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2)

冷地看了他一眼,“仁義二字,也非皆能兩全。”

三人沿着原路而下,便追着墨昔塵與蕭茗而去。

這邊廂風起雲湧殺機暗藏,那邊廂溫情款款陽光明媚。

蘇袖由沈娘陪同,在外緩緩散步,沈娘說多多走動對腹中孩兒比較好。此時江南大地,已然略有回春,綠芽抽穗。明明剛過新年,倒是有了些許暖意。

便是這樣的天氣,走在郊外那解凍的河邊,亦是欣然。

沈娘問:“孩子取好名字了嗎?”

蘇袖垂頭笑道:“叫蕭錦,不論男女。”

“錦字甚妙。果真男女皆可。”沈娘贊嘆了句。

蘇袖卻略微傷感地浮唇一笑,哪裏會提那樁往事兒,說到底白錦亦是與雲連邀脫不開關系。

這時她停下腳步,呆呆地看着眼前樹下那人,顯然是想不到會在此碰見他。

沈娘忽然喊了出來:“連邀!”

雲連邀苦笑着從樹下走出,露出那張近似天人的容顏,站在二人面前,目光卻落在蘇袖身上,“往常我從不讓娘知曉旁事兒,未料娘親大人如此冰雪聰明,居然與袖兒形影不離。”

蘇袖沒有答話,實是不知他此刻出現,所為何事。

雲連邀倒是溫柔地看向沈娘,含笑道:“娘親,我與袖兒有些話說。”

沈娘收了笑容,正色道:“這個莫慌,我與你有些話說。”

雲連邀神色凝重地與沈娘對望了良久,還是躬身道:“那就勞煩袖兒等候片刻,我與娘親交代幾句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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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下的母子倆在交談着。

蘇袖沒有刻意去聽,而是站在遠處,靜靜地等着。

雲連邀的來到,并非好事兒,至少對于蘇袖來說,他的出現并沒有令她感到驚喜,反倒十分緊張。只是她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呆呆地站在原處,任清輝白光灑落周身,任涼風徐徐滲透其心,忽然一陣寒意侵襲,讓她不自覺地在原地打了個顫。

蘇袖下意識地轉頭看去,但見沈娘的面色不是很好的望着負手而立的雲連邀。

這時,那人朝着自己走來,蘇袖微微後撤一步,任他走到自己面前,靜靜地說:“袖兒你需要與我走一趟。”

蘇袖深吸口氣,“為何?”

她看向沈娘,見她蹙眉站在樹下,面無表情,顯然是雲連邀說通了。

雲連邀說道:“如果你信我,就随我走。”

蘇袖緩緩搖頭,“不是我不随你走,而是身體已然不允許長途跋涉。”

“有鳳還巢,心之歸處。”雲連邀忽然輕聲念了句,讓蘇袖的面色瞬間變得慘白,居然從她離開鳳臨,她與蕭茗的種種舉動都被聽去了嗎?

“你總是對我萬般誤解。”雲連邀嘆了口氣,“然則自從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更知曉自古萬事難兩全,我卻偏要還你一個家,你……肯信我嗎?”

蘇袖很想說,肯信。

然則她壓抑良久,那話語終吐出了口,“他……還活着嗎?”

“你要我如何回答你?”雲連邀終于扶住她的肩膀,正色道:“我這番出行,便是做好了你諒不諒解亦要帶你去,不論最後結局為何,我也不悔。”

蘇袖沉默了下來,卻是沈娘在後柔聲道:“去吧。孩子。”

“娘……”

她一聲呼喚,讓雲連邀的身子亦是微微顫動。

“連邀不會害你,至少娘也認定,你去這趟,值得。好歹能與他見一面。”

蘇袖應了。

她連小院都沒有回,而是央沈娘前去告知大家,自己則就随着雲連邀登上了馬車。

馬車雖然沒有蕭茗置備的那般齊全,卻也十分溫暖。蘇袖靜靜地縮在角落裏,一言不發。

此時雲連邀上前,居然就坐到了她身邊。

斜睨了他一眼,蘇袖輕聲問:“看什麽?”

“看你。”雲連邀的回答毫不避諱,讓蘇袖有些不知道如何回應。

反倒是對方,緩緩嘆了口氣,頗有些為難地微微閉上眼,“這輩子,我雲連邀欠他的太多,有些過去的事兒,袖兒莫怪。”

“嗯。”蘇袖張了張口,垂下眼睑,“我何嘗不是欠你太多……不要與我道歉。只是……”

雲連邀挑眉,“嗯?”

“不是說你們正在忙碌九天大典,新年根本分不開身。”

雲連邀失笑,“你是說言涼與雷諾然吧。這二人我确實從未避諱,便是要他們将這些事傳下去。”

蘇袖的心猛然一沉,“為何?”

“若不是如此,蕭茗與墨昔塵怎麽可能這麽着急地趕往朝龍嶺?”

蘇袖剛想說話,卻看對方眉眼一彎,欺近分毫,“說好了,下輩子。”

下輩子……

蘇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倏然聞見一股沉香味,頓時感到困意上浮,就這樣靠在馬車上睡着了過去。

雲連邀的目光落在那張淨白如玉的面上,又滑到那隆起的小腹上,眸光微黯,頗為疲憊地靠在軟榻之上,不眠不休地趕了過來,他尚有兩個選擇。

其一是将蕭茗與墨昔塵斬于朝龍嶺,得回自己的自由,帶着蘇袖遠走高飛。

其二則是……

他将蘇袖溫柔的籠入懷中,輕聲道了句:“心之歸處啊……”

何為心之歸處?

他雲連邀何嘗沒有在那一樹桃花之下,看見那巧笑嫣然縫補衣裳的女子,頓時有了種攜手此生的沖動?又何嘗不是回到家中小院,卻意外地看見她與自己的娘親坐在一起,不是母女勝似母女,讓他愈想擁有這一切?

只是錯過,便是錯過。

他可以有很多種方式,将她抹去記憶,強留在自己身邊。

一輩子……一生……一起走過。

然則,這是雲連邀想要的嗎?他想要看她真心的笑,想聽見她真情流露的溫柔,正是因為如此,那下輩子的約定,反噬着原本就錯綜複雜的心。

愛着她,害着她,恨着她,卻又憐惜着她。

在這等情感的煎熬下,雲連邀過得反而不好。人或許無欲無求反是大道,有所求有所往,尋常都折磨的是自己。

身後的車夫忽然說了句:“想什麽呢?”

雲連邀頓時凝神,恢複冷淡,“沒有什麽。”

那車夫帶着垂紗兜帽,與那番送走蘇袖時候的裝束一般,但見垂紗緩緩浮起,露出一張妖豔無比的面容,紅唇輕浮,“怎麽?還是不舍?”

“哦。”雲連邀忽然暢快一笑,“能得司南鳳大人驅車策馬,倒也有些快活。”

“哦?”司南鳳毫不介意,“為雲連邀這等光霁如月的人物驅車,在下亦是十分歡喜,只可惜心有旁骛,無法大成,尤其是憾矣。”

雲連邀知其在諷刺自己,卻也無動于衷,笑了笑回答:“無妨,在下從來都是為鳳帝辦事兒,從未想過輸贏。而今一遭,似乎贏了兄臺一招半事,已經足夠半生歡喜。”

司南鳳變了臉色,“你!”

雲連邀垂首看着已然陷入夢鄉之中,似乎做着美夢的甜美睡顏,溫柔地笑了。

朝龍嶺。

鳳以林坐于黃賬之中,細細地聽下人的來報:“目前他們正在圓湖下方,內下有轟鳴之聲頓起,似是啓動了某處機關……”

“陛下。”

說話之人卻是秦竹,他一身素樸,面無表情,卻也足夠謙和地看着面前的鳳帝,如今的鳳帝再不是當年的鳳以林,君臨天下的此人,果真也是龍胎鳳骨。

鳳以林擡首,看向來人。當初他奪權成功,第一件事兒,就是去尋找當年的三大謀士,而終是無果。

至今日,已是十年有餘,他們終于主動來到這裏,卻是來與他談條件。

他起身站起,朝着秦竹走去,“秦愛卿,你所謂的事情,朕思慮過。”

“陛下,願聞其詳。”

“你們三人,奉我十年,我便成全爾等。”

秦竹那冷冷的表情終于有了松動,換做似笑非笑,“陛下,十年之約恕我等不能答應,大慶朝如今國泰民安,有我等沒我等,自是差別不大,更何況,我三人來此,是助陛下度過此劫,并非要挾也沒有強求,何來交換。”

“秦竹啊……你真是太聰明了……”鳳以林呆滞半晌,終于吐露了心聲。

秦竹啞然一笑,“更何況陛下自己心中早有定論,又何苦讓我們這幾個山野小民再回那至尊之地?怕是已然生受不起。”

鳳以林負手出帳,看着那平波不動的圓湖。

秦竹跟在其後,仿若當年,依依跟随的大元孝武帝元青。

“他們回來了。”鳳以林望着山林間疾馳而來的雲連邀與司南鳳,雲連邀雖是負着那女子,卻也行走如風,毫無異色。

總算,要了結了。

鳳以林輕聲笑道:“其實朕的這左膀右臂亦是不賴,秦愛卿不如關照下這兩人如何?”

秦竹無奈搖頭,這皇帝啊……

霧霭茫茫,破雲的明光只在眼前晃了一瞬,便自淹沒在雲煙霧海當中。

蘇袖醒來之時,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因為只有夢裏才會有這等景象,四周不見人煙,仿若仙境,大山環繞,圓湖當前,偶爾會有幾只巨大飛鳥,從天空滑過,時而露出羽翅,時而發出尖嘯。

她剛要說話,卻忽然打了個哆嗦。

因為自己所處之地,已然架起了一個高臺,自己是被綁在上頭,扭頭看去,也只能勉強瞧見身側的旌旗飄揚。

雲連邀說:“你信我,便與我去一趟。”

雲連邀說:“有鳳還巢,心之歸處。”

這便是……雲連邀給自己的嗎?

蘇袖險些當場就哭了出來,她到最後,還是傻傻地相信那個人不會害自己。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擺脫騙子的身份,騙了他自己的娘親,騙了自己。

高臺之後,有人說話,似遠似近,聽之不清。

卻有那妖冶的聲音,絲絲扣扣入了耳朵,就如同魔障一般,煞了她的心神,“這一招放虎歸山,甕中捉鼈,也只有雲連邀你能辦得到。”

雲連邀回答了什麽,蘇袖再也聽不見了,自司南鳳話後,她的腦中便轟的一聲沒了知覺。

雲……連……邀……

伴随着地下巨大的動彈,圓湖旁現出了地宮的出口,蕭茗與墨昔塵持着火把剛要走出,忽然對望了一眼,顯然是感覺到了危機四伏的外面,早已經密布伏兵。

“消息走漏了?”蕭茗蹙眉。

墨昔塵緩緩搖頭,顯然是确定自己這方十分小心。

方才地宮之中,還真是有近萬精良兵器,也有成箱成箱的珠寶堆砌,當年元青幾乎把所有皇宮之中的東西埋藏于此,還真是什麽都沒給鳳以林留下。若換做平常枭雄,見機起事,身家具備,就欠人馬。

而最引他們注意的,便是那地宮裏紫煙缭繞,由幾只龍雀盤旋而上托起的玉珠,仿佛吸納了這方圓數百裏的靈氣,遠遠的亦是能感覺到那玉珠噴薄而出的靈源,令人周身大震,也讓整個地宮行走起來毫無阻礙,不會窒息。

二人準備再返回地宮,尋找別處出口,卻聽外面傳來一聲輕笑,“蕭茗,勸你別做那縮頭烏龜了,還是出來吧。”

蕭茗一聽,赫然反應過來,這便是木長雪,當年與自己争奪地獄門門主之位的家夥。

他想了想,按住墨昔塵,“你在下方接應,一有情況立即退入地宮內,以靈珠相持,尚能應付。”

墨昔塵明白,若沒有猜錯,那靈珠便是整個靈樞所在,毀去它無異于毀去龍脈,斷脈則斷去氣數,任鳳以林天大的布局,亦是要考慮幾分。

蕭茗則點了點頭,緩緩地走出地宮出口,一群士兵圍攏而上,當中則是那笑得快意的司南鳳。

“蕭茗啊蕭茗,你也有今天。”

地宮啓開之後,頓時雲煙散盡,朝龍嶺的日出似乎也比別處晚些,紅暈微光照耀在大地之上,顯出幾分陰霾氣色。

“恐怕此時,你沒有與我說話的資格,讓鳳以林來吧。”蕭茗淡淡地道。

“有沒有資格,你敢與我一起上去嗎?”司南鳳指了指上方。

蕭茗失笑,全當對方是個傻子,不予置評。他如何能離開這地宮口,與墨昔塵裏應外合才是他此刻當為。

司南鳳其實也只是問問而已,許久沒有見面,總有些不吐不快的感覺,他這一刻才真的有揚眉吐氣之感,無論今日結局如何,都能讓蕭茗萬劫不複。

他拍了拍手,從盤旋的山道上忽然出現了數個士兵,雲連邀跟随在旁。

蕭茗的眸子倏然一黯,只因為他瞧見了身處其中不能動彈的蘇袖。

蘇袖至此,與雲連邀再也無話,她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任其拿着走到蕭茗身前。

司南鳳笑,“有句好話叫做,江山美人,全看蕭門主自己抉擇。”

蘇袖定定地看着蕭茗,強逼回眸中眼淚,這一刻,簡直要肝腸寸斷。

她終于明白了沈娘的意思,讓他做個選擇,若是蕭茗不要自己與腹中孩兒,決意用此生事業與鳳以林抗争到底,他也有了籌碼;可是若蕭茗就算是選了自己,鳳以林也不可能讓他們安全離開。

緩緩搖了搖頭,她用眼神示意了自己的意思。

皇辇終于落在了身後,鳳以林這九五之尊也到達了地宮前,他揮了揮手,讓圍在蕭茗身旁的士兵們離開,說了司南鳳一句:“愛卿你倒是忘記蕭門主的本事,用這些人怎可攔住他。”

蕭茗的眸子忽然一緊,甚是震驚地看着鳳以林,這分明是水運寒的面相,就連他這等素來冷靜的人,也禁不住喊出了聲:“水運寒!!”

鳳以林挑了挑眉,這是他數次聽見這個名字了,旋即反應過來,“蕭門主你怕是會錯意了,也弄錯一件事兒,雲門主向來調皮,就喜歡扮成別人的模樣出外行事,沒想到,連朕都被他模了去。”

蕭茗險些急怒攻心,氣血上湧。

冷冷地看向雲連邀,卻見其負手而立,絲毫沒有因為此話而有任何反應。

好,當真是好得很!

原來自己當做一世兄弟的人,居然是一世仇人。雲連邀果真是人中龍鳳,無法匹敵。

收斂了心神,蕭茗按捺住滿腔的怒火,緩緩問:“皇帝我只問一句,若我自盡,能否留下她。”

“不!”蘇袖沒有料到蕭茗居然提出了第三條路,驚慌失措地喊出了聲。

蕭茗卻未看她,而是望着鳳以林。

鳳以林笑了聲,“好癡情!若朕不能答允呢?”

“墨昔塵與我都可避入地宮,毀去龍脈靈樞,斷你江山命脈。”

鳳以林終于恍悟這地宮下頭最要緊的東西是什麽,頓時變了臉色,“你确定你們能逃得了嗎?”

“所以同歸于盡倒也挺好。”蕭茗迫近一步,令鳳以林不得不做出讓步。

蘇袖終于哭了出來,“我不答應!我不能答應!”

蕭茗這時終于看向了她,那一刻,冷冷的眸子總算是溫柔起來,含笑說:“說好的,我等你。”

蘇袖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死路,為自己與蕭錦留下活路。

也知道,他所說的等,是什麽意思。

若我死了,我便會在奈何橋畔等你。

鳳以林于同時,點頭應道:“金口玉言,朕答應你。”

“不——”

蘇袖眼睜睜地看着蕭茗提起掌,終于受不住刺激地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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