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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皇帝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皇帝了。原本剛看到潤谷,他又回到了當時的心境。但戲一演,他的內心就不自覺的按前世的方式思考問題,恍惚間感到這才是帝王應該擁有的态度。皇帝深知,韓霖斌是孤臣,從不結黨營私,接手的事也讓他從來沒有後顧之憂,這使他對韓霖斌的信任達到了空前絕後的高度。正是因為這種信任,韓霖斌才敢跨過文武的界限,插手武官的事。朝廷上已經幾乎成了韓霖斌的一言堂,這是多麽危險的一件事呀!如果他又有了軍權,即使後來軍權收回,韓霖斌也能輕易得到軍士們的支持。
皇帝是明君,然而“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皇帝動搖了,如果潤谷有一點點叛逆之心,那麽衆人相信的只會是他,而不是身為皇帝的自己!人們只會認為自己是昏君,而并非潤谷是叛臣!那麽在前方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萬劫不複?想着,皇帝開始自我唾棄,怎能如此惡意揣度他人?潤谷若有不臣之心,以他的聰明才智早已當上皇帝,但他卻在一直為自己穩固朝政。前世能君臣一心,開創盛世,難道自己多活一輩子還不如少活一輩子嗎?可是……人心難測……人心……異變……潤谷到死都是忠臣或許只是因為他沒有活到有異心的時候……
“潤谷,擡起頭來。”皇帝說。
人未動,瑟瑟發抖。
“潤谷,先擡起頭來。”
“微臣……不敢……”
“也罷,”皇帝嘆了口氣,如鬼使神差一般地,他又問,“若有一日黃袍加身,你且如何?”話一出口,皇帝就有些後悔。
“自當以一死謝天下。”丞相的話是如此理所當然,然而他的語氣并非谄媚,也是如此地理所當然。
“那若有一日,天下只知丞相,而不知朕,你又當如何?”
“臣當辭官歸隐,不複出仕。”丞相的回答有些小心翼翼。
“你當朕容不下你嗎?”
“……”丞相不由冷汗直冒。
“江湖之上,凡你所在,就都不是朕的子民,而是你的。你當朕會這麽輕易放你走嗎。”皇帝在逼問丞相,也在逼問自己。多活了一世的自己到底還能對潤谷保留多少信任……皇帝不知道。
“不會有那一天的……”丞相低聲說。
“不會嗎?呵呵……”正冷笑着,皇帝猛然了悟,喃喃道,“不會……”怪不得,怪不得……确實沒有讓朕為難。皇帝這樣想着,一時之間仿佛回到了那日。
大雪紛飛,荒野空曠。哀樂從遠方傳來,隐隐約約,時斷時續。那是迎接丞相屍骨的那一天。一片皚皚之中,皇帝仿佛看到了一片虛影,走馬燈似的上演着不為人知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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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霖斌不斷為副官創造機會,盡量放權,減少自己的存在感。敵人垂死掙紮,他也迎來了精心策劃好的“意外死期”。
夜已深了,縱使滿地白雪,雪白的狐裘也被夜幕那暗黑的底色襯得十分搶眼。
“唰。”一支冷箭閃過,皇帝下意識地為韓霖斌去擋。箭太快,錯過了。
血漸漸從胸前暈染開。在護衛半托半扶之下,韓霖斌踉跄着回到城中。他一臉平靜地聽大夫講,箭離心太近,毒以深,藥石已是無用。
韓霖斌虛弱地講明了此次夜探敵情的所得,艱難地囑托着各項要事。慢慢地,越來越虛弱,越來越艱難。他一直在說,仿佛直到再說不出一個字的時候,也有千言萬語要囑托,仿佛直到最後也不能放心地把眼閉上……
皇帝冷笑……就這樣騙過了所有人。
故事仍在繼續……
神明死了,死在夷人的箭下。将士百姓在悲痛之餘并未恐慌,而是講悲憤化為複仇的力量。最後一役竟然格外地順利。
神明死了,百姓皆說丞相是仙人轉世,拯救萬民功成後歸列仙班,仍然保佑着萬家萬戶。滿城的素槁慢慢變成了微笑的互相欺騙和全國各地慢慢築起的祠堂。
神明死了,猜忌從未發生,未來的種種問題也不會發生……韓霖斌,他終于成為人人稱贊的,人人惋惜的,人人都可以拜一拜的死的神明了……
哀樂越來越響,透着凄涼悲怆的氣息,棺樽越來越近,前世皇帝的虛影瘋魔一般地哭嚎和吶喊,苦求天地還回一位屬于山水的神明,一位擁有明亮眼睛的神明,一位會微笑着講述江南風光的神明,一位會半羞慚半自豪地說自己不會背書的神明……
夜談那次順勢送出的狐裘又回到了皇帝的手中,銀白的世界裏,狐裘上未洗的血色十分紮眼。皇帝被前世的虛影手中的狐裘吸引住了目光,只見血色面積越來越大,意欲覆蓋全部視野,皇帝難受地閉上了眼睛。
試着慢慢睜開雙眼,眼前是寝殿和跪伏在地上的丞相。只見丞相将頭低得不能再低,身體難掩地發抖,竟與乞命的佞臣一般無二了。記憶中的丞相從來都是天人之資,一念之差,竟害他卑微至此!
皇帝感到重生一次,他卻将事情變得更糟。這使皇帝十分難受。他開始羨慕前世的自己,寧願什麽都不知道,只當整個事情是一場意外。哪怕為丞相而悲痛,一直到死,他也不願傷他甚深,更不願明白着等他送死。可是丞相為江山社稷、為天下蒼生的這一跪又怎麽能拒絕呢?
皇帝清楚地知道,他眼前的人首先是萬民的,其次是山水的。為了萬民,潤谷可以犧牲山水,更不用說其它。而自己也只是在“其它”的範圍內占了小小的一個位置。
潤谷精明能幹,輕而易舉地騙過了所有人,成就了他的名聲。若沒有前世的記憶,皇帝一定已經答應丞相帶兵;若他只是有疑心,那麽想到八年相處中的點點滴滴,也定會勉強答應;如果他不曾愛過,兩世定都能趁他的意,君臣各取所需,即使知道真相,也會放他離開。潤谷早把他的心思算計清楚了,可是即使潤谷是無情的神明,也根本料不到這樣的意外巧合。
皇帝徹底明白了,在丞相的心目中,“皇帝”就是他的名字。只要他可以造福于民,只要他的心情和身體狀況可以支撐他很好地造福于民,他就是好的皇帝,好用的皇帝。所以丞相關懷他,順着他,卻在談話和書信中屢屢提及公事。事實上即使換一個皇帝他也會如此。丞相為何沒有妻兒?他如此平等地關懷着每一個人,事實上卻是無情無愛、無欲無求的仙人,只會傷害每一個愛他的人。
而自己,多麽可笑……因為多了“皇帝”這一個特殊的名字而淪陷。
作者有話要說: 聽着河圖的《妹在江邊洗茼蒿》寫的。
雖然不是一個故事,但“曾有人說 她生來冷漠 怎會獨以溫柔待我”感覺非常貼切。
為可憐的皇帝心痛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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