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哥哥，聽說你很可愛啊

當天晚上，漆墨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面，大雪茫茫，他是一只困在雪地裏的孤雁，躲在一棵枯樹下，瑟瑟發抖。

一位持傘的老人朝他走了過來，将他護在傘下。

漆墨仰頭想看清老人的長相，卻有一團霧氣遮住了老人的容顏。

一人一雁，行走在雪地，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沒過多久，老人便停了下來，擋在他們前方的，是一條奔流的小溪。

老人說：“我就送你到這了，對面才是屬于你的南方。”

漆墨看向小溪對面，春草碧綠，綿延不斷。

他在老人腳邊撲棱着翅膀，卻不願離去。

老人搖了搖頭，指着隔岸踏水而來的那個人：“有人來接你了。”

漆墨淌着小溪往對岸走去。

上岸時，他回頭看去，對岸的老人朝他揮了揮手，接着轉身沒入了風雪之間，消失不見。

接着，漆墨感覺額頭上暖了起來，就像春天的第一束陽光落在了他的額心。

漆墨醒過來時已經快中午了。

他第一時間拿過了床頭邊的手機，接着就看到了隋悠給他發了信息。

“我回Z縣了，給你熬了粥，起來熱一熱再吃。”

漆墨剛退出聊天界面又立馬重新打開了。

他點開隋悠微信頭像的大圖，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隋悠的微信頭像圖片上面，是兩個蛋殼做的不倒翁，一個笑臉一個冰塊臉，靠在一起。

漆墨起身去了客廳，一眼就瞧見了飯桌上那兩個不倒翁。

他走過去拿起放旁邊的便利貼紙。

“這兩天先由它陪着你。”

漆墨用手指輕輕彈了彈笑臉的那個不倒翁，盯着着左右搖晃着那張笑臉看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拿起兩個脆弱的蛋殼擺在了書房的置物架上。

而兩個不倒翁旁邊，就是之前隋悠給他做的，第一個冰塊臉。

漆墨吃過早飯後，走到陽上點了一根煙。

今天天氣不錯，太陽出來了，陽光曬在人身上，讓人身心都懶了起來。

漆墨不知怎麽，就想起了秦迪那天晚上在陽臺上吧 說的那句話。

“這裏，有那麽一個人。”

漆墨眯了眯眼，看着樓下幾個在跳皮筋的小孩兒，忽然覺得，好像自己有些不一樣了。

盡管放假，但依舊有成堆的作業。

漆墨在陽臺站了一會兒便回了書房。

有時候漆墨覺得課業繁重也是一件好事。

日子像是蒙上了一層灰，總看不出什麽新意，但每天翻頁的課本能告訴他，他是在像前走着。

做題途中，老何和方琳都來了電話。

老何讓他明天中午去他那兒吃飯，漆墨禮貌拒絕了。

方琳則是問他要不要回A市，漆墨想都沒想，就說了“不”。方琳在另一個家裏，那是不屬于漆墨的歸屬感，他不想參與別人的家庭生活。

但生活總歸給了漆墨一個新的出口。

早飯吃的晚，漆墨的專注從作業上收回來時，已經下午兩點了。

他拿過手機一看，有一條隋悠的新信息。

“起來了麽?”

漆墨一個電話就撥了過去。

隋悠似乎在外面，他接起電話時，風聲從聽筒處傳了過來。

隋悠聲音裏夾雜着笑意：“醒了？”

漆墨：“現在是下午兩點。”

隋悠：“嗯？”

漆墨：“你以為我是你嗎，早起了。”

“你不是我媽”，隋悠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你是我男朋友。”

漆墨沉默了兩秒，然後“嗯”了一聲。

電話裏有微末的電流聲，兩人的呼吸聲隔着電話也清晰可聞。

“吃早飯了嗎？”隋悠又問道。

“吃了。”

“那中飯呢？”

“還沒。”

漆墨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想拿一聽雪碧出來，但他打開冰箱的一瞬間，整個人像是釘在了原地。

冷藏室其中一格被裝滿飯菜的玻璃飯盒塞得滿滿當當。

上面還有一張便利貼紙，寫着：一個人也得好好吃飯。

漆墨握手機的手緊了緊。

“冰箱裏的菜......”

“大菜都是夏姐做的”，隋悠笑着說，“幾個小菜我做的，這次不好吃我可以負責了。”

漆墨就站在冰箱前，也沒關上門，裏面撲出來的冷氣凍得他太陽穴隐隐發疼。

漆墨的嗓子也有些緊，他張了張嘴：“隋悠。”

“嗯。”

“你什麽時候回來。”

隋悠先是一怔，随即笑了。

“早點回來有獎勵嗎？”

“我給你煮湯圓吃。”

“好”，隋悠忍不住又重複了一遍，“好。”

漆墨挂了電話後，隋悠整個上半身才從窗戶外收了進去。

外面風太大，吹得他頭發都亂作了一團。

他現在在他二叔家，房子裏電話信號不好，所以剛才他整個上半身都伸出了窗戶，才順利接了這通電話。

隋悠關上窗戶轉過身，就瞧見自己五歲的小侄子隋和正抱着手看着他。

隋和奶聲奶氣地問：“你在戀愛啊？”

隋悠盯着他看了片刻，從包裏掏出了一顆糖放在桌上，什麽也沒說就走了出去。

還在換牙被勒令戒糖的小隋和瞧隋悠出了房間，立馬跑過去，抓過糖，剝開糖紙就把糖塞進了嘴裏。

“好了，被我抓到偷吃糖”，剛剛明明已經離開的隋悠又出現在了門口，他抱着手似笑非笑地盯着小隋和，“嗯，你說我告訴你媽，她會打你屁股呢還是把你的小汽車都給沒收呢？”

小隋和立刻跑過去抱住隋悠可憐巴巴的求情：“悠悠哥哥，求你了，別告訴我媽。”

“可以是可以”，隋悠蹲下去摸了摸小隋和的頭，“那你剛剛聽到的......”

小隋和立馬雙手高高舉起：“我剛剛什麽都沒聽到。”

隋悠忍不住笑：“嗯，乖。”

“但是為什麽，人家男生都交女朋友”，小隋和扯了扯隋悠的頭發，“你交男朋友啊。”

“對啊”，隋悠不假思索道，“因為他實在太可愛了。”

隋悠回到客廳，幾個大人湊了兩桌正在打麻将，他陪小隋和坐地毯上玩樂高。

過了一會兒，漆墨就發了微信過來。

隋悠立馬點開看。

漆墨發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盤吃剩一半的紅燒排骨和一盤已經吃的只剩一點殘餘的土豆絲。

漆墨：土豆絲你做的？

隋悠：嗯，好吃嗎。

漆墨：不好吃。

隋悠眉一挑，正準備回複，就瞧見漆墨的頭像換了。

他仔細看了看，是一個Q版胡蘿蔔，還是被咬了一口的。

楊夏從外面回來了，一進屋就擠掉了隋勝的位置。隋勝沒麻将可打，在客廳裏無所事事，就瞄見隋悠正拿着手機專注地回消息。

“和漆墨聊天啊”，隋勝走過去就從隋悠手裏抽過了手機，“來，我和他聊兩句。”

手機上的“正在輸入”變成了視頻通話請求時，漆墨先是愣了一秒，不過還是按了接聽。

他本來随意靠在沙發上，按了接聽後就不自知就直了直身子。

結果鏡頭那邊出現的卻是隋勝的臉。

“漆同學”，隋勝對鏡頭揮了揮手，“元旦快樂啊。”

漆墨怔了怔，然後清了清嗓子：“元旦，快樂。”

隋悠站起身，皺着眉去拿手機：“爸，手機，給我。”

“急什麽”，隋勝打開了隋悠的手，“我就說幾句。”

隋悠皺着眉站隋勝身後。

他和漆墨的聊天記錄不多，看上去也正常，隋勝也沒多想。

正在打麻将的楊夏聽到動靜看了過來。

“老隋，你閑得慌去廚房做飯去。”

二叔邊摸牌邊問：“誰啊這是？”

“隋悠同學”，隋勝一邊說一邊切換了鏡頭對準了隋二，“漆同學，這是隋悠二叔。”

漆墨沉默了一秒，對着鏡頭點了點頭：“二叔。”

隋二招了招手：“你好。”

隋勝：“右邊這個，是三姑，我小妹。”

漆墨：“三姑。”

隋勝：“吶吶吶，這就是我妹夫，你三姑父，也不知道怎麽看上隋三的。”

隋三：“同樣的問題我也想問問大嫂。”

楊夏：“坑蒙拐騙全占了。”

隋勝興致很高，隋悠好幾次試圖搶手機都失敗了。

隋勝挨着把家裏人介紹給了漆墨，漆墨倒也沒表現出不耐煩，也都挨個打了招呼。

“你看，我們家的人還是挺好相處吧”，隋勝對漆墨說，“下次叫你來你就來，別不好意思，你一個人在那兒呆着也沒意思，這裏熱鬧。”

漆墨：“嗯，下次來。”

隋勝笑了笑：“記住了。”

他剛想結束對話，就發現被人扯住了褲腿。

隋和擡頭看着隋勝：“大伯，你還沒介紹我。”

隋勝單手把隋和抱了起來。

“忘了，這還有個小家夥。”

隋和對着漆墨揮了揮手。

“哥哥，聽說你很可愛啊。”

隋勝結束視頻通話後，隋悠拿着手機就去了隋和的卧室。

他也沒注意到楊夏回過頭盯着他離開的背影看了幾眼。

進了房間，隋悠就給漆墨打了個電話過去。

隋悠：“沒吵到你吧，我爸就這樣一人，玩心重。”

漆墨：“沒事。”

“你剛剛”，隋悠頓了頓，“說下次會來？”

漆墨突然覺得，好像有一處熱鬧，是可以屬于他的。

他點了點頭才意識對方看不到，又輕輕“嗯”了一聲。

快到傍晚時，漆川開車來了U市。

晚上他請老何一家人吃飯，漆墨想了想，也還是去了。

吃過飯漆川回了酒店。

第二天一大早，他又買了不少菜來了漆墨的住處。

漆墨一直在書房也沒出去，到了飯點，漆川才來敲門。

漆墨态度沒之前那麽強硬，漆川自然認為父子倆關系也緩和了下來。

吃飯的時候，他問：“下午我們準備開車去B市滑雪，你一起去吧。”

漆墨夾菜的動作停了停，他也沒問這個“我們”有誰，只是答：“明晚還有自習，不去了。”

漆川：“能趕回來。”

漆墨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漆墨回了書房，沒一會兒漆川就來敲門了。

“我，走了。”

“嗯”，漆墨頭也沒回，但他想了想，還是補了一句，“開車注意安全。”

漆川走了沒一會兒，漆墨的手機震動了兩聲。

他一看，是漆川給他轉了一筆錢。

他放下手機，往椅背上一靠，生活中那些無奈又諷刺的東西，像是之前那一耳光，抽得他發疼。

漆墨的情緒向來習慣往心裏收，有些事對他來說，挖個坑埋起來，自己也就處理了。

他放了一會空，打開了一旁的文件袋，拿出了剩下還沒做的卷子。

整整一下午漆墨就一直呆在書房做題，偶爾會回兩條隋悠的信息。

學習能讓他的精神高度集中，有些事，自然也就沉在了心底。

晚上漆墨洗了澡早早就上床休息了，隋悠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快睡着了。

隋悠聽出了他的睡意，輕聲說：“睡吧，晚安。”

“嗯”，漆墨含糊應了一聲，“聽說明天會下雪。”

第二天早上，漆墨睡得正好，就聽到手機在耳旁震動。

他伸出手在枕頭邊摸了摸，接起了電話。

是隋悠。

“漆墨，下雪了。”

“嗯？”漆墨的意識還有些朦胧。

“外面，下雪了。”

漆墨總覺得隋悠的聲音在他耳邊重重疊疊，。

他捏了捏鼻梁，睜開眼，就對上了一雙似笑非笑地眼。

“早啊，墨墨。”

隋悠彎腰在漆墨額頭上輕輕一吻。

他的嘴唇有些冰。

像是冬天的第一片雪，落在了漆墨的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