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擿伏06

時間一晃就是十五年, 這十五年的時間,梁雨已經不在城裏擔任做小學教師的工作,而是回到了農村繼續教書。

可唯一不變的是,她依舊沒有結婚。

待梁雨與束建國再次見面的時候,兩人已經不在年輕,40歲的束建國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

二人彼此間對望,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一如當年初見的模樣。

結婚那天,梁雨依舊穿着那件衣角金線繡的富貴牡丹花的衣裳,十五年的夙願終于成真。

也許是上天垂簾的原因, 梁雨和束建國結婚後的第一年就有了自己的孩子, 這對于這對高齡夫婦來說簡直是個天大的喜訊。

束建國給這個孩子取名為“辛”,寓意着他與梁雨的愛情之艱辛,也寓意着孩子的來之不易。

五年後的一天,梁雨帶着五歲大的束辛乘坐大巴回城裏探親。沒想到在回鄉的途中, 因為暴雨路滑的原因慘遭車禍, 車子翻到了山溝裏, 車上的23人除束辛以外,無一人生還!

束辛依稀記得,是母親用自己的身軀緊緊護自己,才能讓自己幸運地活了下來。

梁雨的逝世對于束建國來說簡直如天塌下來一般, 若不是當時有了束辛,束建國寧願随梁雨一同離開這個世界。

接下來的日子裏,束建國的意志日漸消沉, 整日抱着酒瓶渡日。

束建國出現在麥地裏的次數愈來愈少,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次數卻越來越多。

村裏的人在勸束建國幾次後,見他依舊死性不改,也懶得再管。只是可憐了孩子,這麽小就必須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一直持續了半年的時間,日漸破敗的束家來了一位客人,那人說是束建國小時的玩伴,說起來還算是青梅竹馬的關系。

再度見到束建國的時候,白茗芝已經變成了一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多年前的錯過令彼此都唏噓不已,束建國叫出了躲在身後唯唯諾諾的束辛。

頓時一根刺正中心髒,白茗芝臉上的笑容僵硬了。

面前的孩子正用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一副水靈靈的模樣,和記憶中束建國年少時的樣子竟重合了起來。

白茗芝的眼圈瞬間濕潤了,望着這個孩子,心中百轉千回。有那麽一刻,她竟然覺得自己就應該是這個孩子的母親,母性的本能在當下無限度的放大。

但是下一秒她突然清醒了,面前的這個孩子,并不是她的孩子!

從來都不是!

她的孩子早在幾年前的夜晚化為烏有,她一輩子都不能再當母親了,還成了一個人人不要的棄婦。她的心中瞬間燃起了一把無名火。

如果當年束建國不下鄉,那與他結婚的一定是自己,如果當初自己與束建國結婚了,自己也不會被迫嫁給那個日夜施暴的人,更不會像現在一般走投無路,到處舔着臉求別人。

而現在,她只能在毫無選擇的餘地下,撿起那個離世女人不要了的東西!

白茗芝啊白茗芝,你的一生是多麽可悲,多麽可笑啊!

白茗芝的處境束建國也略知一二,雖然白茗芝是從城裏逃出來避難的,但她畢竟有城裏的戶口,依舊是城裏人的身份。

束建國早已對眼前的這個窮鄉僻壤深惡痛絕,這裏幾乎毀掉了他的一生!

“茗芝,束辛小小年紀就沒了母親,我看着他和你有緣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就讓孩子叫你一生幹媽吧。”

王茗芝感受到肩膀上傳來的溫度,心裏癢癢的。眼下她身無分文,走投無路,她深知,這是她最後的機會。

“建國哥,我們以前也是訂過娃娃親的。其實這些年,我的心中一直都在惦記着你。你如今有了孩子,孩子也沒了母親,那我自然就是這孩子的母親了,哪有什麽幹不幹,濕不濕的說法!”

白茗芝臉色微紅,輕輕扭動着身體,一副妩媚生姿的樣子。

“茗芝妹妹!這些年,我……”

白茗芝用食指指腹蓋住束建國欲言又止的下唇,莞爾一笑,惹得本就酒精上頭的束建國欲/火焚身。

四十歲男人的感情直接又幹脆,白茗芝需要一個男人來傍身,而束建國則極需要一個合理的身份,給自己早失效的城裏人身份上一個戶口。

兩廂比較之下,簡直沒有比這個更加合理的盤算。

思路一致,各取所需,事情很快就得到了再合理不過的結局。

他們低調結婚,前來祝賀的不過寥寥幾人,大都是親友,其中包括白茗芝的弟弟,白志兵——也就是後來的湛應連。

這對中年人的感情基本體現在欲望之上,毋庸置疑,束辛成了他們之間最大的阻礙。

小小年紀的束辛從此學會了在兩人的夾縫中成長,因此也變得越來越沉默。

那時的他還意想不到,自己的人生将會在這個惡毒女人出現之後,走向完全相反的結局,甚至連自己如何被迫害的都不曾可知。

在季涼轉述完束辛的童年經歷之後,整間房屋的空氣仿佛就此凝滞,只剩沉默在衆人之間流動。

季涼一直握着束辛的那只手,止不住地顫抖。

之後,伯克利又帶束辛拍了CT,做了幾項常規檢查,便結束了今天的初步症斷。

在回家的路上,季涼和束辛表現得異常的沉默。

季涼突然停下車,從路邊的小餐館買了幾份熟食,繼爾才開車回家。束辛雖然不是很理解季涼的行為,但也沒有多說什麽。

剛回到家中,季涼招呼着束辛吃飯,自己卻走到樓上找出了一直畫筆和一塊畫板。

此時已是傍晚,殘餘的夕陽在天邊燃燒地如火如荼,季涼的身影被金黃色的光暈籠罩着,顯得更加偉岸,沉着。

束辛敲開了門。季涼回頭看着少年單薄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他将自己剛完成的畫作取下,兩手撐開展示給束辛看。

望着那副畫,束辛驚訝極了。

畫上的伯克利醫生栩栩如生,旁邊還記錄着他的大概身高在183-185之間。

“你還會畫素描!”束辛仔細端倪畫上的每一個細節,他暗自感慨,這幅畫的水平已經到了專業美術生的級別。

季涼的眼神沉靜如水,他微笑的看着手中的畫,淡淡道:“這是側寫的一部分,我懷疑伯克利醫生的身份有問題,他極有可能和李晟峰一樣用了假身份。”

束辛颔首,看着季涼将畫小心翼翼地卷起,用一個皮筋捆住。

面前的這個男人簡直優秀到讓他移不開眼睛。

“餓了麽?我去把飯菜熱一熱。”束辛笑着比劃道。

季涼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一頭的束辛,他張開雙臂将這個單薄的少年緊緊擁入懷中。

“星星,過去的事情不可改,可是未來卻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裏。我知道撕開那些沉疴舊疾對你來說是二次傷害,可我們只有直視它,坦然面對它,才有被療愈的可能。”

季涼看着束辛在夕陽下熠熠生輝的雙眸,溫柔了眉眼。他無法直接代替束辛承受痛苦,只希望自己的默默陪伴可以讓束辛得以緩解。

他希望束辛的心中不再有任何的執念與怨恨,不再被曾經的恐懼與焦慮所困擾。人生最大的福氣莫過于心無污垢,熱愛當下。

一直埋在肩頭的臉在沉寂了片刻後,緩緩擡起,束辛的臉在夕陽的餘溫下蒙上了一層金色的光,目光撞上季涼灼熱的雙眸時,心中霎時被一股強大的暖流所包圍。

隐藏在心底下的冰山在此刻慢慢松動。

“今天路上買的火雞味道一定很棒。”季涼在束辛的唇瓣上落了一吻,咧嘴笑道。

束辛也跟着笑了起來,他點了點頭,牽着季涼的手下樓去往餐廳。

吃完飯後,天空已被黑暗所籠罩。

兩人手牽着手走出了家門,沿着小鎮的路口向公園的方向慢慢走去。

忽然,一個衣着時尚的少年踩着滑板驟然掠過,這仿佛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擦肩。如果不是目不眨眼地一直盯着看,那麽根本無法發現,揚長而去的少年手中突然多出了一副肖像畫。

“星星,過兩天我們就可以去好萊塢了,那裏有一家美國餡餅很好吃。”

兩個人說說笑笑,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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