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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出院子，燕知雨才後知後覺自己的心跳有點快，除了害羞，還有他方才緩過來的緊張。

淩冬真的太像淩冽了，不止回憶裏的樣子，就連平日裏說話的語氣都很像。

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怪力亂神的東西嗎？淩冽死了，舍得他，舍得兒子嗎？舍不得的話，會變成鬼附在淩冬身上回來幫他嗎？

瘋狂的念頭像是瘋長的藤蔓，裹着他自己也沒覺察的希冀迅速侵占了他心裏那片開始荒廢的園地，就算只是很短暫的回春，至少在這一瞬間，他的确信了。

或者說，他想要相信。

恍惚地離開，直到在花廳吹了會風，燕知雨才冷靜下來，方才那點瘋狂的念頭頓時變得可笑，也泛酸。

家人打小對他呵護備至，年少時受過最大的委屈不過就是跟人吵了一架，十八歲那年跟淩冽成婚後，更是過得無憂無慮，每天最大的煩惱也就是小太子的功課，不曾想這二十多年時光的代價，會這麽重。

他真的太想淩冽了。

也可能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無用，才拿着這思念當擋箭牌，到底只是想讓淩冽回來，繼續為他遮擋風雨。

“怎麽這副表情。”低沉的男聲響起，将燕知雨從愁思的泥沼中拉了出來。

燕知雨擡眼看過去，就見淩冽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來了，滿臉笑意地看着他，身後還跟着兩個府裏的下人。

燕知雨很輕地“哼”了一聲，微微偏過頭：“關你什麽事。”

淩冽挑起眉梢，看來找太傅是找對了，他的皇後對他的确沒那麽戒備了，就是這性子跟之前有些不大一樣了，還怪可愛。

“是臣唐突了。”淩冽熟練地把鍋往身上一攬，朝燕知雨行了個禮，“不知臣能否向太後讨個位子？”

燕知雨微微颔首。

淩冽立刻坐下，招呼身後的人将手中的東西放下，是一碟糕點跟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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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府裏的東西，我沒經過手，太後盡可放心。”淩冽便說邊動手，熟練地給燕知雨泡茶，行雲流水的動作煞是好看。

不知是不是方才那點念頭的關系，他總覺得這套動作跟淩冽也極像。

這個念頭讓燕知雨隐隐有些不爽，連帶着表情也沒多好。

但為什麽不爽，他這會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幹脆不說話，繃着一張臉看着。

淩冽泡好茶，一擡眼就看見他的皇後不知為什麽又不開心了，只得無辜又讨好地将茶水奉上：“太後試試臣的手藝？”

燕知雨接到手裏抿了一口，眉心皺了一下。

外公總說茶是好東西，甘香回味，但在他喝起來就是帶點苦的水，平日裏喝得不多，除了淩冽泡的——

淩冽會在茶裏給他加點別的東西，有時候是牛奶，有時候是水果，有時候只是一點點糖，中和了茶的苦味，只留下那股茶香。

“你加了糖？”燕知雨問道，“什麽時候加的？”

“你走神的時候。”淩冽随口道，“喜歡嗎？”

燕知雨抿起唇，沒有說話。

他當然喜歡，這分量拿捏得恰到好處，跟淩冽以前給他泡的一模一樣。

淩冽見狀，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便飛快轉移了話題：“怎麽不帶陛下一同過來？”

他自己說也沒用，還是得讓他的皇後慢慢意識到才好。

“有事要談，帶他來不合适。”燕知雨抿了幾口茶便放下茶盞，“你同太傅都聊了什麽？”

“自然是太後的事。”淩冽一錯不錯地看着他，以前每天對着也看不夠的人，現在更是時刻惦記着，終于見着了，便忍不住咧嘴笑起來，笑得有些傻氣。

燕知雨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揚起頭看他，神色冷淡，看上去就像一只高貴的貓。

淩冽心尖瞬間被撓了一下，看着燕知雨的眼神裏也帶了幾分熱度。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燕知雨，還覺得有點新鮮。

燕知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還要跟淩冽談，只能繃着嘴角，盡力壓抑着走人的沖動。

“不用這麽緊張。”淩冽看他這樣，有些好笑，“不喜歡我這麽看着你就說，想罵我就罵我，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後，沒必要這麽讓着我。”

燕知雨聞言立刻偏過頭不看他，卻也沒說什麽。

淩冽笑眯眯地收回視線，端起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道：“太後準備怎麽處理梁大人？”

燕知雨皺眉，轉回臉看他：“你怎麽知道梁善白的事？”

“上回不小心看見的。”淩冽低着頭繼續喝茶，他看東西快，記憶力也好，當初把折子還回去之前已經看過不少，其中就有參京都府尹梁善白以權謀私的折子。

梁善白跟他關系不錯，雖然出身不算高，但聰明，處事圓滑，在京中口碑不錯，最大的缺點就是有點貪錢，平時倒不會幹那些貪污受賄的事，頂多就是巧立名目到他這要點銀子。反正也不多，他就睜只眼閉只眼，其他大臣多少也是知道的，比起他幹出的業績而言，這點事真算不得什麽，以前也沒人會管，這次八成是得罪了什麽人才會被參一本。

他的皇後是個眼裏揉不下沙子的，大概不會輕饒他。

“革職。”燕知雨果然道，“朕已經查過，那折子所言非虛，自然不能留他。”

“那代替的人，太後可想好了？”淩冽道，“這位子，可不能空太久。”

燕知雨被問住了，忍不住又皺了一下眉。

他的确沒想過，只知道做錯事就得罰，梁善白以權謀私不是個好人，不能再繼續坐這個位子了。可攝政王說得也不錯，京都府尹雖不是內朝官員，卻是負責京畿治安和民事的要職，也是天子腳下的門面，不是随便一個人就能擔任的，就算他現在把人革職了，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來替代。

燕知雨猶豫着看向面前的人，就見他依舊維持的那副閑閑的模樣，再次給他帶來一種熟悉感——

如果是淩冽，這就是心裏有數的意思了。

想了想，他問道：“攝政王有什麽看法？”

淩冽放下手中的茶盞，笑道：“先皇既然将這位子交給梁大人，想必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這梁大人犯的也不是什麽大錯，太後小懲大誡便是，又何必做得如此狠絕。”

其實他還有些話沒說，但說太多，說不準反而惹他的皇後不快。

然而只是這麽兩句話，還是惹了燕知雨不痛快：“養虎為患。”

“水至清則無魚，太後也不必如此緊張。”淩冽嘆了口氣，只得再跟他說仔細些。

燕知雨繃着嘴角不說話，他不喜歡這樣的處理方式。

淩冽看得無奈，只好道：“太後不若想想，先皇會怎麽處理？”

先皇……

燕知雨微微抿唇，面上出現了松動。

如果是淩冽，的确不會怎麽樣，淩冽以前就是這樣，宮人犯了錯，要麽從輕發落，要麽幹脆就不罰，太仁慈了，但外公從來也沒說過他什麽……至于梁善白的事，他做這些事也不是一兩天了，淩冽也未必就不知道，既然還留着，自然是有所考量……

見他陷入沉思，淩冽也不催他，端着茶慢慢喝，心中開始盤算如果燕知雨不同意要怎麽辦，現在能說動他的，大概也就太傅了。

好在燕知雨沒真的否決他的提議，而是道：“那就罰俸。”

淩冽頓時笑出來：“你這比打他板子還讓他難受。”

燕知雨聞言心裏倒是松快一些，連帶着對淩冽态度也好了不少：“外公既然信得過你，那我也可以信你一回，往後……”

“往後我會幫你。”淩冽接過他的話來，眉眼漫上溫柔的笑意，“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說了，随時可以來找我。”

燕知雨心跳瞬間漏了半拍，不自在地偏過頭去，道：“那餘後的事，下午再說，我……我先去看看陛下。”說完立即起身，飛快離開了花廳。

淩冽遠遠看着他離去的放下，低低笑了幾聲，又撚起一塊糕點放進嘴裏。

太甜了，難怪皇後一口都沒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