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枯萎
站姐:
【報,放學的音崽臉色不太好!附遠圖.jpg】
【報,音崽進食堂沒十分鐘就出來了!】
【再報,音崽下午沒去上課!已經是上課時間了,我們只看到林朝霧走出宿舍樓!】
後援會粉絲ABCD紛紛:
【妹妹是不是生病了?!】
【這個季節交替的點,流感很多!!】
【節目組裏應該有醫生的吧?】
【啊啊啊啊啊我問官博,官博半天沒回我!】
站姐:【目前沒看到白大褂進宿舍,只看到保潔阿姨扛着拖把一晃而過,非常激動。】
A:【站姐能買藥送進去嗎?】
B:【或者找保安找工作人員帶進去?】
C:【要不直接打120?(對不起我亂說的。】
D:【官博完全沒反應,私信問蘇井裏也沒反應。這個時候突然絕望,為什麽我們家妹妹如此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如此低調絕美傻白甜,都不開個人微博的呢??!】
以上。越來越多的群友冒出來發言,微博粉絲群活躍整個下午,分分鐘冒出消息99+。
而沈琛在六點整抵達住宿區,當時總導演正在開會讨論下次舞臺搭建,對此全然不知情。
直到十分鐘後,蘇井裏、制片人、星秀當家老總先後打來電話,一個來頭更比一個大,提的全是一件事兒:沈先生連人帶車被保安攔截在門外,不管你手頭有什麽事,趕緊去接人。
“行,我知道了。”年輕氣盛的總導演挂斷電話,只得撇下會議,披上外套匆匆往門外跑。
由于初來乍到沒多久,日常生活不八卦不吃瓜。他壓根沒聽過沈琛這個名字,邊走還邊問:“沈琛這人到底幹什麽的,關系網、牌面這麽大?一件小事有必要這麽多人打電話?”
身邊助理想了想,不知道怎麽形容,只能含糊地形容:“就很有錢,很低調,在南江待久的人沒有不知道他的。你別說小事,如果哪天世界末日天塌下來,只要他肯公開露面讓大家不要慌,說話保證比市書記還管用。”
“哈,有錢無所不能?你們南江風氣這麽簡單粗暴?還是他有什麽特異功能?”
“怎麽可能?你根本不知道南江歷史吧?”
土生土長的當地助理,投來行內看行外的鄙視目光:“我們南江以前只是個農民城,五十多年他的外公是南江出去的,算當時的商業巨佬。有錢之後回來駐紮老家當大本營,花錢考察當地,致力開創特色産業鏈,硬生生奶起經濟,養活不少人。二十多年南江改鎮成市還壓軸上臺說話,市長都得客客氣氣地幫他調話筒。”
“後來他大伯接班的那二十年,無功無過沒什麽好說的。輪到他表哥十多年完全不行,最後到他手上不到五年,我們南江綜合實力直接排進全國第五,你說他到底靠的什麽?只是錢?”
“……行吧,算我胡說八道。趕緊收收你那副崇拜偶像的模樣,免得丢人現眼。”
兩片嘴皮上下一鵬,嘀咕着‘世界上牛逼哄哄的大人物真是又多又閑‘,腳步卻是不敢放慢。
遠遠瞧見那輛散發着昂貴氣息的名牌車,總導演吞下男人嫉妒的口水,業務不太熟練地假笑道:“你好沈先生,我是節目組的總導演,你到這來有什麽事嗎?”
“應該說您!對沈先生應該禮貌點!”化身迷弟的助理小聲逼逼,被導演無聲飛踹一腳。
“沈音之?”
從大人物口中聽到自家熱門選手的名字,那感覺,差不多一只金光閃閃的豬敲響你家大門,伸手讨要你家後院最水靈的大白菜。
該死的蘇井裏保密功夫真絕。
誰能想到豬和白菜能搭上關系呢??
導演內心郁悶。面上不卑不亢地帶路,口上一板一眼地交代:“沈音之今天下午的确沒來上課,人不舒服請假了。聽說是因為今天要上交手機,不小心昨晚熬夜玩手機太晚——”
彙報工作似的公式化腔調,話還沒說完,大人物接過話茬,溫潤又客氣地說:“她确實貪玩,這半個月麻煩你們照顧。”
“……”
為什麽有種老父親口吻的即視感?我們這裏是正經的培訓綜藝節目,又不是托兒所好嗎??
“沒什麽,選手都是我們負責的對象。”
壓抑着吐槽的欲望,總導演堅持彙報:“反正不排除晝夜溫差大,着涼感冒發燒的可能性。這段時間節目組不少選手都出現過這種現象,我們已經聘請來24小時待診的坐班醫生,讓他去看沈音之。情況不嚴重的話,過兩天能好。”
說話間推開寝室門,入目七八個工作人員擠在一塊兒,不知情的還以為裏頭聚衆賭博哦。
導演尚未想好開場白,迷弟助理搶先開口訓斥:“都堵在這裏幹什麽,沈音之在哪裏?你們都往旁邊讓讓,沈先生來了。”
哪個沈先生?
南江還能有誰用得上如此文绉绉的稱呼?
他們不必回頭看清來人,下意識便讓出一條路。
視線裏不再有障礙,床鋪鼓起的那個形狀,自然而然變得格外顯眼,像一只小蝦。
被開水煮沸不斷蜷縮的蝦。
又像被網捕捉的森林動物,十分警惕地躲進保護殼,以此拒絕任何人的靠近。無論好壞。
“你們幹什麽了?”
他開口竟是沖着她們來。
明明正常人,應該問她怎麽了才對。
“……我們沒幹什麽,是她自己不肯出來。”
工作人員尴尬解釋:“半個小時之前就這樣了。一直不說話,不翻身,喊她也不答應,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我們不好強行拉開被子……”
沈琛沒多給反應,直接上前掀被子。
她沒睡,至少沒睡太熟。
他能夠感覺到,被子裏頭有股不小的力氣死死攥着,試圖同他抗衡,只不過實在難以抗衡。
手心裏的被角被一點點拉出去,刺眼的光亮從縫隙漏進來,落在眉梢。大腦昏沉的沈音之似乎受到刺激,猛然撐起沉重的眼皮。
被子掀開。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便是一個巴掌。
pia。
真真切切蓋在沈琛臉上,聲音不大。
但并不妨礙,全場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沈琛對粉絲群的猜測不盡信。
時隔半月不見,本來僅僅想順道過來看看,他真的從沒想過,會看到病成這樣的沈音之。
水撈出來似的一個小孩側躺在床上。
眼角鼻尖泛起脆嫩的潮紅色,像哭過。睫毛濕漉漉的,還有好多根發絲亂糟糟粘在臉邊。
黑發是絲絨般絨絨光滑的黑;
白面是毫無血色白如紙的白。
雙色交錯間形成絕妙反差,于是黑得更黑,白得更白。它們成了畫家手裏擠過量的色彩,沿着發梢指尖拼命往外溢。如四散的生命力,似豔麗的玫瑰緩緩枯萎,從邊緣開始閉合腐爛。
她正在死去。
他莫名這樣覺得,感覺沉進海裏。
魚游過身旁,一大塊血肉被尖利的細齒撕咬開。旋即撲面而來的海浪淹沒掉口鼻頭頂。
人在海面前那樣渺小,只能往下沉,靜靜地再往下沉。一直沉到深深的漆黑底端裏,沒有光,沒有聲音,唯獨濃稠的血沫往外擴散。
耳畔忽而冒出一道蒼老的聲音,緩緩道:
“沈先生,您還是請回吧。”
那樣熟悉,依稀記得他說過無數次。
“她已經死了,沈先生請回吧。”
“人死七日當該入土為安,不該上我這來。”
“沈先生請回。”
“人死如燈滅,身都腐壞了,即便神醫華佗在世,又有什麽法子救呢?沈先生請回。”
“徒梏死身不過是造孽,既造你的孽,又造她的孽。害終究害她孤魂野鬼難如輪回罷了。”
“我只能說到這裏,沈先生請回。”
“開門。”
“我什麽都能給你,只要她活過來。”
他這般說,他隔着門那般雲淡風輕地笑。
“沈先生有權有勢,而我不過破戒還俗的老僧,稍稍會些糊弄人的小把戲而已。這地獄人間我什麽都能救,偏偏死人救不了,情癡救不了。”
“別說沈小姐去世兩月有餘,就是沈先生你,都是癡入膏肓日子不多。既然有興致來折騰我這凡人,倒不如盡早為自己備好棺材後事罷。”
“都說你是得道高僧,今天我只要實話。”
他推開門,槍口頂上頭顱,仿佛看着一具屍體,“你想要什麽,到底怎樣才肯救?”
他在華發白胡下搖頭,看他如看徒勞掙紮的爬蟲,“不是不救,而是救不了,晚了。”
“當真不救?”
“沒人能救。”
他低頭合掌,面容平和:“沈先生請回。”
沒人能救。
寥寥四字足以穿腸破肚。
所謂心死大抵如此。
那是七十年前最初的海,疼痛如潮水般湧來,疼得沈琛止不住顫抖痙攣。紛紛揚揚的雪如石塊投擲在身,天暗下去,從此人間再無天亮。
“沈先生……?”
周笙試探性喊着,意外對上一雙來自七十年前的眼睛。漆黑、鋒利,仿佛死過很多次。
它絕望而壓抑,凄然而狠戾,好像牢籠裏的兇獸瘋狂吼叫,卻又在轉瞬間消逝得幹幹淨淨。
身邊仍是心驚肉跳的靜,沒有雪。
沒有斑駁的紅漆門,沒有老僧。
沒有死。
沒有請回。
沈琛從破碎的片段中醒來,很快恢複冷靜。
工作人員還以為他挨個巴掌要發怒呢,個個憋着呼吸不敢大喘氣,以免激動過度被吓暈。
畢竟當衆被女人打巴掌,正常男人誰不發貨?尤其上位者愛面子脾氣大,搞不好都不顧病人狀況,反手兩個巴掌打回去都有可能。
他們做好拉架的準備。
他們時刻準備着。
結果萬萬想不到沈先生他神色鎮定,若無其事,反而伸出雙手要去抱始作俑者?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真愛面前無尊嚴??
不過。
沈琛的皮膚很冷,從頭到腳一身涼薄的溫度。擡手的時候衣袖自然折落,手腕不經意擦過沈音之的臉頰,她頓時被冰得一個激靈,翻身坐起來。
“不要你。”大腦迷迷糊糊,她再度擡起右手,不知是要打他,還是徑直推開他。
周笙眼疾手快地攔住。
沈音之傻乎乎呆了兩秒,毫無預兆撲過來咬。
周笙及時往旁邊躲開,手沒松開。
她甩着綿軟無力的胳膊,越來越大聲:“不要你們,你也不要看到,走開!周笙快點走開!”
小姑娘表情非常的兇,惡聲惡氣。
那對細致的眉毛狠狠皺成川字,漂亮大眼睛瞪着,備受贊美的音色用來聲嘶力竭。
仿佛認定他們這群人,是什麽滿手鮮血十惡不赦的壞家夥。她斷然拒絕他們的幫助,不準他們靠近。
非要把自己擺在狹小的角落裏,與他們為敵,與整個世界為敵,自己孤軍奮戰。
不知為何讓人想到沒有燈光的舞臺,沒有觀衆。小醜在上頭固執堅持着表演,這很怪。
無論沈音之,還是沈琛。
兩個同姓的人今天都很怪。
以周笙局外人的視角看來,他們倆有點兒像緊緊捆綁的兩人三足。之中有人不小心跌進深淵,便害得另外那個也跌下去同生共死。
但……不就是感冒?至于那麽嚴重?
他面無表情,出于理智奉勸:“沈先生,既然她不願意,還是別送她去醫院了,反正只是小病。”
“你不要說話,不要抓我。”小傻子轉頭盯他,沒頭沒腦地介入對話:“我不願意,我不要你抓。”
“放開她。”
沈琛眼都不擡,定定凝望着沈音之。
“可是——”
“周笙。”
一聲沉沉的點名不容置疑,他只好松開手。
“哼,讨厭周笙。”
小傻子抿着嘴巴往回縮,雙手緊緊抱住床杆。
沈琛越要抱,她越掙紮,六親不認地使出兩條腿踹他。同時哼哼唧唧地抱怨:“我生病了,可是不要夢到你。才不要你這個壞東西,小氣鬼,走開走開快走開,妖魔鬼怪都走開。”
好在他力氣大,好歹以前練過幾個把式,最終還是突破攻擊把人抱了起來。她再沒辦法掙脫,就生氣,擡手又一個巴掌打在他臉上。
這回聲音清脆響亮多了。
痕跡壓過之前那道淺淺的紅印子。
“我的天……”
衆人默默腳軟,她搖頭晃腦,得意洋洋地揚起嘴角,笑嘻嘻問:“你是不是小氣鬼?”
“別鬧了。”
沈琛神色淡淡,但眉梢眼角覆着溫柔。在她印象裏,還沒有見過如此以假亂真的溫柔。
沈音之巴眨巴眨眼睛,眼神渙散開,又聚齊。
“是不是嘛?”她拿手指頭戳他的臉:“你到底是不是小氣鬼,是不是不給我買東西?”
沈琛低頭望她,低低應了一聲:“是。”
她不肯罷休,繼續兇巴巴地戳來戳去:“那你是不是壞東西?是不是妖魔鬼怪?你說你說。”
生個病都快折騰出精神病了。
沈琛稍稍皺眉,近乎好耐心地哄她:“我是,我什麽都是。你能聽話了沒?”
我是。
聽話。
這幾個字從他口裏吐出來,都像是幹淨的冰塊,涼飕飕地劃過皮膚邊角。
沈音之倏忽安靜下來,纖長眼睫蓋住眼珠。
很久很久之後,當他走出衆人視線,要抱她上車的時候,才開口說:“沈琛,我好難受。”
他腳步一頓,“哪裏難受?”
她茫然想會兒,呢喃出兩個字:“到處。”
“到處難受。”
“都很難受。”
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嚴肅。
聲音碎的被風一吹,就散了。
這下沈琛徹底定格在原地,難以動彈。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喊他名字。
竟然像刀劃過五髒六腑。
關上車門,一團熱氣群聚而來,兩人皆是手腳冰涼,沒有人再刻意開口說話。
沉默。
車裏沒有任何聲響,充斥着流不動的沉默,如幽靈般靜靜穿走在繁華大道之上。
紅燈。
周笙不自覺瞥向鏡子,看後座那團彼此依偎的模糊輪廓。忽然就意識到這兩個人之間的事兒發展得有多麽迅速,多麽說不上來的詭異,又有多麽超乎意料,遠遠超出可控範圍。
錯了,全錯了。
局外人比局內人更敏銳地生出危機感。
周笙不禁加大力氣握緊方向盤,以平常毫無波浪的口吻道:“字跡鑒定結果下午出來了。簽名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五,鑒定結果為同個人所寫;另外幾篇相似度在80~85%間徘徊,不認為是同個人所寫,因為細節處有男女用筆的通常詫異。但專家另外表示,相似到這個程度不太可能是意外,應該是有意臨摹、模仿過的結果。”
“還有我們之前安排的那個‘朋友’。”
沈音之多半睡着了,上車二十多分鐘不吱聲,偶爾夢裏享受美食似的哼兩聲,動一動。
周圍沒什麽車喇叭聲,周笙聲音壓得也低。可還是看到自家老板,狀似不經意地将手掌覆在她的耳邊,以防小姑娘被吵醒。
這個動作堪稱柔情似水。
他頓了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幾次試探過家庭背景和成長經歷,都被沈小姐巧妙閃避過去。日常生活除了不熟悉現代的方方面面之外,并沒有找到明顯破綻,畢竟沈小姐很警惕,從來沒有過說漏嘴的行為。”
“說下去,周笙。”沈琛的臉隐匿在影子裏,只有聲音平淡描述事實:“你還想說,不是麽。”
……簡直像小孩在大人面前賣弄口舌心機,被利落地拆穿。周笙不在乎丢面子,只顧着說出心裏話:“我只是在想,正常狀況下戒備心強到無法催眠,現在這個狀況也許更有利于催眠。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改道去——”
“去醫院。”
他漫不經心地接話,便是拒絕他的提議。
“我覺得您已經受到太大影響。”
這回周笙不服輸,語氣硬邦邦:“之前我想您在演戲,但今晚完全超出安全範圍。我堅持建議趁機催眠,直接解決掉這件事。您常去的心理診所離這裏很近,不到十分鐘的車程,只要——”
笑。一聲不明所以的笑,一陣路燈光。
這下周笙看清他輪廓很深的眼微微彎着,瞳孔深處卻是一派冰冷的沉郁。
“你最近好像變得愛說話了。”
“……”
他唇角勾起,語調輕慢。事實則是壓迫感鋪天蓋地的襲來,周笙終是選擇老實閉嘴。
車接着開,玻璃窗上映出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沈先生,請回吧。
那句話如追債惡鬼,反複着: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了已經死了救不住你請回吧沈先生你請回吧別來再來了請回。
而後此起彼伏的槍聲響起,身着素衣的老人長長嘆氣:“生死有界,輪回難改,你就非要,逆天而為?”
我要。
一滴雨落在車窗上,他聽到自己冰冷的聲音:“我要她回來。”
“無論多久之後,在哪裏。”
“必須回到我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啊我是個菜雞我才要枯萎。
難道是因為單身狗承擔不住這逆天改命的絕美愛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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