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虛無之主(完)

馳笙的變化愈發明顯, 過往形象肉眼可見崩塌, 這時常令孟晚生出一種錯覺, 一切都這個熟悉而陌生的男人刻意為之。

數次詢問系統無果,她終于察覺到系統學會敷衍與謊言。

三十歲生日這天,同事聚餐, 到家已是夜裏十一點,客廳裏一片漆黑, 只能模糊地見到沙發上, 好似伏着個人影。

那人影動了動, 一束幽深的目光投射到孟晚身上。

“啪。”吊燈被馳笙打開,乳黃色光線傾瀉而下, 籠罩着面無表情的兩個人。

孟晚矮身換鞋,想擦過馳笙換下外衣時,被猛地攥住手腕,攢在牆上:“不是要你早點回來。”

她餘光見到客廳裏的氣球拉花, 靠着冷硬的牆壁, 忍着手腕劇痛:“說過要加班。有時候我真懷疑, 你是不是換了個人。”

兩個人都從地方身上嗅到了濃郁的酒香, 目光交纏對峙,馳笙忽然笑了:“你這陣子總是這樣說, 說我不是馳笙, 那我是誰?”

孟晚從那個笑裏體會到某種危險。

她壓下沒來由的恐慌,攥拳,掐着手心, 一把甩開馳笙的手,似乎有些醉意:“管你是誰,左右......”

“左右什麽?”馳笙跟在她身後,看着她挂好風衣。

孟晚晃晃頭,嘟囔道:“左右......是任務。”

踉踉跄跄往浴室走。浴室裏響起水聲,馳笙在客廳一動未動。孟晚洗了把臉,看向鏡子裏的自己。女人眉頭緊鎖,清醒的眼睛裏露出幾分疑惑。

沒有反應,看來刺激得還不夠,她擦幹臉,正琢磨接下來怎麽辦,突然眼前一黑。

意識似乎被打成無數碎片,心跳地很快,再睜眼時,眼前已換了幅場景。

百平米左右的純白空間,錯落大大小小屏幕。每片都定格在某一畫面,古代的現代的,唯一相同之處,主人公都是自己。除去真實經歷過的,居然還有記憶中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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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呈半圓形,包圍着做工拙劣的木質搖椅,與馳笙八分像的男人坐在搖椅上,翹着二郎腿:“怎麽?還沒想起來?”

他摩挲着木椅的扶手,也不管孟晚的答案:“原本,想多玩一陣的,可惜,太乏味。我已經待不下去了。”

聲音顫抖着,哽咽着,擡起頭,卻是張揚肆意的笑。

仿佛一具身體,存在兩個靈魂。

悠揚音樂響起,他踩拍,踢踏着華美舞步靠近,孟晚下意識想要退後,遠離這個詭異的氛圍,卻發現不知何時,從地面生出隐形的觸須,死死勾住腳踝。

“踏踏,青梅竹馬——”

“踏踏,敵不過似水年華——”

“踏踏,小娘子長大,卻愛慕別人家——”

“踏踏,寶兒她要殺了我啊——”

他停在孟晚面前,憑空變出柄青銅匕首,刃薄銳利,血跡斑斑,與他清冷的聲音,一同抵在孟晚耳側:“這回,我也膩味你了。寶兒。”

孟晚猛地一哆嗦,盯着他茶色的眼珠,脫口道:“主人。”

此聲若開閘,塵封記憶洪濤般湧出,孟晚頭痛欲裂,冷汗淋漓。少頃,脫了力般半跪在地。想起一切,不再恐懼,眼神逐漸變得複雜。

她垂下頭,不敢再看男人,只壓低聲音,平靜道:“您放過我吧。”她不怕死地,呆板地,

仿佛還是那個殺人機器一樣說:“主人,您答應過,放了我。”

千年前,江國滅,屍伏百萬,血流漂杵。六歲儲君不得不扮做女童,與數死士逃出國界亡命天涯。後幾經艱險,改頭換面,成為商人馳玉郎揚名立萬。一介平民富可敵國,卻沒人敢打刺殺他亦或強奪他財富的主意,一則因他與當今統一天下的枭國儲君交好,二則因他有這世上最鋒利的一把刀,孟寶兒。那可是天下公認排名第一的刺客,曾被借去以一人之力取下九城!誰想到,這把刀會愛上枭國儲君,會不再忠誠,會忘記仇恨,會将刀刃,插進主人胸口——

他沒死,殺了枭國國君,奪回江山,在放孟寶兒離開的前昔,意外遇見當時的主系統。

毫不意外地,他食言了。

以冷凍保存孟寶兒生命值為交換條件,成為任務者,替系統做事。直到百年前,才成功篡位,将病毒植入主系統,與主系統一起成為虛無之主,放出孟寶兒。

他起先對孟寶兒好,帶她去各個小世界游玩,将最好的捧給她,可她害怕他,疏遠他。

他對孟寶兒不好,她更想逃離他。

她甚至,私下和主系統聯手,差不點将他殺死——

所幸,就像上一回她背叛他的結果一樣,千鈞一發,他奇怪地運氣爆棚,不但沒死,反而絕地反擊,贏得徹底勝利,就連此前隐患,也一一掃除。

從此,這虛無之地,只有他一位君主。

第二次背叛他的孟寶兒則被他抽取記憶,投入到小世界中。

他想看看,她到底有沒有心。

事實證明,果然沒有。

孟晚眼睜睜看着馳笙死去,他不甘心,又将她投放到第二個世界,第三個世界……

提前指定任務,違規修改設定,不論如何,孟晚總會心硬如鐵抛棄他。

“當然,我言出必行。”愉悅的嘆息,任誰聽了,都會覺得朝氣蓬勃,充滿希望。

孟晚感受到那語氣下的凜冽殺意,安靜地合上眼,等待最後一刻。

終于要死了,她想,解脫了。

冰涼的手,摸上她的眼,擡起她的下巴。

“讓我想想,你在想什麽,又想要抛下我,對麽?呵,可這回都說過了,是我膩味你了。”

感覺不對,猝然睜眼,正對上馳笙,或者說江玉郎面無表情的臉。

無數代碼萦繞在他周圍,又竄到孟晚身上,鮮血從口中緩緩溢出,孟晚猜到了什麽,身心一片冰涼。

恐懼的情緒從未如此清晰。

她想大叫,想哭喊,想阻止,卻被莫名的力量警惕在原地,一絲多餘的聲音都發不出。

她看着他面無表情地倒下,閉了眼,好像玉雕成的假人。

不知多久,能夠動彈,他身旁的代碼徹底消失。化成實體的兩個系統出現,确認新主後守在孟晚身側。

孟晚幾乎是撲過去的,她顫抖着,将手放在江玉郎的鼻下。

沒有呼吸。

他死了?

像是能讀懂孟晚的想法,成熟一點的系統道:“是的,作為自然人,先生已經死亡。”

她握着他的手,愣愣坐着,許久才嘶啞道:“你何至如此。”

時光流淌,四下無人的室內,壓抑多年的情感噴薄而出。

她說,沒有,我沒有背叛過你,只是想幫你。

她說,不是不想與你坦白,也不是想遠着你,那時候枭國奸細太多,主系統又在我身上種了病毒。

“主人,你醒來吧。”

絕望之際,地上那人卻悄咪咪睜了眼。眯着眼看她:“所以,不和我在一起,是因為主系統在你身上種了病毒?”

孟晚大悲大喜,才想起,江玉郎早已是半人半數據。全不怪他欺騙捉弄,只一個勁兒翻來覆去看:“真活過來了?”

電子音在後面報備:“是的,先生此刻已重啓完畢,成為新任主系統。”

江玉郎笑了笑,攬住不斷在他身上作妖的女人:“現在,讓本系統看看,是什麽病毒。唔,好吃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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