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今夜,蘇白和蘇青回來得比平常晚些,蘇梅站在家門口翹首以盼。

一駕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家門口,馮塘拉着蘇青的手,輕輕攙扶她下馬車。

蘇青還沉靜在羞澀與喜悅中,只聽“嘭”的一聲,擡眼望去,蘇梅摔門進家了。

馮塘有些尴尬,連忙道:“今夜着實晚了,改日登門拜訪。”

蘇青無奈,只能福身恭送馮塘。

進了宅子,蘇青也懶得解釋什麽,徑直走了自己的屋裏。

“站住!”蘇梅呵斥。

“阿娘,如果你只是想像往常那樣訓斥我,那可以免了。現在我不妨告訴你,送我回來的就是姑蘇首富之子馮塘。”蘇青站得筆直,頭也沒回。

“你!你可知道,他是萱怡郡主的獨子,也是你可以高攀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難不成,像阿娘一樣,守着一個蕭條的攤子,賣着荷包,住在這破敗的院落,低賤地過完這一生?”蘇青咬着牙,一字一頓将自己平日裏的不滿發洩出來。

蘇梅愣在原地,發絲随風輕舞,自己含辛茹苦地帶大了她,卻沒想到被這般鄙夷。

“阿娘,明日還要唱戲,我得早些睡了。”蘇青發洩完心中的怒火,心中又有些不忍,煩亂得很,快步進了自己的屋子。

蘇梅坐在院裏的石凳上,仿佛看到了當年戰亂中的自己,那時候自己挺着大肚,餓得饑腸辘辘,幸被一名抱着孩子的貴婦人所救。

那人給自己銀兩和食物,還陪着自己走過了兩個集鎮。奈何終究遇到了強盜,貴婦人将孩子托付給自己,她引開了強盜。

蘇梅在原地等了三天三夜,也沒等來那個那名貴婦,只有将那個孩子撫養成人。

“阿娘,你怎麽哭了?”蘇梅回到宅裏,就看到阿娘在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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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阿娘将蘇梅的思緒拉回,望着蘇梅關切的眼神,她突然好害怕,害怕蘇白知道自己的身世,害怕蘇白離自己而去。

“蘇白。”蘇梅抱着蘇白,哭泣不已。

蘇白覺得有些奇怪,拍着阿娘的肩膀:“誰又惹阿娘傷心了?”

蘇梅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感嘆道:“沒什麽,只是突然想到你終有嫁人離開我的一天,舍不得罷了。”

蘇白鼻頭一酸,抱着蘇梅:“無論我今後去哪裏,你都是我的阿娘。”

蘇梅輕輕嘆了一口氣,感嘆着如果自己的親身女兒蘇青有這麽懂事聽話就好了。

淩婵手段狠辣,自從那天琳茵鬧騰過後,蘇白再也沒有在戲坊裏見過琳茵。

馮塘向坊主廖蔻丹預付了定金,點名要在十日後的家宴上聽蘇青唱“白蛇傳”。

蘇白這幾日特別忙,白天要和蘇青對唱“白蛇傳”,晚上還要登臺挑起大梁,獨唱“長生殿”。

顧恒似乎收斂了些,沒有日日再來戲坊堵蘇白,而是隔三差五地贈送一些名貴的首飾,不過都被蘇白退了回去。

“你這是作甚?再大的角兒,也要有人捧啊。”淩婵搖着蒲扇勸說道。

蘇白笑了笑,舞動着水袖,也沒說話。

淩婵繼續道:“那顧恒可是知府之子,而且對你癡心不改,這幾天你拒了他多少次了,他還孜孜不倦地送着首飾。可見,心底是有你的。”

轉了十多圈後,蘇白足尖一點,立在原地,一手指向明月,一手繞過後頸,一身妖嬈之氣呼之欲出。

“不錯。”望着蘇白的舞姿,淩婵不由贊嘆道。

蘇白穩了穩呼吸,看向淩婵:“可是我聽說,坊主你曾紅遍姑蘇,本要奔赴京城,卻嫁了人。”

這是淩婵的逆鱗,坊內雖悄悄議論,卻無人敢提。

當年淩婵唱的“長生殿”紅遍了姑蘇,京都還有戲坊專門派人來請她去京都唱戲。

在京都唱主角,是多少地方角兒的夢想。

京都,天子腳下,□□了,便紅透大周!

淩婵本是答應了,後來卻沒去成,反而嫁給了一個寂寂無名的小捕快。

“你提這個什麽意思?”淩婵冷冷道。

“我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坊主你為了自己的幸福都可以棄前程于不顧,又何必游說我攀附纨绔子弟呢?總歸是人各有志,我只想好好唱戲。”

“好一個人各有志,”淩婵大笑一聲,“蘇白,沒人捧,是紅不了的。到時候別後悔就是。”

淩婵甩了甩衣袖,大步離開。

果不其然,第二日淩婵就把蘇白換下了長生殿,讓她新收的弟子唱楊貴妃,美其名曰培養更懂事的苗子。

蘇白也樂得輕松,還有幾日就要去馮家唱“白蛇傳”了,這次的青蛇與以往的青蛇不盡相同。不再只是個好妹妹,而是個和白蛇争搶許仙的妖孽。

蘇白坐在石凳上,鋪着宣紙,寫着自己對青蛇的感悟。

魅惑許仙,真的是因為寂寞嗎?蘇白反問着自己。

“姐姐,又在偷懶呢?若宴請之日,你唱得不好,拖累了我,別怪我日後要師父換了你!”蘇青正色道。

蘇青用馮塘的銀子置辦齊了“白蛇傳”的戲服、頭面和配樂,最近也擺出了一個主人的姿态,指點東西。

蘇白點了點頭:“姐姐教訓的是。”

蘇青見蘇白如此低眉順眼,心裏更加得意了。心想她必是“長生殿”被換了下來,如今又只能給自己做配,也了然了。

見蘇青離去,蘇白又細致思考青蛇這個角色。

青蛇和白蛇相依為命,出了因為寂寞和好奇勾引許仙,恐怕還有一絲賭氣,賭氣姐姐有了夫君就忘了自己這個妹妹。

想到此處蘇白茅塞頓開,接下來的幾天蘇白繼續完全順服蘇青的安排,就像青蛇完全順服白蛇,她已經徹底地融入了角色。

明晚就要去馮家的宴席登臺獻唱了,吳皎月特意讓她們放松下,畢竟她們已經排練得很熟了。

蘇白不知不覺來到了琳茵的家,因為這些天一直見不着琳茵,實在心裏放心不下。

走進琳家的屋子,只聽見裏面傳來一聲聽不清的“嗚嗚”聲。

蘇白透過破敗的紙船向屋內看去,只見琳茵仿佛失了心神,不能言語,抱着一個破舊的枕頭不停旋轉,唱着聽不清的戲曲。

蘇白吓得後退了幾步,她怎麽也想不到淩婵和顧恒對這樣摧殘琳茵。

一個不顧師徒之情,一個不管曾經的濃情蜜意,這兩個人真是夠狠心。

蘇白走到旁邊的一戶人家,給了一顆碎銀,向一個老婦打探了琳茵的情況。

老婦一聽琳茵,嘆了口氣:“也是苦命的孩子,她爹是個賭鬼,阿娘又病重。前些日子還給我送桂花糕,說是好事将近,哪知道說瘋就瘋了。”

蘇白望了眼破敗的院子 ,終究狠下心大步離開。

風吹得蘇白的發絲四處飄散,春日暖陽,她卻覺得無比寒冷。

戲子卑微如蝼蟻,就算被人從這世間抹去,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她既同情琳茵,又怒其不懂得為自己謀劃。

在這殘酷的世界,只有愛,沒有腦子,是活不長久的。

馮家的家宴高朋滿座,姑蘇的所有名流都來了。

大大的紅燈籠懸挂在各個角落,透着一副喜氣洋洋的感覺。

淩婵在後臺催促着:“快上妝,戴上頭面,萱怡郡主的脾氣我是知道了,到時候誰出錯,定是要被扒下一層皮的。”

吳皎月放下茶杯:“這是她們第一次登臺合作,特別是蘇青,沒有什麽經驗,你還是別催了,到時候緊張更容易出錯。”

蘇青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早已經換上了白紗衣裳,一定盯着唱本。雖然這幾天唱了無數遍,仍就怕忘詞。

蘇白安靜地坐在一旁,閉目養神。

她知道這萱怡郡主當年深愛朱帝,奈何神女有心,襄王無夢。最後黯然神傷,嫁給了進京采辦的富商馮敬之,才來到姑蘇定居。

改編後的唱本青蛇觊觎許仙,不正像當年萱怡郡主觊觎朱帝嗎?

想到此處,蘇白不由地會心一笑。

“你在笑什麽?”蘇青瞪了蘇白一眼,“我警告你,這是我第一次登臺,別想搞什麽花招!”

“放心,我自然知道其中的要害,這戲如果敗了,惹惱了萱怡郡主,我們誰也別想活着走出馮府。”蘇白輕嘆。

馮家的家宴,萱怡郡主端坐在上方,和左右相談身患。

“聽聞千歲爺喜歡聽戲?”萱怡郡主望向肖逸,笑道。

“平日裏公務繁忙,只不過閑暇時聽聽。”肖逸摸着酒杯,看向戲臺,神情中透露些許希翼。

馮塘看向文質彬彬的肖逸,只覺得他就像個書生,根本不似坊間傳聞那般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那正好聽聽我們的姑蘇戲坊的‘白蛇傳’,看和京都有何不同?”萱怡郡主拍了拍手,身邊的老嬷嬷去後臺讓蘇白她們上臺。

蘇白低着頭,踩着碎蓮細步,跟着蘇青走上了中間的戲臺。

臺上的青衣花旦向四周福身行禮,蘇白在擡頭的瞬間看到了肖逸,心中不免驚詫,他不過是千歲爺的一個謀士,怎能坐在郡主的右側,還談笑風生?

萱怡郡主是何等高貴之人,怎會對一個謀士如此客套?

随着二胡的響起,蘇白收起了心神,将疑惑忘卻,此刻,她只是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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