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淪陷

◎“明時玥,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他緩緩朝她走來, 視線透玻璃鏡面落在她的臉上,同她眼神相撞。

詭異的沉默中,是闵南行率先開口, “時玥, 你今天真美。”

“我并不認為一個不情願的新娘, 有什麽美的。“明時玥毫不留情地反駁。

相比于明時玥的冷淡,闵南行并不介意,執起她的手,掌心穿過她的腰, 婚紗是掐腰的款式, 下擺蓬松, 襯得她的腰肢愈發纖細。

闵南行身高腿長, 連手掌也比常人寬大些許, 覆在她的腰側, 反複能夠輕而易舉地握在掌心似的。

手掌略用力, 他輕易地将她拉了起來,垂眸描摹着她五官的輪廓。

明明已在無數個深夜醒來時, 将她的面容如烙印般刻在心底, 可是在看到她為自己披上婚紗的那刻, 闵南行那顆沉寂的心還是會如鐘鳴般震顫着。

像是長久以來的寂夜時刻, 終于有一束光從地平線照進來,照亮了整個孤冷的世界。

也是從那一刻起,闵南行才知道, 原來有光的世界如此美好。

會有花悄然生長,枯死的樹木枝繁葉茂, 幹涸的河床被水流沁沒。

因為她, 他才真正體會到了溫暖的感覺。

那種被光包裹着的, 真實而又讓人沉迷的滋味。

一旦嘗過,怎麽舍得再放開。

盡管他從她口中得知,她還愛着那個人時。

他嫉妒地快要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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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當初闵池舟母子将他和母親鄭羽歡綁到越疆偏僻的村落,逼着他當着鄭羽歡的面學着狗的樣子,匍匐着撿起地上的食物,喂至鄭羽歡口中時,闵南行也從未有過如此大的恨意。

那股恨意像是肺部直沖大腦頂部,讓他幾乎動出一股殺意,恨不得将闵池舟千刀萬剮,最好永遠消失在這世界上。

闵南行壓制住複雜的思緒,拂過明時玥的長發,造型師特意給她用卷發棒弄了個卷發,後腦勺松松挽起,用一個蝴蝶發夾固定住,耳側的微卷碎發自然地垂着,宛若童話故事中誤入人間的仙女。

只是,在看到她的無名指空空如也時,闵南行眉心微蹙,擡眸看她:”戒指呢?“

明時玥:“找不到了。”

婚戒是當初結婚時,闵南行随意讓高楊準備的,并沒有花費什麽心思。後來不知什麽時候起,他每天都戴着婚戒,出入各種場合,自然地迎接着媒體或是合作方好奇的視線。

對他而言,這個婚戒已經被她賦予了不同的意義,是見證他們婚禮極其重要的一員。

闵南行拉着明時玥,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我帶着你找。”

明時玥甩開他的手,“我不要,找不到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參加什麽婚禮。”她頓住,“不對,說是婚禮,不如說是你闵南行實行禽獸行徑的遮羞布,辦了婚禮,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訴全世界,你娶回家的太太被你驕養在家裏,安心做着全職太太,反正也沒有人在乎我的死活。”

明時玥的這番話,像是一把刀刃,狠狠地紮進了闵南行的胸口。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被她掙脫開的手,那股酸澀滋味便開始在五髒六腑蔓延。

闵南行張了張唇,忍住那股陌生的痛感,說:

”我只是想彌補我們結婚時,沒有辦婚禮的遺憾。“

然而明時玥卻轉過頭看着他,神色冷淡,她勾起唇角笑了一下,“闵南行,你騙我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再作出這副冠冕堂皇的姿态?”

她的神情哪裏還有往常的半分乖軟,像是一株渾身長滿了尖刺的玫瑰,不再将熱烈美好的顏色盛放給他看,而是在他試圖嗅聞、疑惑玫瑰為什麽頹靡時,狠狠地、用力地将刺紮着他的手。

闵南行從未感受過如此的挫敗。

生平頭一次生出一股更加苦澀的委屈感,伴随着嫉妒的情緒發酵着,逐漸洶湧成一團炙燙的火焰,将他燒灼地遍體鱗傷。

他是真的真的很期待這場和她的婚禮。

闵南行擡手,心底兩種聲音叫嚣着,讓他将她攬入懷中,身體力行地告訴她,他究竟有多愛她,告訴她,這份愛早已蔓延至骨子裏。

他的手伸在半空中時,另一種聲音又在嘲諷他,告訴她又有什麽用呢?她對他表現出來的喜歡和依賴,從來都是逢場作戲。

闵南行,何必再自取其辱。

最終,在明時玥愈漸寒冷的眼神中,闵南行伸在半空中的十指緩緩收緊。

“戒指,必須找到。”

室外婚禮會場已布置地差不多了,闵南行興師動衆地調了許多工作人員找戒指,明時玥站在視角極佳的三層高處,看着遠處低頭翻找的人群,竟莫名有些恍惚。

戒指被她扔進化妝間的垃圾桶了。

而衆人卻并不知曉,正心急如焚地替雇主找着她棄如敝履的“珍愛見證”,有種說不出的荒唐感。

路熾作為伴郎出現的時候,視線在明時玥臉上停留兩秒便離開了,吊兒郎當地睨着闵南行,打趣:“戒指掉了再差人買一對不就好了嗎?反正那東西只是個儀式感,現在很多人結婚時戴的三金都是假的,怕的就是人多眼雜,現在你大張旗鼓地告訴衆人,這個戒指很重要,不是擺明了讓心生歹意的人有機可乘麽。”

闵南行看了他一眼,路熾連忙擺手作投降狀,”行哥,哥,我錯了,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今天我真的是來當見證兄弟的婚禮的,沒惡意……“

就因為他要來參加這場婚禮,姚嘉禾可是連他的聯系方式都拉黑了,他也滿肚子苦水,還找不到人倒去。

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姚嘉禾牽着新歡的手,姿态親昵地出入各種場所。

路熾越想越覺得憋屈,你說,他到底犯了什麽太歲。

闵南行沉聲,“你最好是。”

路熾又望向明時玥,他總算知道,能被闵南行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摔了的女孩,到底是位什麽樣的祖宗。

他揚起笑,沒什麽真情地勸慰道:“明小姐呀,你說咱行哥究竟哪裏不好,整天為你魂不守舍的,就差把一顆真心挖出來給你看了……”

明時玥瞪着他,冷哼一聲。

闵南行挑眉,面露不虞,氣壓低地仿佛要凍死人。

生生地讓路熾剛準備好的吹捧之詞咽回了肚子裏,合着這兩口子都是他天生的克星是吧?

得,路熾抿唇,“明小姐,新婚快樂。”

幾人說話間,高楊敲門,說:“闵總,二少爺來了。”

在場三人神色各異,闵南行面上沒什麽情緒,只微微颔首,“嗯,知道了。“

明時玥別開眼,難得安靜片刻。

闵南行是出于什麽心态邀請闵池舟前來參加他們的婚禮,明時玥不得而知,但是闵池舟一定會來,這是她先前就拜托姚嘉禾和他約定好了的。

此時怎麽表現都會太過,倒不如就當沒聽見。

婚戒是在一個多小時以後找到的。

“鑽戒是在垃圾桶裏找到的,應該是太太不小心掉落的。”

盡管工作人員如常解釋,并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卻足以讓闵南行的心裏翻起一陣駭浪。精巧的鑽戒躺在手心,三克拉的鑽石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當初不過是吩咐人随便買的,并不值錢,如今也像垃圾一樣,被明時玥故意扔掉。

闵南行一時之間,不知該自嘲命運弄人,還是因果報應。

西氏婚禮現場內鋪着長長的地毯,延伸至禮堂之處,皆簇擁着白玫瑰,白色紗緞迎風飄揚,遠遠望去,像是連綿開了滿山的花海,夢幻而靈動。

來往賓客并不算多,在場之人大多是京圈權貴,面帶得體的微笑,靜靜地看着牽着手緩步穿過花海的新人。

闵南行一襲西裝,英俊逼人,手中抱着一束捧花,另一只手輕扶着明時玥的手,微斂的目光中,藏不住的柔情從眸中潋滟而出。

沒有人知道,不論遇到什麽事情都沉穩如山的他,此刻連身體都在輕輕震顫,胸腔那顆心髒,正為眼前這個場景強烈地顫動着。

盡管他的妻子,神色淡然,眼底一派冰冷。

他也難以自抑地忍不住為眼前的美好而蓄了淚意。

闵南行朝明時玥靠近了些,“時玥,這是屬于我們的婚禮。”

明時玥沒回答。

直到他們行經至一半,穿過來往的賓客,明時玥擡眸,斜視着第三排第二個的位置。

在短暫的0.5秒,闵池舟也回過頭來,望向她的目光裏,有一閃而過的驚豔和癡迷。

他們兩個人的眼神變化,像是電影驟然按下了暫停鍵,鏡頭翻轉,煽情的音樂響起,導演開始盡情地渲染地這一眼萬年的畫面。

那一刻,闵南行仿是這部愛而不得的劇本裏的第三人。

嫉妒的情緒在一刻驟然翻湧,進而掀起滔天巨浪。

他開始後悔了。

不被愛的人,才是真正的小醜。

在賓客的驚呼和抽氣聲中,闵南行幾乎要将手中的捧花捏碎,而後,以一種公主抱的姿勢,将明時玥抱在懷裏,距離禮堂還有二十幾步的距離,他的步伐也跟着無盡放緩。

司儀舉着話筒溫柔地調侃新郎寵妻如命,闵南行神色如常地吻過她耳側,強迫自己忽略底下那道讓他快要發瘋的視線,在神父的禱告下,同她交換彼此手中的戒指。

明時玥的手很漂亮,指骨修長,指尖偏圓潤,指甲的形狀也好看,戴上昭示着他們婚姻的戒指後,更襯得皮膚白皙細膩。

輪到新娘為新郎戴戒指時,她卻怔在原地,不為所動。

神父只好又禱告了一遍。

在溫和蒼老的祝福聲中,闵南行漆黑的瞳眸鎖着她,輕聲提醒:“時玥,為我戴上戒指。”

明時玥恍然擡頭,眼底看不見神彩,像是蒙了層霧,瞳孔過了許久才緩緩集中焦距。

在同闵南行視線相撞時,明時玥失措的表情發生了變化,闵南行分不清表情是厭惡還是別的什麽情緒,唇盤勾起一抹近乎于自嘲的笑。

就因為看了闵池舟一眼,她至于這麽失魂落魄嗎?

闵池舟在她眼底,就那麽重要嗎?

在兩個人近乎對峙的目光中,明時玥的思緒逐漸回籠,像是下定決心般,“婚禮沒必要辦了,闵南行,我們離婚吧。”

周遭響起一陣低語聲,混雜着抽氣聲,神父同司儀互相對望,眼底分明寫滿了驚恐和不解,司儀遲疑兩秒後,面色如常地為明時玥剛才說的話解圍,仿佛她只是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在場的人依舊是那副鎮定自若的模樣。

唯有闵南行的臉色愈發冷峻,像是籠了層寒霜,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了明時玥跟前,強硬地同她交換戴上了戒指,怕她掙脫,大掌扣住她,唇畔譏諷的意味讓人不免脊背發寒。

“闵南行,你何必逼迫我……”

闵南行卻恍若未聞般,堵住了她那總是說着足夠能讓自己發瘋的唇,懷中的新娘卻并不配合,用力地将他的唇咬得出了血。

身前的人不動如山,仿佛察覺不到痛般,任由血腥味在彼此的舌腔之間蔓延,甚至撬開她的牙關,将那血腥強勢地往她喉嚨深處送。

周遭響起此起彼伏的祝福聲,将他們包裹成了一個圈。

一吻落近,闵南行陰鸷的眸中浮現出一絲□□,高挺的鼻梁下,向來淺淡的唇色染上瑩潤,唇畔一點朱紅點綴,被他用玉白的指腹毫不在意地抹掉。

“不管我有沒有逼迫你,你現在都是我的妻。”闵南行的聲音又沉又重,像是提醒她一般,“更何況,當初是你非要招惹我的,利用完了,又想把我踹開,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

婚禮儀式結束後,明時玥要去更衣室換下簡約款的婚服,姚嘉禾作為她唯一的閨蜜,也跟了進來,闵南行侯在門外沒有進來,倒是給了她絕佳的機會。

換成工作人員的衣服後,姚嘉禾大聲地辱罵着闵南行,為明時玥争取逃跑的時間。

路熾在窗戶後方接應明時玥,迎上那雙漂亮又冷情的眸子,他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麽禁欲寡情的闵南行會喜歡上她了。

一樣的倔強和絕情,這夫妻倆實在是太過相似了。

就是苦了他這個中間人。

“明小姐,現在再不走,以後可沒有機會了。等闵池舟送你出國後,只要你和行哥分居一年以後,秦律師自然有辦法解除你們的婚姻。”

以闵南行對她的寶貝程度,怕不是會安排人24小時随時監控,到時候天羅地網,姚嘉禾再怎麽請求他幫忙,他也沒辦法。

明時玥上了路熾安排的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遠遠地望見闵南行靠在牆邊,身形不知為何染上一抹落寞。

路熾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我說明小姐,要是舍不得,現在回去跟行哥認個錯,還能走個和和美美大團圓結局。”

明時玥轉頭看向他,“閉嘴。”

路熾啞然。

怎麽一個個都那麽拽!

MD就他一個人上蹿下跳,費力不讨好是吧?這苦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

過了一會,明時玥嘆了口氣,語氣柔緩了許多,“謝謝你,我剛才只是心裏很亂,希望你不要再說類似的話。”

路熾脫口而出:“你們夫妻倆當鴕鳥上瘾了吧?明明就互相喜歡,非要搞成相愛相殺……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們一個個的……”

會場外。

闵池舟在車裏焦急地等候着,直到看見那張朝思暮想的臉,心裏懸着的石頭才落了地,看到她唇畔的血絲時,闵池舟眼底有一閃而過的心痛,随即被他極好地掩飾了下去,伸手扶着明時玥上了車。

車子平穩地上了高速,窗外景色變換,車內的兩人也沉默着。

闵池舟新辦的手機和身份證等拿給她,嗫嚅着許久,終于開口:“時玥,這是我第一次陪你做這麽瘋狂的事,直到現在,我的心髒都還在劇烈地跳個不停。”

明時玥的心跳有片刻的凝滞,湧上一抹愧疚,“抱歉。”

“我們之間,就只剩一句抱歉了嗎?”

明時玥沒有回頭,怕自己看到那雙同闵南行有着八分相似的眼睛裏會藏着委屈,只沉眸:“還有一句謝謝你。”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到達機場,闵池舟才沉沉地嘆了一口氣,“算了。”

“人生短暫如露水,說不定你從外面的世界回來後,我們彼此的心境都會發生變化。”

因為此刻,他知道,就算再強行挽留,明時玥也不會回頭。

明時玥下了車,卷過的發絲被狂風吹得淩亂失色,卻有種破碎的美感。

“你說得對,也許見識過更廣闊的世界後,會發現,原來先前刻骨銘心的故事不過渺小如塵沙。”

明時玥笑了,說出的這句話不知是在勸慰闵池舟,還是在告誡自己。

自從明時玥的養女身份公布後,他們之間的人生軌跡便開始悄然發生變化,直到此刻,闵池舟才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明時玥露出這樣舒展的笑容了。

曾經以為最簡單平凡的時光,如今回想起來,才發覺恍若隔世。

闵池舟也笑了,多了一分豁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離開前,能再最後擁抱一下嗎?我知道在上次你已經給了我最後的溫柔,可是時玥,原諒我,還貪心地想……”

話音未落,帶着白茶香氣的溫暖懷抱鋪面而來。

闵池舟身影僵硬,而後閉上眼,用力地、貪婪地汲取着老天贈予他的這份溫情。

直到一個冷冽的聲音響起。

“婚禮當天和另一個男人私奔,明時玥,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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