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來，畫押

古色古香的樓閣，在眼前只露出了冰山一角。龍熙望着那寬厚的門匾上，行雲流水的字，若有所思。林算是個大姓，在這兒能看見也不意外。可是為什麽有種怪異的感覺，在心底蔓延。而且，随着裏面的景物，一點點展露在眼前，那不安愈發明顯。

開到極致的豔麗花朵，大片大片的鋪開，随着他們的行動，來時的路也慢慢隐沒在花林中。龍熙聳了聳鼻子，并沒有悶人的香氣，只是視線觸及那各種嬌嫩的植物時，有些閃爍。“陰骨花、緑炙草、焚心果……”叫得出來，叫不出來的各式毒物，就這麽大喇喇的放在這裏。怪不得這小孩不怕被下毒，他就是從毒窩裏長大的。

“小業，你跑哪兒去了，有事沒？可讓阿媽一陣擔心。”秀美的婦人，聽見門童傳來的消息，顧不得禮儀，急忙提着裙子跑出來。在一群身材高大的猛漢中，掃視了一圈，一眼就看見自家身板單薄的寶貝。一把将他抱起來，細細的檢查起來。

龍熙被捂在兩人的懷裏，有些透不過氣，不舒服的把脖子伸出來些。察覺到懷裏團子的動作，林沐業不着痕跡地換了個姿勢，臉上微微有些泛紅，阿媽總是擔心太多。“我沒事，有表哥跟着，沒發生什麽意外。”看着面前的寶貝，臉上雖然少了些肉，不過人還是精神，這幾日懸着的心，終于是放了下來。

“那就好。看這身髒的，快去洗洗吧！等會兒晚膳多吃點，我吩咐廚房，給你做些你愛吃的酒釀丸子。” 乖巧點頭應下的林沐業，沒有發現林母看着他的背影，眼圈微微有些發紅。其中夾雜的擔憂、愧疚還有憤怒，糾纏在一起，像是團解不開的亂麻，壓抑着周圍的空氣。

“我們一起洗吧！”看着仆從擺好了浸滿了藥材的浴桶，林沐業小心的把龍熙放在旁邊的軟塌上。龍熙打了個呵欠，翻身準備繼續睡。一來到這個地方，就覺得渾身不得勁，等會還是和這個少年說一聲，自己還是離開的好。

可是他剛合上眼，脫得光溜的人，就把他抱了起來。雖說是在詢問他的意見，可是腳步，分明很堅定地邁向了浴桶的位置。龍熙看了他一眼，沒有掙紮。十分大爺地浮在水面上，享受他的按摩服務，這手法看來是練過的，每一下都不輕不重，按得正好。看他這麽讨好自己，龍熙挑了挑眉，決定把離開的日期往後再延延。

“沐業，以後要出去，先給家裏面人說一聲，不要讓我們為你擔心。”儒穆的中年人，坐在首位上，把端上來的元靈參雞湯先舀了一碗，遞到林沐業面前。“嗯，我知道了。”在父母面前，就像個小綿羊的林沐業，還沒有發現他腿上的團子，已經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沐業？林宅？這個病怏怏的少年，會成為那般豐神俊朗的厲害人物？當真是怎麽也沒法躲過，怪不得一遇上他，就感覺什麽地方不對勁。《凡》中，林沐業與神獸嘲風，是簽訂了主仆契約的。當初看小說的時候，那是怎麽暢快怎麽來。可現在這事兒，落在自己身上，那可不是鬧着玩的。龍熙可不覺得，這世間還有第二只神獸嘲風。

“小業，還好你今天回來了，要不然明天，你的生辰就要錯過了。”林母說起這件事，臉上漫起喜氣。“是啊！一轉眼，你就十二了，想起最初看到你的時候，才小小一團，就和你腿上的狗崽一樣大。”跟着來蹭飯的壯漢表哥，也放下筷子，比劃着有多小。

一家子都在熱烈談論着當初的場景，唯有龍熙，臉臭的表示，躺着也中槍。這個模樣，也不是他能夠控制的。據那博學多識的大長老分析，只要他一日不化形，那永遠只能是以這種幼生的形态出現，無法生長。

“說起來，你那個狗是怎麽回事？如果你想養，交給福伯就行，不要一天顧着和它玩，失了修煉。”林父看他眼神不住的往飯桌下面盯，也皺起了眉頭，但是語氣并不算重。這個兒子，除了因為身體不好，修煉上遲遲沒有進展，但其他各方面都在努力追求完美，現如今，會幹出這樣失了禮儀的事，也是讓人有些意外。不過，現在這樣，才像一個孩子呀！

“不用了，我想自己養。”林沐業垂下眼簾，低低的表達着自己的想望。林父還想說些什麽，就被林母舀來的青椒給堵住了嘴，瞬間，呼吸間都是那股怪異的味道，連喝了兩碗湯才壓下。本來，他們早已辟谷，是不需要再吃這些凡物。可是，這種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氛圍，怎麽也不想舍棄。便選擇了離主屋稍微有些距離的潮語閣，少與其他族人交集。

“等等，你說你是誰？” 龍熙沒有看放在面前的食盒，一臉嚴肅的看着林沐業。他有些怔愣，不知道龍熙的語氣，為什麽突然沉重起來。

“林沐業。”不過還是老實回答，名字也不是想變就變的。

各種思緒，在龍熙的腦子裏翻滾，一想到自己要成為他的仆人，供他驅使，叫自己往東就要往東，叫自己向西就要向西，生死完全不受控制。那種滋味想想就憋屈，想離開這兒的欲望達到頂峰。不過剛扭頭走了兩步，就又轉了回來。龍熙想到比逃離，更加有效的方法。

“林沐業，你想要讓身體完全恢複嗎？我可以幫你填補，先天缺失的命魂。”動聽的低語，如同媚人的海妖，在牽引着人迷失自我。聽他這麽一說，林沐業臉上湧起一團潮紅，激動的抓住他，“真的嗎？我可以完全恢複，可以盡情修煉了？”看到他清明的雙眼，沒有半點迷惑。龍熙有些小驚訝，看來這個孩子，心智很堅定。

“來來來，我們來定個契約！”但是，見事情發展的如此順利，龍熙也在心底偷笑了兩聲。

“好。”林沐業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對于他來說，龍熙的話如救命稻草，帶給他最後一絲希望。在無數的聖手、毒師的診斷下，他都是個活不過十八的孩子。如果能讓他恢複的和常人一樣，不管怎樣，他都願意去做。

“把衣服脫了，躺那兒去。”看他動作如此爽快，龍熙就咬破舌尖，用上面的血，在林沐業身上慢慢勾勒着。粉紅色的小舌，或輕或重的在身上滑蹭着，也不知是碰到哪裏，少年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像是忍不住這種癢意。

這一開始就不能停下來，龍熙只好用爪子拍了拍他，讓他安分些。自己也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業務不熟練很正常。事實上，如果他已經化形，完全可以用指尖血代替，但是現在洛源只在只在心頭和舌尖有，沒有完全遍布全身。和那些獸簽訂召喚契約，那只要少量就夠了，如果是一生只能簽訂一次的主仆契約，那就非這麽做不可。

蒼白的身體上，逐漸蔓開詭谲的花紋，在左半邊，從腹部一直綻放到鎖骨下方。等畫完最後一筆，龍熙也些力竭地窩在旁邊，“現在只差一步，用你的心頭血，在那處空白添上上符文，就算畫押成功了。”然後用上最後一份力氣，将符文的樣式，畫在桌布上之後，就倒頭暈了過去。林沐業站起來，看着銅鏡裏面的自己，眼神一暗，然後有些複雜地看了龍熙一眼。

修剪圓潤的指甲，在心髒附近的位置，狠狠的插了下去，帶血的手指從收縮的肌肉中，慢慢拿了出來。也許是周圍，龍熙所刻畫的陣紋起了作用，并沒有什麽血液大量湧出的事發生，不過眨眼的時間，那傷口就已經愈合完全。就着指尖的鮮紅，他慢慢填上最後的空缺。

等悠悠醒轉的龍熙，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時，連忙歡喜的察看自己的成果。但是在對方靜谧的注視下，他如招雷劈地沉下了臉，這是在做夢吧！還是地獄級噩夢！

“怎麽回事？不是主仆契約嗎？”龍熙還沒有發現自己說漏了嘴，焦急地撲到林沐業的懷裏，扒開那衣服，看看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

“是啊，我主你仆。”林沐業也不阻止，微笑着任由他動作。龍熙最先說的也沒錯，定下契約之後，他就感到一大股暖流包裹自己的全身，破碎的命魂，也在慢慢的被修補，停滞不前的修為也當即松動，厚積薄發，一連破到了築基四層。

等看清那胸口上的幽蘭花，他終于明白，這岔子出在了哪兒。幽蘭花和幽藍花，堪比那并蒂雙生蓮，只是不是平等，而是一個為主，一個為仆而已。他本想讓林沐業畫下幽藍花，以後成為自己小弟的一員，沒想到，這厮如此狡猾，竟改了圖紋。各種抱怨，在心頭腹诽着，“我聽得見哦，小熙。”

龍熙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心說小屁孩就是不懂禮貌，自己都活了百年，他就這麽沒大沒小的？然後也不搭理他，仔細去研究這主仆契約，給自己帶來的麻煩。等查清楚了一切，還是松了一口氣。還好，事情不算太糟。因為這契約本是以自己為主導，雖然最後，被林沐業改了，但是自己，除了生死無法受控外，其他也不用事事聽他吩咐，還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