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人間自是有情癡(2)

那畫卷上的女子。

那顆淚痣,他不會認錯的。

那雙眉眼,他如何也忘不了的。

他曾想護她一生無憂,寵她永遠天真無邪的。可是,現在的她,不快樂。

是他的錯……

他記得,所謂最熱鬧的除夕夜,天空的花火開遍,爆竹吵着鑼鼓喧天。

而他蜷縮在,那個孤獨瘋長的花園,害怕得瑟瑟發抖,那年他六歲。

白日裏,他不小心沖撞了父親新娶的姨娘。那個聽說是有素養人家的千金小姐,二話不說揚手就打了他一巴掌。

小小的他倒在地上,臉上火辣辣的疼,耳邊嗡嗡地響。

明明聽不太清的話,卻又那麽清晰地刻在心裏。

她說:“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個青樓女子生的野種,老爺是不是你爹都不知道,你還賴着做什麽?老爺不要你了,他還會有許多的孩子,你算個什麽東西?”

她說,父親不要他了。

他很害怕,就躲在花園裏。好多人在找他,他不敢出來,他怕,父親真的不要他了。

那個更小的她,鑽過花叢,探着腦袋笑嘻嘻地看着他,“笨哥哥,我找到你啦!”

是啊,他有個妹妹,是大姨娘的孩子,可是所有人都避着他。就算是同父異母的妹妹,其實也未見過幾面。

她學着大人模樣,插着腰,假裝憤怒地訓他:“你不乖,爹爹會生氣的。”

竟因她一句話而委屈,到底那時還是個孩子,低低地嗚咽起來,“父親不要我了。”

她細嫩的小手笨拙地拍着他背,用她稚嫩的聲音安慰:“笨哥哥,我們是一家人哦!”

家?

她說,是家人。

她是家人!是妹妹,是他白蓮衣的妹妹。

長大了呢!

真好,長大了呢!

真好,她……還活着。

秋月白微顫的雙手遲遲不敢撫上畫卷,一向沉寂的眼底藏不住的波濤洶湧。

柔嘉帝心中自然恻隐,這一刻他知道了答案,或許這答案于他而言也說不清利弊。只是他覺得,這一趟倒是來對了,她真的是白蓮衣生命中重要的人,那麽他手中有多了一件籌碼?

籌碼?

柔嘉帝猛地驚于自己的算計,如何能用籌碼來形容她?又如何能用籌碼來牽制他?他們也是自己重要的人不是?

難道真的,最是無親帝王家?真真要做個孤家寡人?

秋月白自是沒注意到他心裏的掙紮,只是從自個兒沉浸的思緒中抽身,本就虛弱無力的聲音帶着微微的顫抖,“她……過的可好?”

“嗯。”柔嘉帝點了點頭,也不說太多,好與不好都過去了,自此往後,她會是普天之下最幸福的女人。

頓了頓,複又開口:“她會是朕的皇後。”

聞言,秋月白緩緩擡頭看他,有着太多說不明的意味,複雜得他自己也理不清,說不清悲喜。

“你放心,我愛她,從來只是因為我愛她。”說這話時,柔嘉帝淡淡地笑着,卻是帶着十二分的真誠。

“君乾,她是個好姑娘,請好好待她。”是兄長慎重地囑托,他的妹妹遇見了這天下最優秀的人,是他最信任的朋友。她會幸福的,會和以前一樣的歡笑的。

柔嘉帝倒是一愣,遂又鄭重地點頭。

多久?沒人敢與他平視,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卻是比任何人都渴望平等。沒有阿谀奉承,沒有溜須拍馬,只是像朋友一樣。

方才蓮衣叫他君乾,而不是尊敬疏離地喚他一聲陛下,就像是當初多少個并肩作戰的日子,私下他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而以後,他們也會成為一家人,他會娶他唯一的妹妹,這樣他就不用再害怕,白蓮衣背叛了他該如何?

一縷陽光稍然地移到窗口,無聲無意掉落在地板,屋子裏也是暖洋洋的。

柔嘉帝頓覺得心情頗好,這算是征得大舅子的同意了?又緩緩開口說:“她現在叫錦瑟。”

關于柔嘉帝與錦瑟的事,秋月白還是有所耳聞的,只是不成想錦瑟竟就是他妹妹。不過還是有一事不明,“可是先皇……?”

“嗯,是父皇偷偷救了她,悄悄安置在宮裏,連我也是不知。”柔嘉帝點了點頭說。

父皇還是不忍的吧?當年父皇與白丞相的交情深厚,早已超越了君臣關系,就算是蒼術獨攬了大權,丞相還是幫君家苦苦撐着。

可是為什麽最後還是不信任?有不得已的苦衷嗎?會不會有一天,他也變得和父皇一樣多疑?

“是我的錯,連累了她。”秋月白的神情暗淡了下來,這是他這一生的不可原諒。

柔嘉帝靜靜地看他,語氣裏還是有着些許的無奈,“還是不肯說嗎?那件事,為什麽?”

秋月白苦笑地搖了搖頭,也不說話。解釋嗎?該怎麽說?是他的執意要去見那個人,是他讓人有機可乘?或者說,父親是故意的,故意滿足那個人所願?

真相!他自己都接受不了,又如何說?

胸口的惡鬼又鬧騰了起來,突如其來的疼痛牽扯着他每一條的神經,蒼白的臉上沁着細細的薄汗,只得閉上眼睛不用聲色的忍耐。

柔嘉帝見他這般,以為他只是不願講,嘆了口氣也不多加追問。又說道:“九月行納采禮,我想讓錦瑟先來你這住一段時日,畢竟也是她娘家人。”

帝王何嘗不知,若是尋常家女子如何明正言順的成為帝後?幸而,她還有哥哥,是雲澤人人敬重的浮雲公子,有着這層的關系,怕是沒人在有理由阻擋了。

“嗯,自然。”秋月白笑着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他白家的女兒自然要風風光光地出嫁。

“她叫白輕淺,是我白家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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