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故人長絕

當他拿起那把劍的時候，他的手在顫抖。

那個人就站在他面前，指着自己的心口，臉上是從來未曾變過的表情。

“朝着這裏刺下去，就不會再痛苦了。”

好像滿天都是殷紅的鮮血。

故人長絕。

“不二，你要走了嗎？”菊丸英二急切地拉住不二周助，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實。

“嗯，必須要走了。”不二周助悠悠嘆了口氣，右手懸在空中，最後緩緩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眼下局勢混亂，不二若是要回到自己的家鄉，兩人恐怕很難再聯系。

英二本能地甩開不二的手，眸子裏充滿焦慮：“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肯定是你父親讓你回去打仗。”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不二也不多解釋什麽，他笑顏溫和：“別擔心，我們會再見面的。”

不二早就知道自己是要回去的，然而此刻心中訣別的悲傷還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到最後都是笑着的，英二第一次覺得微笑實在是一種讨厭的表情。

就好像英二永遠不會懂得為什麽要有戰争，為什麽人總是處在不斷的離別中。

從菊丸英二有記憶的年紀開始，他的身邊就有不二周助這個人。

他總是波瀾不驚的，即便精通文學和劍術，他也是相當低調的人。

母親說他是盟國的王子，國王為了使孩子躲避戰亂才送到這兒來。

他們一起長大，不二教他劍術，和他一起學習別國的語言文字。他們是親兄弟一樣的好朋友。

那天，他們練習劍術，最後英二體力不支，幹脆躺在了地上。

他藍色的眼睛就這樣盯着不二，帶着少年特有的神采。

不二把劍收起來，也跟着躺在地上。

“不二。”英二轉過頭看不二，他栗色的碎發受重力影響下垂至地，額頭上有薄汗，粘住了些許發絲。

“我們會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對吧？”

不二沉默了一會，堅定地回答：“對。”

現在想來，被蒙在鼓裏的，只有他一人。

“陛下！”

英二望向父王和母親，一種驚恐的情緒幾乎将他淹沒。

母親繼續道：“英二他從來沒有上過戰場，此行兇險，難道你要讓他去送死嗎！而且……不二王子和英二從小交好……”

“夠了！”父王有些惱怒，“王國的子民沒有理由不去保家衛國，不能一直寵着他！”

再見面，居然是在戰場上……

菊丸英二覺得自己幾乎要承受不住，他可以被現實打磨得失去棱角，直至對戰争毫無感覺，但是他絕對不可能與不二做戰場上的敵人。

然而他是國王的兒子，他是國家的子民，他必須守護王國的榮耀。

他像個小孩子一樣發洩自己的不滿，但是沒有人會理。

是時候長大了。

“英二，我知道你很難過，對不起。”

絲毫不顧這樣做的風險，英二偷偷跑出來找不二。

對不起，有什麽可對不起的呢？

他們大可以不參加戰争，大可以逃去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但是不行。

潛意識裏告訴自己不能這樣做。

那是他們從出生開始就必須承受的負擔，他們代表的是這個國家的未來。

兩人都憔悴了不少，英二的頭發許久沒有精心打理，翹起的發尾耷拉下來，顯得沒有精神。

“不二，我們都不能死，你答應我。”英二語氣黯然。

這種懇求的意味令不二心頭一震，但他卻給予了沉默的回答。

就好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也就此失去，英二覺得自己徹底無措了。

這樣也好。

不二的笑容終究是卸了下來，他不能答應，因為他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做到。

不願去想象那些壞的結果，雖然可能性大得令人無法忽視。

兩國兵力勢均力敵，戰場上的局勢難以分辨。

英二第一次知道了殺人是什麽滋味。

那把鋒利的劍沾染上了鮮血，溫熱的觸感令他整個人都覺得不舒服。

如果不殺別人，自己就會死。

所以不得不讓劍刃染紅，不得不背負殺人的罪孽。

雖然他沒有什麽實戰經驗，但他從小刻苦練習，劍術比普通人高明不少，所以并未受傷。

兩軍的中路相遇，又是殺得天昏地暗。

然後兩個人就這樣遇見了。

他看着不二坐在一匹白色的馬上，手中的雙劍肆意揮舞着，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他的笑意若有若無，即便是此刻，也沒有顯露出狼狽的姿态。

或許不二更加适合這個位置。英二暗想。

他似乎并不害怕生命的負擔呢。

愣神之際，不二竟闖到了他的面前。他潇灑地一個轉身，已然從馬背上翻身而下。

英二在那一瞬間以為不二會對他說什麽，然而不二只是舞動着雙劍，讓空中噴灑起鮮血。

心如墜冰窖。

不二還真是……冷酷得可怕。

那個人就站在他面前，指着自己的心口，臉上是從來未曾變過的表情。

“朝着這裏刺下去，就不會再痛苦了。”

他的手抖得厲害，幾乎無法握住手裏的劍。

為什麽沒有人砍他一劍，讓他安靜地死去呢？

那些灰暗的負面的想法一下子湧入腦海，那是生性開朗的他從不曾有的經歷。

一枝暗箭劃破空氣，帶着懾人的殺意襲來。

身體比意識更快地采取了行動，英二直接從馬背上撲了下來。

漫天都是鮮血。

實在不是什麽好聞的味道。

菊丸英二從來不曾懂得不二周助的心意，也不知道不二所打算的是什麽。

他已經習慣了，那個人會守護着他。

這次也是如此。

他并沒有墜向地面，而是被一雙手臂接住，然而陷入一個溫暖的擁抱。

很熟悉的感覺，他卻驚得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只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生命不斷流逝，空氣中的血腥味愈發濃重。

“你要好好活着。”

不用擡頭看，他就知道不二一定是微笑着的。

不二并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加深了這個擁抱。

“英二，我喜歡你啊。”

直至最後，也沒有說出口。

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正是，故人長絕。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