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兩界共主（二十三）

擂臺上, 陸鴉和祝盛眼見着都像是動了真火，再不是剛才的小打小鬧。他們的肢體碰撞，帶出叫人牙酸的撞擊、撕裂響聲, 就恍若兩匹餓狼綠着眼睛交戰, 眼底都浮着一層淡淡的血色。

擂臺下的魔界觀衆發出了噓聲，叫喊聲, 情緒激動得仿佛身臨其境, 投入到了這場激烈的搏殺中。

這批魔界觀衆卻沒看到, 在祝盛一個手肘種種擊打在陸鴉臂上的時候，陸鴉嘴角翕動, 将聲音壓到極點：“我們不能……繼續這樣。”

“是。”祝盛也這麽回複。

他們借着魔界觀衆的歡呼聲、肢體撕打聲當作掩護，達成了短暫的共識。

陸鴉看這個冒出來的便宜哥哥還是哪兒哪兒都不對, 可這到底是他們之間的私事，最開始打鬥的幾下純粹是為了發洩怒火，而到後來……

陸鴉和祝盛時刻保持的敏銳心幫助了他們認清現在的狀況。

首先, 他們被拘禁在凡人孩童身軀裏, 心智幼年化，身體軟綿綿難以使勁。

再然後，幻境中的人影要求他們必須其中一個殺死另一個——

怎麽看，他們都該是不死不休的敵人, 縱使有親兄弟這層皮，也絕不可能和好。

可偏生, 陸鴉不信這幻境的規則。他察覺到了自己二人每受傷一次, 擂臺下的魔界人就狂熱.地嘶吼一聲, 他們也更是難掩渴望地盯着他們兩個。

說是單純的興奮……不如說是食欲，赤.裸.裸的進食的**。

他們激動的不是兩人交戰的刺激，而是他們身上的血肉散出的味道！魔界人在垂涎三尺地等待着，努力地吞咽着口水。

陸鴉幾乎可以想象得到，當他們一方殺死另一方，兩敗俱傷之後，魔界觀衆會将勝利者分食——這才是他們最為期待的饕餮盛宴！

可惜，即使部分修士看出了這個規則裏的漏洞，也不代表他們就會聯合自己的對手。

這幾近可以算是個陽謀了，但少不了的人會一股腦地往裏栽。

陸鴉和祝盛倒成了裏邊唯二的例外。祝盛此來靈海為的是将新找到的弟弟陸鴉拉回正途，什麽靈海寶藏，他根本不稀罕，又怎麽會入套？

陸鴉……他更絕不會被這個“陽謀”所迷惑。從一開始，他就記得自己的定位，他是尊主的下屬。而在最初，尊主選擇将他留下的時候提過唯一一個、也是他始終不忘和遵守的一個要求——活下去。

陸鴉是陸知陵的劍刃，是他最鋒利的武器，這把鋒利的劍刃不能斷掉，除非尊主下令。否則，陸鴉絕不會讓自己折斷。

對于陸鴉來說，活下去是一切的先決條件，勝過所有！

陸鴉用一口稚嫩的童音繼續低聲開口：“我們必須得聯合。”

聯合什麽？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轉向了周圍圍繞着的那些魔修。兩人的眼中都帶着一致的森然顏色。

聯合……将他們先剔除下這個賽圈！

一些細節方面的發現席卷上了兩人的心頭。如果這些魔界人迫不及待想要分食擂臺上的他們了，又為什麽都離擂臺這麽遠？

在他們入目可及的地方，每個魔界人神色狂熱、目光癡欲，可在擂臺邊上幾乎沒有遮擋物的情況下，魔界觀衆卻都非常微妙的對擂臺保持着一定距離。

就好像有什麽限制拘束住了他們一樣。

陸鴉眸光微閃，一個大膽的想法從他的心裏生出。有一種可能，這些魔界人現階段的力量也不強大，他們隔擂臺這麽遠，是怕擂臺上的兩人波及到他們自己。

魔界人在有意識的避讓……或者說是恐懼、躲避！他們還很弱小，甚至比不過臺上打鬥的兩個幼小孩童。

而讓他們勝券在握的原因，恐怕就是這“一方必須殺死另一方”的規則，死去一個參賽者，這些魔界觀衆就将擁有制裁另外一方的能力。

兩人必死一個嗎？還是說……這個規則還可以這樣理解——

陸鴉和祝盛一方，殺死擂臺下的魔界觀衆一方！

與此同時，陸鴉快速對祝盛開口：“現在我們聯手，除掉這些觀衆！”

“啊呀……他們找到關鍵了。”洛執風往陸鴉他們這方小世界幽幽望了一眼。

每一個芥子小世界都會被一條至高無上的“規則”約束，兩人中一個必須殺死另一個的說法是從裏邊的魔界觀衆身上聽來的。

但實際上，這兩人可以是進來的兩方修士互相殘殺，也可以是進來的修士和“原住民”魔界觀衆厮殺。

陸鴉已經發現了這一點，他和祝盛達成了共識。兩個手上毫無寸鐵的弱小孩童在這一刻暴起，在這些魔界觀衆驚愕的眼神中從擂臺上一躍而出！

而和陸鴉、祝盛同處一個芥子小世界的不同擂臺上，有人鮮血流淌一地不知死活，有人踉跄着殺死對手卻迎來觀衆們貪婪的目光……

一場場厮殺還在繼續。洛執風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事情？

因為這是劇情記載中魔界用于篩選繼任者的手段，這點體驗不過是“問心”考驗開始前的一小道開胃菜。

在之後，活下來的人将會迎接宛如天道雷劫降臨時的“問心”考驗——

它興許會從身到心給修仙者帶來一次全新的蛻變，這個考驗本身就是一道大機緣！

不過，洛執風還是在路洲白旁邊安靜地站着，在路洲白倉皇地一頭栽倒在地的時候，他依舊在安靜地站着。

他作為“莫商”，作為天命之子擁有着與衆不同的地方，在別人都挨個進入芥子小世界生死掙紮的時候，洛執風根本沒有接受到殘損魔界帶來的考驗。

但……這并不代表洛執風就是一早被欽定的那個勝者了。

在原劇情中，“莫商”在生死危機、險象疊生的關頭接到了這個所謂的“問心”考驗，他在獲取更大的機緣的同時，也不得不面對來自于兩個地方疊加的雙重危機！

簡直就像是被逼迫着置死地而後生！

常人得知後邊的劇情興許會惴惴不安，但洛執風絕不是什麽常人。洛執風盯着路洲白面露痛苦之色的臉，有些無聊，更多的還正如他稍稍揚起的一抹唇角……期待。

“問心之路，什麽時候才來？”他的聲音被卷入了風中。

陸鴉記不清自己是誰了。

他的記憶裏似乎是殘留了一副畫面——他手持着利刃，朝着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的一群渾身溢散着黑氣的人刺去！

這些人眼中的貪婪還沒褪去，下一秒就迎着他的匕首顯出驚恐表情，兩種情緒揉雜在一張臉上，別提有多滑稽了。

他們果然都處于虛弱狀态，那些底氣都是強裝出來的。陸鴉感覺到自己似乎這樣想，心底湧出了一股仿佛生來就伴随着他的冰冷煞氣。

陸鴉如鴻雁一般降臨在這些人的身旁，細短的手握住匕首一劃——

“劃拉！”

陸鴉猛地驚醒，在這劃拉一聲響後，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一個聲音。

“問……心、開——”

可他回過神來，手裏正握着半截被撕爛的紙張，一個俊朗、又顯得略微邪異的青年站在陸鴉身前，附身問道：“怎麽了？怎麽好端端把書給撕了？是想要哥哥陪你一起去學堂嗎？”

啊，這是……陸鴉看見了青年熟悉的面容，分辨出來，這是他的親生哥哥陸知陵。

他想起來了，修仙界魔道和正道已經重歸于好，而結束這場混亂的人就是他的哥哥陸知陵。在此之後，重歸一界的修仙界各處都設立了修仙者學堂，廣招門人。

而陸鴉自己身為陸知陵的弟弟，得到了來自于哥哥的愛護，還有師長的喜愛、尊敬……

非常、非常美好。

陸鴉沐浴在晨光裏，冷冰冰的面容有了松動的跡象，他深吸一口氣，嘴角揚起了很小很小的一點弧度，似乎已經沉溺在這樣美好的情景裏了。

美好的生活似乎就要這樣過下去——

可驟然間，一個同樣很眼熟的青年跑到了陸鴉的身邊，他一把拉住陸鴉，嚴肅而神秘的開口：“陸鴉，我們的兄長不是個好人！”

“你看！！”這青年憤憤然一手指向旁邊的修士，“他們都可以為我作證！那狗東西根本不是我們的兄弟，就是個鸠占鵲巢的畜牲，居然暗地裏食人血肉……他對你兄友弟恭的，怕是時刻貪戀着你的血肉！”

“陸盛說得對！”旁邊的一個修士露出了心有餘悸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靠什麽蒙騙了那些宗主，害得我們修仙界迎來這麽個兇徒——”

“啊……他來了他來了！”另一人跌坐在地上，陸鴉眼見到天空陰雲纏繞、驚雷作響，他們口中的兇徒陸知陵右手捧着顆血淋淋的心髒，嘴角有着還沒擦去的新鮮血液。

他的笑容邪異，面對陸鴉的時候卻可以算是驚人的溫柔，主動的将手伸向了陸鴉：“跟我走吧，小鴉。”

陸鴉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陸知陵臉上矛盾的兩種神情，他直勾勾地盯着慌亂大叫的陸盛……不，祝盛，一陣天旋地轉，腦內像被什麽瘋狂攪過。

期待着弟弟主動找自己尋求幫助，撒嬌的祝盛臉一僵，看見弟弟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上出現一絲陰郁神色——

他莫名沒感覺到有什麽不對，隐約覺得這似乎才該是自己弟弟應有的樣子。

祝盛喊出了自己的心聲：“你看那厮不是個好人吧？快過來，我保護你……”

你字剛冒出個頭，祝盛眼見着本該乖乖巧巧棄暗投明的陸鴉眼中掠過一絲狠厲神色，眸色漆黑如同啄食腐屍的鴉類，他是朝祝盛走來，但手中那把随時不離身的匕首已然亮出尖刺，朝着祝盛的臉就怼了過來！

這發展不對啊？！

祝盛下意識格擋，就見陸鴉這搏命樣的一擊落了空，不對，不是落了空——

祝盛往身後看去，這一眼就叫他木立當場，天空被撕裂了！

與此同時，陸鴉的厲呵聲也随着他的攻擊叫出：“蠢貨，這裏是由你我構成的幻境！”

陸鴉神色陰沉，耳邊在墜入幻境前聽到的聲音明晰起來，那便是：“問心之境，開啓！”

這芥子小世界果然不同于常理，在他們沒一點準備的時候就将他們拽入幻境，連喘息的時間都不給。它更是以最強勢的手段屏蔽掉了陸鴉的記憶，恍若天道的存在一樣，只手遮天！

在這幻境中不知道經過的多少歲月裏，陸鴉擁有着幻境中“陸鴉”的記憶，竟也在慢慢地被它同化……

直至現在，陸鴉恍惚間都要以為他真的可能有這樣一個算得上完美的人生。

他也不是沒有感覺到一絲異常，但果然……陸鴉知道，自己內心深處其實一直存在着這樣的期翼，偶爾也會生出對這樣生活的一種向往。

陸鴉想要看着尊主登上那個位置，想要擁有他的關切、他對重視……

這實在是個很美的夢，讓他明知道異常卻還是甘願多沉溺一會兒。

但祝盛！為什麽祝盛也會在他的問心幻境裏？！他為什麽會跟他在同一個地方？

陸鴉想也知道“陸知陵”之後吃人那一幕是怎麽弄出來的，這便宜哥哥做夢也想讓他迷途知返，在他印象裏尊主就是那麽個兇神惡煞的食人魔、鬼形象。

陸鴉是活生生被氣出“問心之境”的！再沉溺進去鬼知道他會看到怎樣一副會叫他病發的場景！

他氣得發抖：“都說了，尊主不是那樣的人！”

“你怎麽可以聽信謠言诋毀他！”

陸鴉來不及體悟多一點心境上潛移默化的突破，就已經按捺不住磨刀霍霍向自己這個便宜哥哥。

眼見着他們好不容易擺脫了問心之境，都不知道外界過去了多少時日之際，剛剛一起手刃芥子小世界裏的魔修觀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兒“戰友情”瞅着就要被消磨。

但當是這時，重新返回站立在水窪上的兩人就聽見了一聲清晰的咀嚼聲。

他們轉頭看去，一個修士的上半具身軀被趴伏在上邊的一個黑色虛影給吞食掉，就剩下半張皮焉焉的搭在上邊，這虛影砸吧了一下嘴，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陸鴉他們這邊的情況。

緊接着，這個修士身邊的另一個修士恍惚地睜開眼睛，那虛影立刻停下動作，迅速把半張皮披在自己身上，那張皮像是氣囊樣迅速鼓起，最後變得和活人沒有兩樣！

剛醒來的修士一臉心有餘悸：“我活過來了，我活過來了！這問心之境，還真是吃人的東西，不過沖破這個幻境後，我的心境似乎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不日就将突破修為上的瓶頸——”

這修士沒有發現，他身邊的“人”蠕動了一下嘴唇，幹澀的模仿：“我……活、過來……！”

修士一邊擔憂又有點興奮地扭頭看向披着人皮的虛影這邊：“小漣，你怎麽樣了？！”

虛影已經蒼白着臉，面不改色地快速說：“我很好。”它的聲音連貫，在短短幾秒的時間就僞裝得和活人一模一樣。

“我們繼續去發掘寶物吧……我剛才好像感覺到了有什麽異寶出世的……嗯。”虛影模仿得惟妙惟肖，修士聽了它的話沒産生任何懷疑，親昵地摟住虛影“人身”的胳膊：“聽你的，不過這地方還真是恐怖，機緣和危險并存吶。”

他卻不知道，真正的恐怖還如影随形……甚至，就在他的身邊！

祝盛張大了嘴，将氣息屏得像是一縷風，一顆沙礫。在面對那個不知名的虛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整個身軀都在戰栗。

不是因為虛影有多強，而是因為它身上散發着的一縷氣息。縱是很少的一點兒氣息，卻叫祝盛仿佛投過千萬年時光窺探到了曾經魔界輝煌的一角、兇獸外洩的絲縷呼吸。

祝盛不寒而栗。那修士知道他帶走的是個什麽玩意兒嗎？

“這什麽東西？”等到那個東西帶着修士走遠，祝盛才匆匆開口。

“這什麽東西？”

他重複了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