我腹中之子,無論男女,都喚蕭錦。”
“蕭錦。”墨昔塵又重複了一遍,良久沒有再有動靜,直到樹上的冬蟲忽然吱呀一聲,喚醒了凝聚在這靜谧時光中的三人。
他終是微微颔首,還回那清明而又冷峻的神色,“去朝龍嶺。”
蕭茗蹲下,将包袱皮鋪在地上,其中七張殘圖按照八卦的圖樣拼好之後,再依次翻轉過來,背面赫然就是一幅地勢圖,而顯然指示了某個地方藏有玄機。
蘇袖的手放在空缺的一角,喃喃着:“這裏便是秦竹他們的那張圖,若拼在一起……”
“這就是朝龍嶺。”墨昔塵指着地勢走向,“我親自去了一趟朝龍嶺,結果發現這裏與朝龍嶺的地勢一樣……”
“也就是秦竹他們原本就知道,我們搜集完圖也是會去朝龍嶺。”蘇袖忽然捂住嘴巴,看向墨昔塵與蕭茗,“我知道了!”
“什麽?”
“父皇是在騙我。這套圖以及埋藏地點,根本就是當年他身後的三大謀士所做。”蘇袖蹙眉,“他與我說是前朝相士所言,只不過是危言聳聽。這原本就是他所設立的一條退路。秦竹等人,定是在完成任務後,自選退隐。難怪一夜之間,三人盡皆消失。”
蕭茗颔首,收了八卦圖塞入懷中,看向墨昔塵,“你與我一起去嗎?”
蘇袖抓住他的手,“你……們一定要去嗎?”
“不去看看,如何知道這其中奧妙。”蕭茗起身,“何況若是不去,你也會有遺憾。”
蘇袖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他的想法,亦是對方十分了解自己的心情。她因為有孕在身,自是明白不能肆意跟随連累二人。
這些日子也是軟硬兼施,如何都改變不了蕭茗的想法。她自然也不會在這一刻多加阻撓。頹唐地松了手,只見墨昔塵緩緩移到她的面前,認真地說:“我去,我會保護好他。”
蘇袖心中一陣感動。
墨昔塵往常并不多話,他肯如是說,并不會讓人發笑。他是篤定了當初白錦讓自己保護好蘇袖,而他選擇同往,這樁承諾就一直在延續。
“過了新年再走吧。”蘇袖挽留。
墨昔塵搖頭,與蕭茗道:“正是新年最為合适。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
壓抑的感覺似乎頓時從蘇袖身上散發而出,而她亦是不能自已地愁容滿面,早該心滿意足,卻依舊惆悵無比,分別就在現下,原來如此迅速。
“好吧。”她展露出一絲笑容,“一路小心。”
目光從墨昔塵面上,移到蕭茗,再點了點頭,“等你們回來。”
愁情離緒自是不願在此刻表達出來,勉強撐起精神,三人朝着谷外去了。将蘇袖送回小宅,才是真正的離別。
自蕭茗墨昔塵離開青陽鎮,兩日之後便是新年夜。
紅兒青兒與楊眉兒三人聚在院中燃放着煙花爆竹,一盞盞漂亮的煙火綻放在天際,點燃了半片夜空。
蘇袖倚在窗邊,托腮看着童心未泯的三人。
風子軒與楚明瀾也應蕭茗的意思,沒有回逍遙峰,守在這處,算作護衛。
他們兩個離得遠遠的,看着三個女子圍成一團,笑語嫣然,楚明瀾卻碰了碰風子軒,輕聲問:“你說……蕭茗回得來嗎?”
風子軒看了眼明顯沉默了許多的蘇袖,嘆了口氣搖頭道:“前日裏門主離開,将……”
“什麽?”見其欲言又止,楚明瀾好奇得緊。
風子軒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他說,若一直未歸,我便要替他執掌地獄門,萬不能誤。”
“什麽!”楚明瀾大聲叫了出來,引來衆人側目。
他連番擺着手,讓幾人繼續。
漫天花雨的煙火射上天空,璀璨絢爛。
楚明瀾很是不解地道:“他……他這是交代後事啊?”
“綢缪于未然。”風子軒慨然,目光瞥到郁郁寡歡的蘇袖身上,“只是有些苦了她。”
楚明瀾拽着風子軒朝蘇袖走去,她卻沒有看他們兩人,只是擡頭看着那天邊一朵朵升起的煙花,煙火迷離,絢爛一瞬,風光照人。
二人停住了腳,頗為惆悵地看着蘇袖。
這樣不開心下去,恐怕連生孩子都十分危險。
楊眉兒湊了過來,“我覺着有一人可能能幫到她。”
“誰?”
“就在青陽鎮裏,有個叫沈娘的。前些日子袖兒帶我去見過她,我看袖兒與她在一起的時候是極為開心的,就像母女一樣。”
“眼下只能這樣。”風子軒斬釘截鐵,着楊眉兒與楚明瀾去接沈娘。
沈娘被接下馬車,解開白裘,朝坐在屋內的蘇袖走去。
蘇袖兀自出神,忽然感覺鼻息之間一陣熟悉的桃花香,喃喃了幾句運寒大哥便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朝着來處看去,卻見沈娘依依臨于檐下,不覺驚訝道:“娘,你這是何時來的?”
沈娘推門進屋,蹙眉道:“你這孩子,若非她們與我說,你這兩日來不吃不喝,我又如何能心急如焚地趕來。”
蘇袖只覺十分抱歉,鼻息一酸,險些潸然淚下。
沈娘待她的真心真意她何嘗不知,這等勝似母女之情,讓她反倒愧疚,隐瞞她的越多,反倒顯出自己的不真。
沈娘坐到她身邊,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說:“不管心情再如何不好,也不能虧待了自己的身子,你需要明白,如今你是有孩子的人。”
蘇袖颔首,再如何堅強的人,若一直強撐堅強,自然十分辛苦。她正是因為想宣洩自己的情感,才會選擇這等方式。結果反倒引得別人的擔心。
所以做一個肆意妄為的人,倒的确不是蘇袖的性子,被沈娘提醒後,也自知理虧,卻始終無法釋懷,反倒愈加苦悶。
見蘇袖愁眉不展,沈娘起身,對外面的人溫柔地示意了下,着紅兒去取飯食,自己則關上門,回到她的面前,平靜地說。
“當年清輝離我而去,家破人亡,只我一人,被擄到相府。與你相比,更是凄涼。”
蘇袖忽然呆住,顯然她從沒想過這等事情,便是原來沈娘與自己,當真相似。
沈娘将她那胡亂斜插的珊瑚簪子輕輕扶正,直視着那雙水眸,“那時,我便是為了連邀,才一直咬牙堅持。如今二十餘年過去,就連清輝的模樣,都有些忘記。”
“不,娘你不能忘。”蘇袖想起自己與蕭茗的一番話,誠摯地說,“說不定,他還在下面等你。”
沈娘的身子微微一顫,忽然落下淚來,捂着臉說:“不,我寧願他不要等我。”
“為何?”
“為了孩子,我忍辱偷生嫁給那害了清輝的惡人,雖然明知清輝能夠理解,但亦是無臉見他。”
蘇袖撐着腰起身,走到沈娘的面前,“我懂了。娘……”
沈娘擡臉,蘇袖輕輕替她拭去眼淚,“娘就算是在九泉之下,與他亦是無憾,因為你留下了雲家的血脈,他應感謝你才是。”
沈娘呆滞了片刻,終于緩緩舒了口氣,莞爾一笑,“原本以為是我來勸慰你,不料最後還是被你安慰了。”
蘇袖直起身子,安了心地回答:“不需勸慰,我自是明白,只是有時候過不去那個坎兒。”
“什麽坎兒?”沈娘其實不明白個中因由,也不過是猜到她郁郁寡歡的來源,自是因為其夫君不在身畔。
眸中微閃,蘇袖低喃了句:“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而我卻要因為孩子留在這裏。天各一方,何處埋骨,皆都不知。明知結局是什麽,他亦要去,而我無法留。”
沈娘莫名的蹙眉,“是有仇家嗎?”
蘇袖哽咽了下,點頭道:“不但如此,還是這世上根本無法敵過的仇家。他根本是在用自己一命,予我半生安寧。”
“這便是愛,你不懂嗎,傻孩子?”
只是沈娘愈加不解,她發現,蘇袖根本不願意說得那般詳細,但是以她與蘇袖如今的幹系,是有什麽事兒對方不肯說明的。
腦子裏靈光一現,她驚詫地站起,難道此事,竟與自己的兒子有關?
這問題讓她不敢再想,甚至有些戰栗,聯想到蘇袖前些日子的行徑,以及之後的反應,她愈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瞬間一盆涼水兜頭而下,讓她頓時有些天旋地轉的感覺。
“娘,你這是怎麽了?”蘇袖見沈娘的面色突然蒼白了起來,上前扶住她,輕聲問,“要不要歇息一下?”
沈娘擺了擺手,“無妨,我坐一刻便好。”
她壓抑住要脫口而出的詢問,柔聲道:“乖女兒,待會兒陪娘吃一些飯好嗎?這些日子既然你夫君不在,娘便陪你住下可好?”
蘇袖微微一愣,原本不讓蕭茗曉得沈娘所在,便是擔心碰面之後會有雲連邀的尴尬,倒是如今卻沒了這等麻煩,她私心裏,也是希望沈娘在,而對方主動提出更是正中下懷,幾乎是下意識地點頭。
沈娘釋懷地笑了笑,反倒陷入了沉思當中。
蕭茗與墨昔塵選擇了白日休息,夜間行路的策略,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朝龍嶺趕。
朝龍嶺位于大慶朝的極北之地,素有龍游太虛之稱。這裏的玄妙就在于,天地之間一片虛無,仿若置身于白茫茫的雲海內,只有這條山脈,像神龍出海一般騰躍在雲煙當中,更添神秘色彩。
此時的雪還沒有化,蕭茗與墨昔塵幾番掠過,雪落無痕,将腳印盡數掩埋。
墨昔塵問蕭茗,“是否要先去尋秦竹他們?”
蕭茗緩緩搖頭,“已是不必。當初你們便沒想到秦竹其實已經點出了最後的地點,而我到達這裏後,便大約猜到在何處。”
若是白錦在此,她也能與蕭茗有一般觀想。蕭茗指着山脈之中的某處,如龍身環抱,龍頭入水的地方,“人有人氣,地有地氣,地氣彙聚之處就是龍脈所在。你看那裏,是否與我們的殘圖相差無幾。”
二人伫立于某處崖頂,煙雲深處的那圓湖時隐時現。
墨昔塵将其與腦中畫面比對了下,點頭道:“果是沒錯。走吧。”
蕭茗率先攀于崖上,朝着崖底的谷地奔去,而墨昔塵緊随其後,方才二人站立的地方,那深深的腳印,忽然在一陣寒風下,雪粒盡數朝着腳印處湧動,直到填滿為止。
就在神不知鬼不覺的瞬間,崖頂之上又出現了三人,薄衫在寒風之中鼓鼓吹動,卻仿佛不着冷般,灰衣的蘇子問:“他們來了。”
秦竹為首,如一棵挺拔的樹,立于巍峨山頂。
“嗯。”
柴言說道:“走吧。”
秦竹嘆了口氣,“我們去再勸一次,若是無果,只能任由兩方自行解決。”
蘇子撓了撓頭,“若非鳳以林這皇帝委實做得不錯,大哥也不會陷入困擾當中。”
秦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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