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月光
◎“勝過一切,包括我的命。”◎
闵南行在意國待了一個星期, 卻是第一次來到明時玥的住處。
她的房間比他想象中還要小,客廳的茶幾上擺着一些水果,旁邊則是開放式廚房, 一眼足以将所有布局納入眼底。卧室是犧牲了客廳的面積簡單隔斷出來的, 木質的置物架上整齊地擺了許多書, 花瓶裏養着一束多頭玫瑰。
一捧幹花被主人用牛皮紙精心包裹,靜靜地垂靠在床頭。
鮮花在衰敗之際,被她鎖住了美麗。
房間裏的東西很多,被她用紙箱子收納後, 鋪了一層花紋清新的棉麻布。
極強的生活氣息彌漫在房間內, 給人溫馨和舒适的感覺。
她還在他身邊時, 也是這樣賦予着西城的那套院子生機。
明時玥給闵南行倒了一杯熱水, “你先喝點水, 我去找一下藥箱。“
闵南行接過一次性紙杯, 在沙發上坐下。
見她的茶幾上只有一個杯子, 也沒有多餘的拖鞋,猜想自己大概是這裏的第一位男性訪客。
唇角因此不自覺地勾起淡淡的弧度。
幸好碘伏還沒有過期, 明時玥拿出棉簽, 回到客廳。
身高腿長的男人半個身子都陷進了單人女士沙發內, 可是逼仄的過道距離還是讓他不得不曲着長腿, 常年佩戴的腕表被他取下擱置在茶幾上,身體微微前傾,骨節分明的寬大手掌裏握着一個花紋簡易的廉價紙杯。
他小口地抿着紙杯的水, 動作慢條斯理。
舉止優雅而從容,讓人無端覺得, 他此刻正坐在環境典雅的高層餐廳, 品味着珍馐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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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明時玥, 他擡眸看向她,眉峰因這神态微擡起半邊。
給人一種壓迫和審視的錯覺。
明時玥說:“我剛才看到你的腰好像被那群混蛋劃傷了,先用碘伏擦擦吧,我這裏也沒有別的藥,你最好還是自己去醫院。先聲明,我沒有辦理醫療卡,更沒有家庭醫生,最多只能幫你消毒。”
她将東西一股腦放在桌上,示意他自己動手。
闵南行聞言,淡聲道:“那你平時……如果感冒,或者別的病怎麽辦?”
明時玥:“意國的醫療政策雖然很好,但我不是當地公民,不能享受醫療福利,所以只買了為留學生準備的醫療保險。”
明時玥頓了頓,故意噎他似地道:“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請得起私人醫生,外面世界的殘酷,我現在可比你清楚得多。”
闵南行卻像是松了一口氣,眼底的擔憂散去。”那就好。“
拿起瓶身看了半晌,臉上露出迷茫的神情,“這個要怎麽用?”
明時玥:“用棉簽蘸取擦拭。”
“可以幫我嗎?”
明時玥自上而下地望着他,語氣不善:“你不會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吧?”
闵南行:“很久沒受過這種外傷了。”
明時玥沉默一陣,不知為何被他這句話戳中了心裏的軟肉。闵南行身居高位多年,自然不會遇到像今日這樣的險境。
明時玥語調仍是冷冷的:“搖勻後先擰開瓶蓋。”
闵南行如實照做,明時玥又吩咐:“把棉簽拆開,用棉花的那頭蘸取,均勻地塗在傷口處。”
前面的步驟尚且都還正常,只是到了塗抹腰腹處的割傷時,闵南行的動作就變得十分笨拙。
明時玥忍不住怼道:“你當初在越疆戈壁灘被野狼咬傷時,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
誰知闵南行動作一滞,擡眸看向她,深邃的眼窩莫名有種攝人心魄的力量。
他抵唇,緩聲道:“我是被當地的一對好心夫妻救回去的,他們那沒有任何的消毒措施,将我泡在家裏釀造的烈酒裏,我肋骨處的皮膚才不至于完全潰爛。”
若是在當初,闵南行是絕對不會同她講這些事的,他只會居高臨下地将她的好奇和試探踩在腳底,冷聲告誡她保持分寸。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獨自奔波千裏,屈坐在狹窄的出租公寓裏,揭露他最不願意被人知曉的那段傷疤。
明時玥:“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起這個的。”
“時玥是在擔心我嗎?”闵南行站起身來,兩人隔着茶幾,視線在空中交彙時,她從他的眼底辨出了隐隐的期待和欣喜。
明時玥:“你別多想……”
“好歹也做了兩年的夫妻,可是時玥似乎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我。”
闵南行的話将明時玥一下子拉回了曾經。
她們之間,從未有過坦誠布公的交流,大多數時刻,都是放縱于□□的歡愉。
明時玥:“你忘了?你最忌諱別人窺伺你的過去。”
那道分明的界限,明明是他親手刻下的,即便後來愛得要死要活,也沒有在她面前展露過真正的他。
猜不透,看不破,才是最可怕的。
闵南行面上湧上一抹苦笑,“所以,這才是你一直不願相信我愛你的原因?”
如今都過去了,他們之間早已翻開了新篇章,明時玥反倒多了一絲釋懷,點頭:“愛情是什麽?不就是明知眼前是溝壑、是泥濘,哪怕有飛蛾撲火的風險,也要像對方展示最真實而完整的自己。如果彼此之間留有太多戒備和猶疑,相處之時總戴着面具,又怎麽會全身心地信任。”
“闵池舟……有跟你說過我和他母親的事嗎?”闵南行提及那個名字時,胸腔還是會嫉妒而震顫着,此刻,他的內心忐忑不安,既怕明時玥露出悵然的神情,又怕她會因此而想起和闵池舟的昔日時光。
在明時玥沉默的每一秒裏,闵南行都如坐針氈。
直到明時玥搖頭,“從來沒有,不過豪門繼承人之間有争鬥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闵南行:”我和闵池舟同父異母,但她們并非先來後到的順序,而是在闵震的操控下,在同一個屋檐共侍一夫,在我十歲以前,我的……鄭羽歡更得他歡心,那時候我也是闵氏集團欽定的繼承人。“
“後來闵池舟出生,鄭羽歡失去了闵震的庇佑,我們的生活開始走下坡路,搬出了闵家老宅,她開始變得瘋魔,為了能讓闵震來看她,将我丢在雪地裏凍至發燒,用刀割傷我的小腿,甚至讓學校的同齡人霸淩我。”
這是闵南行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提起自己的母親,也是明時玥第一次聽到這種視角的陳述。
傳聞裏,闵南行是忘恩負義的人間修羅,以精神病為由,将自己的親生母親囚禁在私人醫院裏,即便在她死前,她歇斯底裏地求着要同他見上最後一面,他也沒有回去看過她一眼。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我不過是她争寵的工具而已,連一只狗、一個物件都不如,要不是命大,或許早就死在了京市某一個無人問津的寒冬裏。闵池舟母子察覺到了我的威脅,撺掇着闵震将我送至越疆。”
闵南行說到這裏,眼底鋒芒畢露,“究竟是多狠心的人,才會将一個才十三歲的孩子,扔在戈壁灘裏,任其生死由天?”
這樣的秘辛,光是聽者都不禁汗毛直立,更不用說身陷囫囵的闵南行了。
明時玥牙根緩緩咬緊,對于闵南行的遭遇,竟然生出了幾分共情。
她得知自己不過是明興國報複楊雪的棋子時,也不過才十幾歲的年紀。
在最渴望親情的時候,卻被現實無情地嘲弄。
明時玥垂下眼,沒了剛才的抵觸和戒備,看向他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柔和:“你要是早點告訴我,我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闵南行也望着她,“我不願意說出口,是因為讨厭被人審判或是同情。”
可是明時玥不會。
她和這世界上大多數不同,她能夠理解他的絕情與冷漠。
只有她,才會站在他的角度看待這一切。
也只有闵南行,才能一眼看穿她在明家的屈辱境地。
他們之間的命運本該毫無交際,卻在不同的時空,意外地走向了相似的進程。
直到纏繞、相交。
本質上,他們都是同一種人。
明時玥忽然不敢再直視他那雙仿佛能夠洞穿人心的眸子,慌忙別開眼,拿起桌上的棉簽,“你的傷口……”
闵南行:“需要時玥幫我。”
見明時玥依舊踟蹰在原地,闵南行嘆了口氣,用那他大提琴般的低沉嗓音柔聲道:”我一個人做不了。“
明時玥不知該如何拒絕一個剛在自己面前揭露了傷疤的人,俯下身,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小心地用棉簽擦拭着傷口。
剛才說話的時間太長,傷口已經結下了一層血痂,濕冷的液體覆在皮膚的剎那,被滾燙的低溫暈開,蒸騰成淡淡的水汽,裹挾着成年男子的體溫席來。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還是熟悉的冷木香氣。
湊得近了時,明時玥頓時熱意騰升,匆忙被開眼,“闵南行,你不要太過分……!”
“時玥,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并不是我故意亵渎你。”
明時玥臉紅地像是熟透的西紅柿,捏着棉簽站在門前,要将他趕出去,闵南行局促地捏着手腕,眸底湧過委屈。
“我不會再強迫你了,這一點,你可以放心。”闵南行說,“生理上的反應是不可控的,但因為愛你,我會學着尊重和克制。”
他站在那裏,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眼底的光真誠而熱烈。
“時玥,和你分開的這段日子,我已經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愛。”
明時玥:“你那是掌控欲。”
“嗯,但我愛你勝過掌控、勝過欲。”他一字一頓,珍重道:“勝過一切,包括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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