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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兒冷,水井巷這處宅子又不常住人,炭盆燒起來,屋裡頭還有些寒氣,打腳底兒心鑽上來。何容珍蓋了張薄毯子,一旁遠和恩正吃蜜餞,瞧他吃的那歡喜樣兒,便也捏了一顆放進嘴裡,蜜餞剛進嘴,便皺了眉頭,“死甜死甜的,有什麽吃頭?”
她這樣說,遠和恩就曉得她不愛吃些玩意兒了,擱零嘴筐子裡挑了兩顆幹棗,往她手心放,“姨,那吃棗。”
垂眸瞧掌心兩顆棗,手指頭一和,她一笑,“就知道顯乖!”正說話,陳媽掀簾進來,“太太,劉太太來媽子叫了哩,三缺一,請您去打牌。”
何容珍眉一橫,“三缺一也不去,沒心情,打個屁!給她說天兒冷,來事兒不願出門,回了罷。”陳媽癟嘴一笑,“好嘞。”
三言兩語,何容珍興頭兒全跑遠和恩身上,想起要給他尋家裡人的事兒,“姨給你尋著你爹娘,教你們團圓,成不成哩?”
遠和恩眨了眨眼,遲疑的,搖了搖頭,軟著嗓應她,“姨,我不要。”何容珍瞅他,緊接著問:“為啥不要,他們打你?還是,你壓根不曉得家在哪兒?”
沒想,他不再應了,何容珍一下洩了氣兒,“也是,你啥也不曉得的,問也白問。”眼珠子一轉,她托著腮,想起自個兒兒子,“那你跟姨說說,賀景楓那混小子對你幹了啥?他咋哄你,騙你的?”四年沒養在身邊,賀景楓的性子連她這個親娘都琢磨不明白喽。
遠和恩可聽不明白啥叫哄,啥叫騙,只是聽著賀景楓的名兒,眼兒一亮,乖乖問何容珍,“姨,啥叫哄和騙哩?”
何容珍把聲兒壓低,“你就說他那天跟你幹啥了?”倆人睡了啊,這是明擺著的,可何容珍想從遠和恩嘴裡聽點別的。
耳朵根子燙了,遠和恩撇開眼不敢看何容珍,結結巴巴,“沒、沒……”何容珍可不耐煩了,曲手指頭擠他,“可不能騙姨。”
“他……”遠和恩給她擠急了,面上又是笑又是恥的,紅了半張臉,“他脫我褲子。”
何容珍心裡“啧啧”兩聲,嘴裡是一點沒給自個兒子留面兒,“他個不要臉的,以後他再這樣兒,你可不能依,打他哩。”
“我為啥要打他?”
“為啥?”何容珍點他白淨淨眉心,“他使壞,就要打,正經人能随便脫人褲子?忒不像話,他的書啊,全讀狗肚子裡了。”
“嗯。”見何容珍著急,遠和恩忙乖乖點頭,手擱她手心兒一放,又是兩顆棗。
梁寶山回來了,不知擱城裡頭哪塊地住著,何容珍一想起來心裡就堵,搬來後連著做了兩晚噩夢,陳媽心疼她瞧不過眼,“要不咱回鄉下金哥家住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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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哥是何容珍親哥哥,這兩年也得了她不少幫襯,鄉下一座三間的大屋,帶一個敞院,瞧著著實氣派。何容珍想想也是,待這城裡頭受氣兒,說不準哪天的,兩人碰了面,平添尴尬。
就是可憐了賀景楓,程家生日宴受盡程頌青大小姐脾氣不算,還給好幾家太太打趣,出了程宅大門,腦子似一鍋咕嚕漿糊,直犯暈吶。回到賀宅,剛進後院,又聽下人說三姨太的事兒,如果不是梁玉芳攔著,當夜就得去水井巷一趟。
後來他又連著兩日被何容珍拒著不見,心裡頭甭提多苦了。他知道自個兒這個媽的脾氣,再怎麽著,他身上可淌著賀封一半的血,真犯起惱來,說不見他就不見,沒一點兒回轉馀地。
劉備三顧茅廬方得見諸葛亮,賀景楓想這可是他親媽,他都去第三回 了,總不能再拒了罷,誰想,下人一句,“太太回鄉下哥哥家了。”似冬寒日的雨,把賀景楓一顆心澆得一絲兒熱氣不剩。
玉城的天氣不養人,不見邊際的雪化了,倒下起連綿的冬雨來,寒氣隔著皮肉灌進骨子,凍得人沒有勁兒。
賀景楓趕到鄉下舅舅家是晌午,鄉下沒好路,雨澆出一路的泥濘,他還穿著城裡那套行頭,濕了的西裝外套白襯衫內裡,沾了泥點子的褲腳,門一開,瞧著簷下坐著的何容珍,喚了聲:“媽。”聽著,有委屈勁兒沒埋怨。
金哥疼親妹妹,她嫂正擱簷下邊宰雞。屋簷修的好,不長不短,潑天的雨也別想澆進裡頭,一盆熱水,泡著割了頸子放了血的雞,何容珍瞧她嫂利索褪毛,旁兒遠和恩亦眼瞧著,手指頭不安分,戳了下雞嘴。
好一聲叫喚,何容珍以為誰呢,一瞧是他,歡喜裡一半是氣,氣他淋了雨,“還不進來,擱那兒淋雨涼啊?”
何宥金四年沒見外甥,乍一看都認不出哩,撐了把傘過去招呼他,看他一身的水,拉他進屋換衣服,“一碗姜湯,好快燒開,可別著了寒。”進了廚房。
鄉下散養的土雞,雞肚子裡一大泡油,不适合做湯,乾脆紅燒,一大盆,除了香還是香,雞肉浸了汁還緊實,雞皮微焦一口咬了,全是醬汁和雞汁。飯桌上,賀景楓也不問何容珍為啥搬出來住,專揀好聽的問,關心她的身體,她怕冷,頂不喜歡冬天。
吃了晚飯,該睡了。回城是不成了,統共就三間大屋,賀景楓還能去哪兒睡,用何容珍的話說,他可占了大便宜。
雨小了些,雨珠在瓦上彙成了水線子,從簷上落下來,滴答滴答的到處是聲兒,間或幾聲清脆的,是落到了空心碎瓦上。鄉下屋比不得賀家屋子,碳裡燒出來的熱,還沒到人身上,就散得七七八八,賀景楓穿著他舅舅的衣裳,一身水汽半幹,鑽進遠和恩睡暖的被窩裡。
他有日子沒見他,原以為遠和恩的樣兒他都能給忘了,可腦子裡頭,畫紙上浮出來的那樣清,他沒忘。
鄉下只有洋燈,紗帳子裡昏昏,他在被窩裡摸到遠和恩的臉,用手丈量著模樣,一點點的,眼睛到下巴,摸了一遍。
雨聲讓遠和恩昏昏欲睡,賀景楓硬是把人整醒了,軟嗓子,一點沒防備,“哥。”
“诶。”賀景楓應,“我手是不太涼?”
“哥。”遠和恩動了下嘴巴,像親了下賀景楓掌心,撓癢癢一樣,“我是不在想你哩?”
賀景楓手一頓,語氣緩下來,像哄,“你不曉得啥叫想人。”
遠和恩沒睜眼,存著意,真親了下賀景楓掌心,“我曉得哩。”何容珍說他的,他心裡想著賀景楓,他一開始還不信,可為啥賀景楓碰著他的臉,他心裡頭這樣高興,他想,他是想著他的。
嫌不夠,遠和恩親了一下,又親了一下,賀景楓一愣,心漏了一拍子,麻勁兒蹿滿,“誰,誰教你親人手心兒,這兒癢,不讓亂親……”
把手收了,賀景楓改為摟著人,整張臉湊近了,指了指自個兒嘴巴,“這兒。”
“這兒讓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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