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任爾東西南北風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幾縷殘陽擠入狹小的窗口,被吞噬在這幽暗的石牢,卻又執拗地照着那身白衣,像是老天憐憫他的一絲溫暖。
可夕陽還是太冷,那人如被舍棄的抹布随意扔在空曠的地牢裏,纖薄消瘦的身子,俯卧在冰涼的地板上瑟瑟發抖,眉頭因痛苦而緊鎖,雙眼迷蒙似醒非醒,幹裂的薄唇費力地呼吸着渾濁的空氣。
若是能暈過去也好,起碼是不必生生忍着這五髒六腑的叫嚣。也幸好,還是在計劃之中,只是沒想到的是這身子,竟變得如此不堪,到底是失算了這一點。
渾身沒一處消停,藥效比預想中消失得快多了,胸腔似乎有誰在肆虐地搗騰,虛脫無力地任疼痛席卷,連手指都不想動下。
腐臭的氣味漫着,胃裏翻江倒海泛着陣陣惡心。熟悉又可怕的,提醒着他往日的罪,活着,是多麽的污穢!
怕是,差不多了,該走了……等這件事結束,也快到極限了,撐不住了呢!
無比虛弱地咳嗽聲斷斷續續,木輪滾過地板的聲音愈來愈近,叮叮當當的開鎖聲明顯又遙遠,好像聽見了誰粗魯的呵斥罵聲……
穆風含笑地凝視着地上一動不了的人,好像是在觀賞一件上好的藝術品,是他最為得意的佳作。
憑什麽?明明是一樣要在地獄掙紮的惡鬼,可怎麽只有他在痛苦。那個人,憑什麽有那麽多人陪着。大哥,素素,甚至是爹,他們為什麽都幫那個人?為什麽都要背叛他,不公平!!!
那白衣太過刺眼,就算是染了塵土也太過刺眼。穆風的臉開始有些扭曲,籠上了一層陰郁,他要報複!那是那個人欠他的。
揮手示意下人将那人拎起,狠狠地摔在牆角,自己搖着輪椅慢慢靠近。
“咳咳……”秋月白悶悶咳了幾聲,殷紅的血液從嘴角溢出,留下了蜿蜒的痕跡,頭無力地垂着,劇烈的疼痛逼着他清醒。
穆風笑得邪美,撫摸着手中的九節鞭,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白衣上的赤血殷然。一揮手,鞭子纏上了那細長的脖頸,迫使那人擡頭。
半晌,秋月白才緩緩擡起頭來,仰着靠牆勉強睜眼,悲憫地看着那個瘋魔了的人。
“白蓮衣,感覺如何?”穆風收回了鞭子,鞭頭的利器在秋月白的脖子劃出了一道血痕。
血在不斷地流出,秋月白似乎也不覺,淡淡地笑着,幽幽地說:“穆風,你不過是妒忌罷了!”
“妒忌?”穆風又将鞭子一甩,重重地落在那白衣,瞬間白衣又染了一道紅。
穆風笑得有些猖狂,突然又柔聲說:“白蓮衣,你現在可是在我手中,縱使你有通天的本領也是逃不出去的,你是生是死也全憑我樂意。你若是從前,我倒是畏懼你幾分,看看你現在,我再稍稍使勁你就去陪我大哥了,你說,我妒忌?”
秋月白只是看他,胸口的起伏愈發不見規律,虛弱無力的語氣愈加平靜。“穆風,你還是不明白!”
“明白?我只要清楚是誰害得我如此。”穆風冷笑道。
秋月白一手揪着心口的衣服,撐着牆顫巍巍地站起,盡管腳下虛浮無力,卻是站得挺直,眼神透過狹小的窗口不知飄向何方。
淺笑安然,淡淡地說:“差不多了!”
宛丘城中畫堂春,歌舞不休夜如晝。
某間極是尋常的廂房,一個黑衣戴笠的男子自顧斟酒,另一淡青道袍的男子對着前來服侍的姑娘說:“可否勞煩去把紫蘇姑娘找來,就說是有人來讨要酒錢。”
那姑娘也不解何意,自個兒納悶半日,本是不理會他,紫蘇姐姐豈是人人得以見的!可又思量了下,還是尋了紫蘇去。
紫蘇也是好生奇怪,何時欠了人酒錢去?心道莫不是清羽尋人不得就喝酒去了?罷了,去看看便知。
紫蘇小心地幫慕念掖了掖被子,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起身囑咐婢女細心照顧,便帶着滿腹疑問下了樓。
玉手輕擡剛是打算敲門,裏間便有人打開來,笑吟吟地迎了上來:“紫蘇姑娘來了!”
“軍師?”見來人紫蘇更是不解,雖與半楓荷有過幾面之緣,但着實沒什麽交情。納悶歸納悶,人也随着進了裏間。
竟是還有人?那人的感覺太過熟悉了,也是,這兩日雖是在照顧小念,也是聽聞了這宛丘如何熱鬧。
盈盈上前,行禮:“民女紫蘇見過陛下。”
“紫蘇慎言,柔嘉帝早在軍中歇下。”那黑衣男子摘下鬥笠,喝着酒水淡淡地說。
紫蘇笑了笑,說:“是紫蘇糊塗,公子莫怪。”
“紫蘇姑娘,月白可曾回來?”半楓荷忽然插話說。
紫蘇微微蹙眉,神色擔憂地說:“不曾,先生出門已有兩日了。”
“可有說往何處去?”半楓荷接着問。
紫蘇微微搖頭,先生何時這般突然消失,只言片語也沒留下,連若魚也沒個蹤影。如何讓人不擔心?何況……
“可有事?”柔嘉帝淡淡看了她一眼,只覺有事開口問道。
紫蘇點了點頭,從水袖中摸出一個帕子,上邊點點血跡,細看原來是有字,上書:“浮雲公子可否賞臉一敘?”
這句本也沒什麽,只是用血所書可怖了些,但是看着後一行,紫蘇初看也是吓了身冷汗,才匆匆忙去尋秋月白。
“落款,穆風。”半楓荷拿過手帕,輕吞了這幾字,也覺震驚,複又喃喃自語:“他竟還活着?”
“小心月落!”柔嘉帝放下杯子,淡淡開口道。
“月落?你是說……?”半楓荷沉吟道,又半會兒,恍然大悟般地一般,“難怪難怪。”
“軍師可是想到什麽?”紫蘇焦急地問。
“那丫頭說了,若是她三日未歸,便讓我來這裏要酒錢。”半楓荷笑着說道。
紫蘇不解,只是聽他又講:“月白怕是跟那丫頭回家了。”
咣當一聲,門從外被踢開來,一身紅衣闖入,拉着紫蘇要走。瞥見了柔嘉帝在淡淡地看他,又放開手,踢過一凳子将門關上。
清羽雙手交叉抱于胸前,斜斜地靠着屏風,不鹹不淡地問:“你怎麽來了?”
“你在擔心他!”柔嘉帝掃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揚。
“他哪有那麽容易出事?”清羽冷笑道。是,沒那麽容易出事?當初他也覺得谷主是不死的神,可還是死了。不知為何,突然就想到,那日他沉溺在雲水裏的笑容。
皺着眉,不自然地說:“前日清晨,有人在渡口見到他二人。”
“那便是沒猜錯了。”半楓荷說道。
室內一片沉寂,良久,才聽柔嘉帝低沉地聲音說道:“怕是蒼術遺黨也在。”
“月白此番是以身作餌。”半楓荷突然嘆氣道,又低低罵了一聲:“這臭小子。”
紫蘇微微一震,先生,到底想做什麽?何至于以命去搏,那身子如何承受得?紫蘇只覺悶得很是怕極了。
清羽摟着她的肩頭,心中也是不平靜,他怪過恨過,卻從未想過那個人若是不測。
總是覺得,他應該也是和谷主并肩的神,何況還是拜過把子的兄弟,不過是有個結難以跨過,如何真想過他死?
“此番定要一網打盡了。”柔嘉帝眯着眼,猛地又睜開,平靜得可怕。
“是,莫辜負了他才是。”半楓荷點了點頭,嘆了口氣又道:“只是,不宜是朝廷的人去,畢竟月落是不可得罪的存在。”
“我去吧,還有幽冥谷的兄弟呢!”清羽難得的正經,紫蘇只是抓着自己的袖子,她還是沒能幫上什麽忙。
“嗯,我會讓千華帶暗衛同去。”柔嘉帝負手走到窗前,望着茫茫雲水,一向冷峻的臉龐也泛着淡淡的擔憂。
那個人,不會出事的,一定不會的……
火把在石壁上明明滅滅地燒着,狹長的過道似乎伸向了無盡的黑暗,潮濕的空氣帶着發黴的味道,陰森森的令人不适。
安歌拎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跟着前面的輪椅,愈發地不安起來。他還生着病呢,怎麽能被關在這種地方?
入眼的刑具如同嗜血的猛獸,洗不去的血跡斑斑點點,安歌訝于在這鏡花島還有這等可怖之地。
他,怎麽樣了?!
悚然一驚,恐懼如藤蔓纏上了她的咽喉。捏緊了手中的食盒,加快了腳步恨不得立馬就到他身邊去。
可當透過微弱的燈光看到他時,她竟不敢上前去。怔怔地站着,雙腳如注鉛般重得邁不開來,眼眶裏瞬間盈滿淚水。
他就那樣躺在地上,白衣條條鞭痕染血,已是破敗不堪,他一動不動地躺着,好像随時都會消失一般。
穆風轉頭看她,帶着寵溺的語氣:“小安歌,不快些進來嗎?”
安歌疊聲奔了過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将地上的人抱在懷裏,顫抖的手輕輕撥開他散亂的頭發,他面色蒼白如紙,兩眼無力地閉着,呼吸十分微弱。
才一日,何以憔悴病弱如斯!
“你對他做了什麽?”安歌惡狠狠地瞪着穆風,恨不得把他給咬死。
穆風笑得很是溫柔,一臉無辜地說:“客人還沒吃飯,可不是才讓小安歌來招待。”
“秋月白,你醒醒啊!”安歌輕輕地搖着他,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掉。恐懼,那人在也醒不過來了。
良久,只聽秋月白悶哼了一聲,緩緩睜着眼睛,許久才找到了一絲清明,含笑看着她。
毫無血色的雙唇微微張合,沙啞帶着虛弱地聲音,“無礙,你,莫哭了。”
安歌将他抱得更緊了些,反倒哭得更兇了。
秋月白費力地擡手,輕柔地撫上她的臉頰,大拇指輕輕地幫她拭去淚水。蒼白的俊容挂着淺笑,安撫着她:“莫哭了,無妨的。”
安歌哽咽着,胡亂擦了眼淚,讨好地說:“你快些起來,帶我離家出走好不好?”
“好。”秋月白微笑着答應,沒有一絲的遲疑。
“小安歌啊,莫忘了客人的夥食才是。”穆風溫柔地說,如同真的是在宴請賓客。
安歌讓秋月白靠着自己,騰出手來去拿食盒,一邊擺着碗筷,一邊輕聲地說:“我知道你不吃葷食,可是他只給我這個,我試過了都沒其他東西,你好歹吃些。”
見他沒反應,以為他又昏過去了,緊張地轉頭看他。
秋月白慘笑,搖了搖頭,也并不開口,略顯抗拒地偏過頭去。
安歌急得眼淚又嘩嘩掉着,心酸地柔聲哄着:“不吃東西怎麽行呢?都一天了,多少吃些可好?”
“不,不必了。”秋月白虛弱地吐氣說。
“活着就好,你怎麽能這麽任性呢!你若出事了,小念怎麽辦?畫堂春怎麽辦?我……我怎麽辦?”安歌一把抹過眼淚,生氣地吼他,夾了一塊肉到他面前。
秋月白別過頭,忍着胃裏的不适,看着那塊色香味俱全的肉塊,眼睛竟有些恐懼。
可惜安歌只當他是別扭的小孩,并未發現不正常的地,硬是逼着他吃了一口。
不過下一刻,安歌就後悔了,自責得想要狠狠地扇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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