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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家教]無人港

作者:輪回輪空

海上漂游已久的船,

終究會抵達歸泊的岸。

我願等待,站在——空無一人的港灣。

『我用劍和血,築成守望你歸來的港。』

『關於不可寬恕的時代,不可能的友誼,以及不可毀滅的愛。』

◆文案最後一句話出自卡勒德·胡賽尼《燦爛千陽》

◇此文跨越日光相關,但是獨立閱讀不受影響

◆CP已定S娘,1v1 HE。。。大概

◇此文阿暗生賀

◆女主略二 除了武力值彪悍以外一無是處 讓我們見證一下到底是X爹更霸氣還是女主更兇猛[慢着

◇阿滄做的圖米粒死了有木有 戳這裏求圖吧v

內容标簽:家教 騎士與劍 恩怨情仇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斯貝爾比·斯誇羅(Superbia·Squalo),維斯康蒂·倫勃朗(Viscounti ┃ 配角:奧黛爾(Odille),蘭斯洛特(Lancelot),家教衆,炮灰路人衆 ┃ 其它:家庭教師,傲鲛,S娘BG,跨越日光相關

☆、 Destino.01 重逢巴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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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勒莫的夜,諱莫如深。

金屬鏽色的月光,透過布滿苔痕的牢窗落在地上,鋪成一團灰白的暈,仿佛将死之人的慘淡的臉龐。刑訊室裏沉澱着濕重的冷意,其中有長年積累的凝成塊的血腥味,經過久置和發酵,濃稠得叫人作嘔。各式各樣的刑具堆占了半個房間,血跡斑斑,面目醜陋,如同扭曲陰暗到極致的人們的嘴臉,張牙舞爪無聲地叫嚣。

哼,可笑的天主教徒。

女人在心裏輕蔑地嗤笑了一聲。

用沾滿罪孽的雙手向着聖母祈求救贖,用噴吐着毒液的嘴頌唱贊美的詞句——然後再把污血潑上真主的畫像。人們本就這樣,萬般罪惡——而又瘋狂地熱愛自欺欺人,他們在呼喚拯救的同時,總是迫不及待地把一條腿跨過地獄的門檻。

“……來了。”

女人舔了舔幹裂的嘴角,接連幾天滴水不進已讓身體機能達到了極限,喉口早幹得快要冒煙,分泌唾液都異常困難,嗓音沙啞得可怕。枯而糙的舌尖沿着嘴唇掃了一遍,疼痛已然麻木,舌苔上只有鹹和澀的感知,但稀釋不出半點水分,這種感覺就像在正午太陽曝曬下,敞開懷抱熱切擁吻塔克拉瑪幹一樣——啧,那太惡心了。

刑訊室外腳步聲漸響,高檔皮革擠壓地面的音色或沉悶或清脆,交相疊錯,雜亂、又能顯出章法,似乎聲勢浩大的樣子。

大概……撐不過今天了。女人如此估量着,認命地垂下眼。

嘩——猝然間,門洞大開,刺目的白光瀉入陰沉暗晦的室內,女人頗為不适應地眯了眯眼。她的雙手被鐵鏈铐吊在牆上,雙腕承受着整個身體的重量,但腕關節已經被用殘忍的手法卸掉。纖細緊實的軀體傷痕累累,皮開肉綻——都是拜那浸泡辣油的鞭子所賜,她已經被鞭打了整整三天。單薄的白襯衣和靴褲早已褴褛不堪,有幾處和開裂的皮肉凝在一起,傷口腐化流膿,暗色的血跡觸目驚心。一頭紅棕色的長發洩到腰際,淩亂而黯淡,臉頰慘白,渾身上下,只有那雙微睜的血珀色雙眼和微微起伏的胸口尚能算作生命跡象——這女人還沒有死,像指尖下茍延殘喘的蝼蟻,稍微一用力就能将其撚死——如果劊子手不怕髒的話。

門口的人在接受了一道幹淨女音的部署和命令後就安靜了下去,只剩單一的高跟靴擊地的脆響不緊不慢地靠近,最後在她的面前駐足。

時間仿佛漫長地流過一個世紀。

女人費力地撐開眼睑,略顯模糊的視野裏是一雙漆黑的靴,與自己結着血塊、滿是創口的裸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只是這樣怔怔地看着,無力做出任何反應,甚至連臉都擡不起來。

來人伸出手,指尖頂住了女人的下巴——下颚處的皮膚出乎意料的敏感,在冰涼的溫度的刺激下,下意識輕顫了一下,然後,對方的手掌緊靠了上來,涼意蔓延開來,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指腹的薄繭。微微施力,下巴被擡起,女人的視線終于得以保持水平。投映進暗紅色瞳孔裏的是一個黑發女人的影像:墨色的短發幹淨利落,西裝筆挺,打理得一絲不茍,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透過鏡片可以看到一雙青玉色的眼眸,泛着無機制的淡漠光澤,面無表情地審視着自己,就如磨刀的屠夫估摸着砧板上待宰羔羊的分量似的。

這副面孔除了長相尚算清秀之外并無特別之處——千篇一律的黑手黨人模狗樣的嘴臉。

不自覺地,女人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弧,盡管幹裂的嘴唇因這一絲扯動又開始流血了。但下一刻她的冷笑就僵住了。臉頰上傳來暖濕的觸感,輕柔緩慢地摩挲着,動作意外的溫柔小心。

女人抗拒地掙紮了一下,但是黑發女人依然穩穩地托着她的下颚,迫使她乖乖地一動不動,任對方用毛巾一一擦淨了臉上的血污。

——呵,這算什麽,懷柔政策?知道鞭刑沒有用,所以改變了策略?

女人再次無聲地冷笑起來。黑發女人見狀,波瀾不驚的眼光有了一絲閃動,然後很快平複下來,她朝一旁的下屬偏頭示意,下屬立刻遞上一杯水。水杯湊到唇邊,這回女人很順從地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去大半杯——再怎麽說也不能和自己的生理需求過不去。杯子傾成恰到好處的角度讓水流徐徐灌進口腔,浸潤過喉口沿着食道淌下,為幾近枯竭的細胞注入新的生命力。緩了緩氣,女人梗起脖子望着黑發女人,目光裏是無言的挑釁和諷刺,意思是“有話快說,說完了趕快動手不要浪費時間。”

黑發女人顯然會意了,她忽然輕笑一聲,冷硬的視線柔軟下來,她啓唇,聲音幹淨而好聽:“你這個樣子,我會很難辦的。”她一頓,笑意更盛,唇齒間輕輕厮磨,那是一個久違了的名字——

“維斯康蒂?倫勃朗小姐。”

聞言,血色的瞳孔驟然收緊,容納不下的驚愕滿溢而出,她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維斯康蒂震驚地盯着她,努力維持清醒,睜大眼睛仔細地打量她的樣貌,記憶中的一環被牽動,然後一個名字順理成章地沖口而出。

“你……你是奧黛爾?!”

“Bingo!好極了你還記得我。”奧黛爾打了個響指,愉快地沖她眨眨眼。接着,奧黛爾微笑着上前,伸出手擁了擁她:“好久不見了,親愛的維蒂——

“真高興我們都還活着。”

——暌違已久了我的老朋友,我們竟然都還活着。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冗長而厚實的黑暗如同被什麽稀釋了似的,逐漸變得稀薄,有一雙無形的手在不緊不慢地拆解它,一層層分離,然後那最薄的地方崩裂開來,缺口湧入了白色的光。視野裏的景象慢慢清晰起來,眼睑仍有稍許沉重。維斯康蒂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間正常房間的米白色天花板、而不再是那陰沉冷暗的刑訊室吊頂後,着實松了口氣。她很欣慰昨天和舊友重逢的場面并非垂死時神志不清的夢境,而是真實存在的,更重要的是,她畢竟撿回了一條命——盡管這是對她騎士尊嚴莫大的侮辱。倏然,她的思路被打斷了。

“醒過來了嗎維蒂,感覺好點沒有?”奧黛爾恰好推開門走進了房間,一邊把領帶扯松,一邊把夾在腋下的檔案袋和文件夾擱在辦公桌上,解開扣子脫下西裝小外套随手扔在椅子上,舉步來到床邊。

“唔……大概……”維斯康蒂聞言咛唔出聲,試着動了動手腳,奧黛爾見狀伸手托住她的背脊,順便立起枕頭讓她靠坐起來。維斯康蒂低頭,發現身上的鞭傷已經全部處理過,被脫卸過關節的手腕也已經正位,紅腫消退,先前髒爛的襯衣也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棉睡衣。

奧黛爾側身在床沿坐下,柔軟的床榻承着重量輕微下陷,她扶了扶鏡框,試圖放松自己由于處理公務而常年僵化的面部表情:“吶,我們多少年沒見過面了?”

維斯康蒂皺起眉頭,習慣性撓了撓耳根,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大約……十五年吧?”

奧黛爾聳聳肩,不置可否,她舒開雙臂舉過頭頂,放松因久坐而酸麻的腰肢,難得不顧形象地躺倒在床上,兩眼望着天花板:“我記得你是五歲的時候被帶去梵蒂岡的……啊,居然已經那麽久了……”

維斯康蒂挺了挺腰,雙手交叉枕在腦後,重新靠回去,暗紅的眸子微虛:“嗯,的确……夠久了。”

十五年不是段短暫的日子,它冗長得讓人幾近窒息。晝夜走過四千五百多個輪轉,滴血的荊棘叢開出白色的花,生命的洪流把磐石沖刷打磨成圓潤的形狀,常年漂游的船只在無名的港口進行無從計算的第幾十幾百次停泊,連頭頂上的天穹都不知更疊了多少種無法形容的顏色——而我們、竟又在繁盛的歲月中碰面,并且,我們都還活着。我們都還活着。還在呼吸、還在心跳、還能微笑。這可算得上是上帝無量的恩賜?

“不過我沒有想到……”奧黛爾側過臉,隔着鏡片投射過來的目光顯然被濾去了某些成分,“你竟然在為黑手黨工作,你不應該……是一名騎士嗎?”

像是無形之中,有一把鋒利的刀子,猛烈割斷了緊繃着的用以維持平衡的細線,一連串連鎖反應後,局面必将變得很糟糕。維斯康蒂聞言猛地一顫,十指下意識地收縮,揪緊了自己的頭發,力道之大險些将紅棕色的發絲連根拔起,扯得頭皮生生地疼,眉尖狠狠蹙起,下唇被咬得滲出血絲。奧黛爾把維斯康蒂眉眼間的每一絲變化盡收眼底,然而她只是出于職業習慣地不動聲色。良久,維斯康蒂的喉口掼出一聲支離破碎的哽咽,仿若挂頂琉璃殘落一地,斷面鋒棱折射出脆弱不堪的細微光芒,卻輕而易舉地紮疼了眼角。

“嗚……小、小少爺……”維斯康蒂頹然地仰起頭,逃避似的擡起胳膊遮住了雙眼,任憑眼淚順着臉廓成股流下,打濕了薄薄的睡衣,洇開一暈透明的痕跡。“小少爺……嗚……小少爺……”斷斷續續,泣不成聲,聽得奧黛爾莫名心煩,她一挺身坐起,向維斯康蒂靠近一些,握住她有些痙攣的手指,試圖讓她看向自己:“小少爺?那是誰,普利斯特利家的小少爺嗎?說清楚點兒維蒂。”

維斯康蒂像被踩中痛腳的母貓一樣歇斯底裏發作起來,她一把甩開奧黛爾的手,反手揪住奧黛爾的前襟不管不顧地哭喊起來,絕望而悲傷:“小少爺死了!他死了!被那個男人殺了,一劍就砍斷了脖子!小少爺……我死也不會放過那個混蛋的!小少爺……”

随着情緒無法抑制的失控,維斯康蒂只顧着自己肆意宣洩,完全沒意識到她的雙手已經從奧黛爾的衣襟上移到了脖子——那雙常年持劍的骨節分明的長了一層厚繭的手,正死死地扼住奧黛爾的喉嚨,就好像在死命掐着那個一劍斬下普利斯特利小少爺頭顱的男人一樣。奧黛爾感到空氣正從喉管擠壓出去,氧氣抽空,臉頰漲紅,不由地咳出聲。她試圖掰開維斯康蒂的手,卻發現自己的勁道和她的相去甚遠,連動維斯康蒂一根小拇指都做不到。

“該,該死……”奧黛爾低咒一句,艱難地側下腰,擡高小腿,伸手從靴筒的槍袋裏摸出了手槍,她咬了咬牙,“你瘋了嗎維蒂,冷靜下來!”

結結實實頂上腦門的硬物讓維斯康蒂的神經中樞發揮了良好的鎮靜作用。她怔然,血珀色的眼睛瞪得很大,無助而迷茫,然後不知所措地松開了手:“奧、奧黛爾……”

奧黛爾一邊握着槍穩穩地頂着維斯康蒂,一邊扶住胸口大口喘氣,氣流湧動,平衡着肺內氣壓。她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維斯康蒂:“冷靜一點了嗎?十幾年不見你的手勁又大了不少……我的天,你差點就擰斷我的脖子……”

維斯康蒂抓緊了白色的床單,把柔軟的布料揪扯出亂七八糟的褶皺,她用力地甩了甩頭,不顧槍口,直接撲上前環住奧黛爾的後頸,把臉埋在奧黛爾的肩窩裏放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無助得就像在鬧市區和媽媽走散了的孩子。

奧黛爾愕然,然後緩緩垂下了僵在半空舉槍的手。她攬住維斯康蒂顫抖的肩,輕拍她的脊背,就像半小時過後折轉回來找到孩子的粗心母親。奧黛爾的眼光沉了下來,一言不發地怔視着維斯康蒂披滿背部散在床榻上的紅棕色長發,恍神間,她仿佛覺得從肩上蔓延開去一叢怒放的曼珠沙華,泛着粼粼血光,光影的間隙裏盛放着一場無以言說的悲劇。

半晌,維斯康蒂漸漸平複下來,奧黛爾捋了捋她淩亂的長發,輕聲問:“感覺好些了?”

回答她的是一聲悶哼。

“那麽乖乖聽我說維蒂。我猜你大概有一段很長的故事要給我講——關于這十五年以及那位普利斯特利的小少爺,但在那之前——我想這對你來說是很糟糕的消息,盡管我早也料到。聽着維蒂,你口中那個一劍砍斷你家小少爺脖子的男人,是彭格列九代目直屬機關獨立暗殺部隊巴利安作戰隊長,并且、他是我現任的直屬上司——

“斯貝爾比?斯誇羅。”

作者有話要說: 我憋更新憋得要痔瘡了,,所以開個坑出來看看能不能有所緩解【死吧你

☆、Destino.02 誓言與血光?上

普利斯特利家族遭到巴利安暗殺部隊抹殺是四天前的事情。在一個大嗓門一嗓子吼得幾乎震碎窗玻璃之前,維斯康蒂對此根本一無所知。

普利斯特利作為近些年在西西裏島的交易市場異軍突起的中小型黑手黨家族,風頭一直很勁。第一代家主是個精明到極點的商人,號稱一枚硬幣在他手中幾番折轉交易後能升值成一克黃金,在他的手中,經過幾年的資本積累,家族雛形建成;接着第二代,也就是現任家主上位,那是個比起他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黑心資本家,膽大心細,手段狠辣,三年內掌控了西西裏近三分之一的黑市以及灰色交易場所,震動了地下世界,名聲大噪,有不少家族都巴結上門來意欲交好,從此建立利益裙帶關系。

事實上,如果不是當家的腦袋被門夾過以後、一時興起壯了狗膽去摸老虎屁股,普利斯特利家族的路應該可以走得很長。上個月,普利斯特利家族耍陰招動了彭格列家族的一批貨物,并且暗中使絆子放冷箭讓古老的黑手黨家族吃了不少虧,一度害得他們險些扛了槍和政府攤開臺面嗆火。然而事态穩定之後,彭格列家族一回頭就揪出了元兇。當然,彭格列九代目是歷代首領中最穩重有氣度的一個,他給過普利斯特利一條退路,可惜黑心當家的不自量力并未領情。于是,談判破裂後,巴利安就接手了此次抹殺任務。

第一聲槍聲響起的時候,維斯康蒂正在普利斯特利家年僅九歲的小少爺弗拉德的房間裏給壁櫥抹灰。維斯康蒂十六歲的某個傍晚,渾身是傷地蜷縮在巴勒莫某個巷角的垃圾箱旁的時候,是六歲的弗拉德少爺把她撿了回來。自那以後她就留在了普利斯特利宅邸做事,成為了弗拉德少爺的貼身女傭,算起來,服侍小少爺也有兩年之久了。

槍響的時候,維斯康蒂吓了一跳,險些把捧在手裏昂貴的古董花瓶摔到地上砸個粉碎。她疾步跨到窗邊,警惕地将拉攏的重紗簾子挑開一條縫向外張望。原本撲在桌邊完成家庭教師布置的作業的弗拉德小少爺此時困惑地擡起頭,眨了眨洋娃娃般漂亮的眼睛,肉肉的小手搔了搔下巴,童音稚嫩而清亮:“發生什麽事了嗎,艾莎?”

艾莎米爾——這是維斯康蒂十三歲之後一直在使用的假名。維斯康蒂故作鎮靜地放下窗簾,恭敬地答道:“不是什麽大事,小少爺。”

話雖這麽說,但她已經迅速行動起來。她快步來到弗拉德小少爺身邊,從抽屜裏翻出一只巨大的耳罩而他戴上,張嘴就開始扯謊:“對面馬路有打樁機在工作,會吵着您的。”她如是解釋道,弗拉德小少爺乖馴地點頭,繼續咬着筆杆對作業發愁——普利斯特利家的大莊園對面有打樁機在工作,說謊的足夠沒品,相信的也相當令人擔憂。

普利斯特利家主雖然是個心狠手辣的黑心資本家,但對自家小兒子卻是極盡寵愛之能事,各方面的保護工作都做得極為細致,讓他僅僅作為一個富家少爺過着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物質生活,至今不曾接觸過黑手黨以及那攤子髒事兒,至于家族的下一位繼承人,也早就敲定了是家主早已成年的侄子。

維斯康蒂欠身行了禮:“那麽我先出去了,有什麽吩咐就拉鈴叫我,小少爺。”“好的,艾莎。”弗拉德小少爺全然不知自己當下的處境,只是抿起嘴角露出了乖巧的笑容,兩頰微陷,旋出可愛的梨渦。

——“你看那孩子笑起來多幹淨多漂亮啊。”

家主曾經望着弗拉德小少爺在花園玩耍的時候,這樣喃喃自語,當然,也無意識地說給侍立在一旁的維斯康蒂聽。他那張連皺紋裏都無時無刻不填滿貪婪與算計的臉,在那一刻竟然飽含慈祥與憐愛,和一名平凡的、用盡生命愛着自己的兒子的父親沒什麽兩樣,而他的語氣又充滿了面對安吉拉神像時最深切的悲痛與忏悔:“我雖然貪財,但我不想小弗拉德去染指那些肮髒醜陋的東西,用骸骨堆砌起來的城堡不适合那麽幹淨的笑臉……艾莎米爾。”話到這裏,突然打住。

“我在,家主。”

普利斯特利家主精明的眼緊盯着她:“我知道你很有來頭,也很危險。本着規避風險的原則,我不想留下你。但是,如果你可以保護好小弗拉德,我對此将不再過問,你覺得怎麽樣?”

這是一名商人提出的交易,也是來自一位父親的懇求。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維斯康蒂站直了身子,然後退後一步單膝跪地,字正腔圓道:“以我的劍為擔保,如您所願。”

退出房間阖上房門,維斯康蒂立刻将手背到身後解掉裙帶,一把扯下礙事的女仆裙裝扔到一邊,露出了穿在裏面的輕便襯衣和褲裝。思考了半秒鐘,果決地一蹬腳,踢掉了那雙細氣的搭扣小皮鞋。右手扶向佩在腰間的長劍,護手銅镮上雕镂的繁複花紋硌在掌心,粗粝的質感讓她浮躁的心情稍稍沉靜了一些。

普利斯特利的宅邸很大,布局結構也想當考究和複雜。剛才的槍聲是從主宅前面傳來的,從主宅到她和小少爺所在的私宅要穿過中庭花園,而私宅後面的倉庫下建有專門的地窖和作為退路的防空洞。如果遭到襲擊,維斯康蒂相信憑借宅邸裏警備人員應該可以把敵人攔在中庭之外,倘若對方實力太強勁,人數衆多發生激烈火拼,那麽自己就有必要把少爺轉移到防空洞去——僅僅在維斯康蒂作出以上考慮的當口,情勢以比借風蔓延的大火還要恐怖百倍的速度惡化起來。宅外槍聲越發密集,間或傳出腦漿迸濺時人們的慘叫,并且愈發靠近。私宅裏四下已然一片混亂,奔走、尖叫、呼救以及器皿破碎的聲音交雜在一起,難以分辨。

維斯康蒂急忙奔出走廊來到樓梯口,探身向下,沖一個驚慌失措正欲逃開的老頭拉開嗓子喊道:“嘿——管家先生,出什麽事了?!”

年邁的管家瑟索着擡起頭,撫着胸口不住喘氣:“好、好像是巴利安的人殺過來了!艾莎你愣着幹什麽,快帶小少爺逃出去,家主帶人和他們在前庭火拼,大概撐不了多久了!”

——不,從聲音推斷他們至少已經沖進中庭了蠢貨。

維斯康蒂皺眉,強忍着不合時宜爆粗口的沖動,返身往回跑。

從第一聲槍響到現在不過十分鐘,局面就失控成這樣,主動權似乎完全落入……那個什麽安的手裏,果然普利斯特利宅邸的警備系統是高位截癱了嗎?

維斯康蒂五歲的時候就離開了西西裏巴勒莫,十六歲的時候回來不久就進了普利斯特利家當女仆。單單身為傭人的主要職責就只是照顧好小少爺。事實上她接觸意大利特産之一的黑手黨的次數并不多,但湊巧的是,剛才管家老頭嘴裏那個什麽安的她稍微有點印象,大約是西西裏一個老牌黑手黨家族旗下的分支,那個老牌黑手黨家族最近好像和家主磕上了,名字……是蛤蜊還是扇貝她也記不清楚,算了,反正不打緊。

一言以蔽之,維斯康蒂對目前她面臨的危險的大致認知約等于零。她只是單純地認為,威脅到小少爺安全的蠢貨,砍掉他們的腦袋就行了。當然她也就不會意識到她以及她眼裏的蠢貨,誰的腦袋能在脖子上插得久一點尚且未知。

突然間,□□距離私宅很近的位置發生了一次規模巨大的爆炸,将整座私宅震得晃了幾下。維斯康蒂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撲倒在地,此時她離弗拉德小少爺的房間也只剩一步之遙。冷不防,維斯康蒂眼睛一花,一道刺目的銀光劈空閃過,她條件反射後退一步才幸免于難——

砰!嘩啦——走廊上的窗玻璃被劈得粉碎,飛濺的玻璃渣子在臉上蹭下一道清晰的血痕,火辣辣的痛。耳邊乍然響起足以震碎鼓膜的吼聲,維斯康蒂甚至機動性地出現了片刻的耳鳴和眩暈。

“喂——作好受死的準備了嗎渣滓們!!!”

……哦上帝啊,居然把這樣一副比核爆炸還恐怖的嗓門賦予了人類,這真稱得上您無法磨滅的罪過。

維斯康蒂倍感沉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可她發現這根本平息不了左腦竄起迅速蔓延到右腦最後燒得全身血液回流的——憤怒暴躁的火焰。維斯康蒂腦門一熱,迅速膝蓋一屈用力蹬地,直接抽出長劍朝那超高分貝的噪音源砍去。

“吵死了蠢貨!!”

锵——刺耳的聲響讓維斯康蒂一怔,緊接着她感到自己的虎口被震痛到出現了短時間的麻痹。她這才注意到,她的對手也是使劍的,并且——絕對是一等一的高手。

“喂——找死嗎渣滓——”銀色長發的男人又是出其不意一聲大吼。

維斯康蒂憤恨地咬了咬牙,立刻拉開距離。

“——這種方式的近距離攻擊未免太卑劣了!哦上帝啊我的耳朵……”

維斯康蒂一邊低聲咒罵着,一邊翻過手腕将長劍橫格在身前。戰鬥神經随之繃緊。她終于看清楚了這個大嗓門男人的樣貌。修長的軀幹在黑色的皮制風衣裏面,衣擺下露出結實有力的雙腿,穩穩地踩在窗臺上,一頭及腰的長發比她的還要長,不知道是用什麽保養的,色澤光亮,在陽光的映射下那刺目的銀白幾乎耀花她的眼。平心而論,五官英挺而俊朗,只可惜他正面目猙獰地呲牙瞪視維斯康蒂,她無心欣賞那份滲透出來的尖銳英氣。

男人右手擡起撐着窗柩,左手上一柄長劍殺氣凜然地指向一臉戒備的維斯康蒂,然後氣勢張狂地拉開嗓子嘶吼:“喂——普利斯特利的渣滓嗎?!!”

“哦上帝啊……”維斯康蒂指關節一緊,腳下再次一蹬,劍刃劃出淩厲的弧度斜削過去,“真恨不得把你的聲帶剖出來給小少爺跳皮筋兒你這蠢貨!!”

的确是超一流的高手。維斯康蒂再度在心中肯定了這一點。光影翻疊,劍鋒交錯。維斯康蒂的攻勢淩厲而兇狠,招招搶攻,每一次揮劍都毫無保留地逼沖頸動脈而去,盡管就目前看來她和這個男人實力好像不相上下,但她絲毫占不到什麽便宜,劍刃每次總和目标動脈偏差了幾公分的距離,而且維斯康蒂很清楚地感覺到,這個男人并沒有使出全力,他一定還有所保留。

锵——劍鋒再度相撞,維斯康蒂卻感到一股比之前都要強烈的震動從劍刃上傳來,從末梢延伸而上,頃刻間麻痹了神經脈絡,她的胳膊剎那間失去了知覺!

這又是什麽見鬼的招數啊!!維斯康蒂在心裏怒吼道。

“——去死吧渣滓!!”長發男人肆無忌憚的笑聲中包涵的意義遠比勢力上的差距要豐富得多,他再度一劍揮下。

維斯康蒂側身閃開,同時猛掐小臂借此恢複知覺,她也擡高了嗓門,試圖在氣勢上和對方掰成平局:“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你這大嗓門的蠢貨!!”

劍鋒劃破空氣從左邊橫掃而來,維斯康蒂硬是架起酸麻的手臂持劍扛下,而這一擊的力道出乎意料的大,導致維斯康蒂整個人都被狠狠地掼了出去。脊背狠狠撞在弗拉德小少爺房間的大門上,門樞由于承受不了這麽強烈的撞擊而發出了清脆的斷裂聲響,門板轟然倒下。

“……艾莎?”渾然不知情的弗拉德小少爺詫異地擡起頭。

“閉上眼睛!小少爺!”維斯康蒂強忍着腰脊的疼痛,就地一滾,躲開劈面而下的寬闊劍刃,迅速爬起來沖向小少爺。單手将他抱入臂彎,一劍把桌面上零碎的物件盡數掃起,撩向緊追而來的銀發男人,遮擋他的視線。趁着對方停滞的間隙,維斯康蒂攀上窗沿,抱着小少爺也不多做考慮就一躍而下。

她感到小小的手掌緊緊抱住她的脖頸,稚嫩的聲線在耳畔顫抖,強壓着內心的恐懼:“……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艾莎?”

“不……嘶——”維斯康蒂的否認脫口而出,即便着陸在松軟的草坪上,玫瑰花叢的尖刺仍然讓她倒抽一口氣。她幾步跨出了花叢,中庭已然一片混亂,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維斯康蒂反轉手腕,長劍沒入迎上來敵人的咽喉,用力抽出,黏膩的血液噴濺了一臉,她低聲說:“無論如何都不要睜開眼,我會保護好您的,小少爺。”

然而她轉過視線的下一秒,就看見不遠處普利斯特利家主被無數子彈貫穿了身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中庭內大約有二十名左右和那個銀發男人穿着相同制服的家夥,而他們腳下堆疊着普利斯特利家族成員們的屍體。

縱然維斯康蒂是衆所周知的神經和牛舌差不多粗,她也意識到,她曾經以騎士榮譽許下的承諾,很有可能将會在此終結——她已經被包圍了。一手要護着小少爺使她的防禦大為削弱,面對衆多高手,維斯康蒂的突圍顯得極為艱難,騎士劍已經血跡斑斑,她依然不顧一切揮舞着它,試圖夷平面前一切阻礙。

有人看出了維斯康蒂左半身的薄弱,砍刀淩空揮下,目标是弗拉德小少爺的頭蓋骨。維斯康蒂右手被牽制住,長劍無法跟及。她只得咬咬牙,強行扭過身,将右肩送了過去,以此護住小少爺,刀鋒破開皮肉一直砍到肩胛骨。維斯康蒂痛叫一聲,小腿中了一彈,她不得不跪了下來以劍杵地支撐住自己,她還未喘口氣,只聽上方傳來高擊迫擊炮一樣的大吼:

“喂——逃不掉了,受死吧渣滓!!”

維斯康蒂猛地擡頭,一道眩目的銀光劃過,幾個塊狀的東西直沖她飛來。維斯康蒂躲避不及,只是下意識環攏雙臂把弗拉德小少爺護進懷裏背過身,緊接着爆鳴聲疊起,煙塵翻滾,維斯康蒂痛苦地嗚咽出聲,背上蔓延開灼燙撕裂的疼痛,血液四濺,一片濕熱,她差點疼得昏厥過去。

“艾莎……艾莎你怎麽了?!!”帶着哭音的呼喊在懷中響起,弗拉德小少爺終于忍不住睜開眼睛,抓緊了維斯康蒂的衣襟,年幼的面孔已被驚懼扭曲。

維斯康蒂慘白着張臉,大口喘氣,安撫道:“沒……沒問題的,小少爺,我……”

話音未落,破風聲急速而至,維斯康蒂不顧背部重傷,直起腰反身揮劍就擋。

那一刻,她忽然就想,是不是聖主早已放棄了她——她這輩子都無法成為一名合格的騎士了。

作者有話要說: 【無責任提醒】

由于雅琪妹紙提出【維斯康蒂抱着奧黛爾痛哭流涕】這一情節是否反映出【維斯康蒂是個無腦的女人】這一點、

在此無責任提供兩個版本的理解

正版、【作為騎士沒有保護好自己效忠的主人所以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惡中】

歪版、【請理解一個戀童哔——的怪阿姨失去最疼愛的小正太的悲傷心情】XD

PS.我說出歪版理解的時候,妹紙表示她秒懂了OTL。。。。所以說她懂個毛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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